君权神授:七国时代的盎格鲁-撒克逊社会
从公元8世纪开始,盎格鲁-撒克逊诸王国的国家机构逐步得到完善,一系列行政机构被陆续建立。随着统治能力的不断增强,王权也出现了强化的趋势,这为英格兰的统一奠定了基础。
盎格鲁-撒克逊人最初的国王严格意义上只能算是军事首领,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领导军队作战,而他们的统治也主要依靠自己的亲兵,这一点在史诗《贝奥武甫》中便有体现。主人公贝奥武甫最初便是国王海格拉克的亲兵,同时,他也是海格拉克的外甥。
国王为亲兵提供精良的武器、马匹以及饮宴,而亲兵则回报国王以忠诚。在这纷乱动荡的乱世,没有人真正安全,即使他贵为国王,因此每一个国王都尽可能地招揽勇士,而能否招揽到勇士则要看国王自身是否慷慨、勇敢。每一个人都为荣誉而活,国王为胜利而战斗,亲兵则为国王而战斗。“权力和征服依赖于军事力量,军事力量又为酬礼的厚薄所决定,礼品要以财力作为基础,财富又可以通过权力和征服来得到。”
正如塔西陀的《日耳曼尼亚志》记载道:“他们的国王是根据出身推举的,而选拔将军则以勇力为标准。国王的权力并不是无限的,他不能一意孤行,将军们也不是以命令来驾驭士兵,而是以身作则地统帅士兵,他们借作战的勇敢和身先士卒的精神来博取战士们的拥戴。”
贝奥武甫之死
在当时,稳定的王位继承制度尚未形成,国王很难指定自己的继承人。除了父子相袭外,还有兄终弟及和叔死侄继等多种继承形式。根据《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的记载,当时非父子之间的继承十分常见,甚至还出现了远亲即位和非本部族的人被推举为国王的情况。
国王及其继承人被杀的情况在当时经常出现,他们或死于战场,或亡于政变。但在频繁的战争中,王权也在逐步增强,为了更为有效地指挥战事,政治、宗教权力开始逐步集于国王一身。最初如死刑、囚禁甚至鞭笞等种种事务都只有祭司们才能执掌,但后来这些权力就被国王所攫取。随着国王的权力开始凌驾于祭司之上,其自身也开始神格化,被认为是神的后裔。在一首古老的诗歌中,天神沃登与预言女神弗丽嘉相结合,生下了七个儿子,他们分别成为盎格鲁-撒克逊七国君王的祖先。而根据语言学家的研究,“国王”(King)一词来源于“血亲”(Kin),说明在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国王就是神的后裔。“蛮族国王既不是一个像东方君主那样的专制君主,也不是一位像罗马皇帝那样的最高执政官,而是一位享有神圣血统的战争首领。”
随着基督教的传入,“君权神授”的理念也进入了盎格鲁-撒克逊社会。教廷认为君主凌驾于万民之上,其权威来源于神,人们要对君权恭敬服从,否则就是违背神的命令。基督教在不列颠传教过程中,面对着多神教的挑战,急需王权的支持,王权则在动荡的社会中需要神权为其提供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环,因此双方选择了相互合作。国王为教会传教提供方便,教会则将国王塑造成圣徒,将其神化。诺森伯里亚国王奥斯瓦尔德便是教会所塑造的一位著名圣徒,以至于其出征前立下的十字架碎片以及战死时倒下的那片土地的泥土,都被信众视为治疗疾病的圣物。他的双手更是被供奉于教堂中,供教徒膜拜。基督教还通过各种宗教仪式来神化王权,加强王权的神圣性和合法性。涂油加冕典礼作为一项神化王权的重要仪式,也被引入到盎格鲁-撒克逊诸王国中。在《圣经·旧约全书》中,扫罗、大卫等国王便是被上帝和先知用油膏涂头为王的。在仪式上,被涂油意味着国王拥有了能与上帝沟通的神秘力量,“狂暴的大海水势汹涌,却不能冲洗掉一个涂油国王的芳香”,而加冕则象征着国王从上帝那里接受了职位。当然,回报也十分丰富。公元855年,威塞克斯国王埃塞伍尔夫曾慷慨地一次性赐予教会全国十分之一的土地。
