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世情(3)
“我等你消息。”最后赵秀儿踮起脚在桑冉的唇上亲吻了下，才转身离去。
“走了啊，”不知怎的，外面的陈小妖看着赵