教会还为国王提供统治人才,由于当时的教士文化水平非常高,因此几乎垄断了宫廷中最为重要的王室文书一职。他们为国王掌管御玺,拟定法律草案,起草命令和赐地文书,接受和答复外国政府来函,签发外交文件。教士还往往充当王国各种军事行动的马前卒,不仅为胜利祈祷,给将士鼓气,有时还拿起武器,亲自冲杀在前线。
“贤人会议”便是在此时登上的历史舞台。这一会议起源于日耳曼人的民众大会,乃是部落会议的变形,因与会者被视为“贤人”(witan)而得名,它被认为是英国议会制度的发端。贤人会议由国王主持,成员包括大主教、主教、修道院长等高级教士,以及郡长、塞恩等世俗贵族,还有王室成员和政府官员。作为中央机构,贤人会议拥有行政、立法、司法等多重职能,可以制定法典、审理疑难讼案、讨论收税事宜,重大的外交和军事问题也会被放到会上协商。同时,贤人会议还可以罢免官员。
行政管理系统和赋税征收机制也逐渐被建立起来。郡(Shire)开始成为一级地方政府,有些郡起源于原先被兼并的小国,有些则是原先的部落聚居而成,还有一部分郡则受王命组建。郡下面设立百户区作为最基本的地方行政组织。郡长由国王单独任命,他们为国王征收赋税,维持地方治安,在战争情况下集结民兵(Fyrd)。赋税征收机制的建立则加强了国王所能运用的财力,麦西亚国王奥法在位期间,他下令丈量领内土地,并以此为标准征收“部落土地税”,这笔收入成为他制霸盎格鲁-撒克逊诸国的重要砝码。他还利用“部落土地税”在与威尔士相接的边境处修建了著名的“奥法大堤”。奥法大堤长150英里,包括一系列22英尺高的土坝和6英尺深、65英尺宽的壕沟。这一巨大的工程向世人展示了当时麦西亚的强大国力。
奥法还发展了盎格鲁-撒克逊人自己的货币制度。最初盎格鲁-撒克逊人使用罗马人留下的货币及仿造的罗马货币,但随着王权的加强,为了便于征收赋税,发展贸易,铸造自己的货币成了当务之急。公元760年,第一枚银便士在伦敦铸币厂被铸造出来,重量约为20格令,直径为17毫米,含银量约为96%,被称作轻便士。公元792年,奥法下令铸造重量为22格令(重1.45克)、直径为19毫米的重便士。一部分银便士上出现了奥法的肖像和名讳,体现了国王权力的加强。由于这些货币重量足、成色高、制作精美,很快便在麦西亚王国统治的范围内流通起来,并流入到西北部等地区。货币的换算制度也随之建立。参照法兰克人的换算方式,英格兰的货币换算公式被确定为1英镑=20先令=240便士。银便士成了中世纪英国货币铸造的模板,并成为市面上唯一流通的货币,且保持了500年之久。以至于在整个中世纪的英国,便士成了货币的同义词。
国王地位的逐步强化在法典中也有所体现,在肯特王国的《埃塞尔伯特法典》中,国王的保护金为50先令,远高于贵族的12先令和普通自由民的6先令。在《麦西亚法典》中,国王的偿命金是贵族偿命金的6倍,即7200先令。不过,虽然国王的偿命金远高于其他贵族,但既然存在价格,则说明当时国王的人身还未达到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
奥法铸造的银便士
位于国王之下的大贵族被称作“厄德曼”(ealdorman),在古英语中这一词汇意为“长者”“首领”。威塞克斯王国的创建者彻迪克和其子金里克来到不列颠时,便被称作厄德曼。早期的厄德曼通常担任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如麦西亚王国强盛时有30个军团,其指挥官均为厄德曼。在之后的岁月演变中,厄德曼逐渐承担起负责某一个地方税款征缴和司法审判的职能,被认为是“拥有一个郡的人”,即郡长。后来,一些厄德曼家族衰落,一些则越来越强大,成为拥有好几个郡的大贵族,这些强大的贵族被称作“伯爵”(Earl)。
位于厄德曼下面的普通贵族被称作“格塞特”(gesith),意为“伴侣”“伙伴”。格塞特的等级主要分为两类——拥有土地和未拥有土地,两者皆负有承担军役的义务。拥有土地的格塞特住在自己的宅邸中,其土地或来自于国王授予,或来自于家族祖传,他们还拥有依附于自己的奴仆,并有保护没有亲属的外乡人的责任。没有土地的格塞特居住在国王或者大贵族的宅邸中,平时充当扈从,战时随同出征。
随着王权的加强,另一贵族等级——塞恩(thegn)开始崛起于历史舞台。塞恩原意为“一个服役的人”,他们为国王服务,充当国王的扈从、侍卫,在战场上为国王效命。由于对王权的极大依附性,他们常被称作“国王的塞恩”。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情。公元756年,西吉斯特继任威塞克斯王国国王,但在次年便被基内伍尔夫及议政大臣们废黜。基内伍尔夫登基为王,西吉斯特仅保留了汉普郡的领地,后来又因为杀死了汉普郡的郡长坎布拉,被流放至威尔德地区。在那里,他被一名决心为郡长报仇的牧猪人所杀。基内伍尔夫在位31年后,试图驱逐西吉斯特的兄弟基内赫德。基内赫德决定先下手为强,他探听到基内伍尔夫带着一小队塞恩随从前往梅雷顿探望情妇,于是立刻集结起忠于自己的人马,发动了突然袭击。基内伍尔夫正与情妇寻欢作乐,未曾提防,结果被杀于卧室之中。随同国王出行的塞恩听到情妇的尖叫声,迅速赶来。基内赫德提出给予塞恩们金钱,并饶了他们性命,但没有一个人接受这个条件,最后全部战死。次日,国王的其他塞恩听到消息后,也纷纷集结起来,赶往现场。基内赫德王子对他们许诺,如果拥立他为王,他将赐予他们金钱和土地,而且还告诉他们,他们(塞恩)的亲属也将跟他一起,不会抛弃他。但是塞恩们拒绝了,因为“没有亲属比他们的封君更亲,他们绝不会给杀他们封君的凶手效劳的”。在随后的战斗中,基内赫德王子的随从也没有一人叛变,他们与王子全部战死。
由于国王的支持,塞恩的地位逐渐提升,并最终取代了格塞特。他们拥有世袭的土地,并可以拥有自己的依附者。在地方上,他们还往往担任司法审判人员,而除了国王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审判塞恩。作为义务,他们则要为国王服役,修筑城墙和桥梁,为国王担任护卫,并在宴客时设置防卫,装备舰船,修筑鹿苑围篱等。
爱格伯特
普通自由民则被称作“刻尔”(Ceorl),他们至少拥有一海德(约120英亩)的土地,从事农牧业生产。他们是盎格鲁-撒克逊社会的基础,战时要作为民兵为国王服役,平时则要为国王或教会提供蜂蜜、麦酒、干酪及牛、羊、鱼等食品。自由民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确保自身免受贵族的侵扰,通常站在国王那边,成为支持国王的重要力量。由于频繁的战争和沉重的赋税,自由民很容易破产而沦为依附农民,承担沉重的劳役。
威塞克斯国王爱格伯特是奠定英格兰统一基业的重要人物,他也是“七国时代”的最后一名霸主。他出身于威塞克斯的宗室远支,但因出众的才略气度受到国王布瑞斯里克的猜忌,不得不逃亡法兰克。在三年的流亡岁月里,他得到了查理大帝的厚待。威塞克斯国王布瑞斯里克的妻子是麦西亚国王奥法的女儿埃德伯嘉,这是一个阴狠愚蠢的女子。当时有一个年轻的贵族得到国王的宠爱,王后妒火中烧,在一次宴会上将毒药下在了那位贵族的酒杯中,没想到国王与他共饮此杯,结果双双毒发身亡。阴谋败露后,王后狼狈逃离,王室贵族则迎回爱格伯特,奉其为王,时为公元802年。
公元825年,爱格伯特在战场上给予前霸主麦西亚以重创。他在埃尔兰顿大败入侵的麦西亚军,之后又挥师攻入肯特境内,将原本称藩于麦西亚的肯特、埃塞克斯、苏塞克斯三国变为自己的藩属。东盎格利亚也趁机起兵,反抗麦西亚人的控制,麦西亚国王贝奥拉夫前去镇压,结果兵败身死。两年后,麦西亚新王卢德卡再次兵败,死于东盎格利亚境内,5名郡长同时战死。短短数年间,英格兰形势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的霸主麦西亚一蹶不振,在战败后不得不称藩于威塞克斯。公元829年,诺森伯里亚向爱格伯特称臣纳贡。在经过4年的战乱后,英格兰终于归于一统。
但是新的敌人却从海上伴随着怒涛汹涌而来,英格兰的和平仍未到来。
9世纪时的不列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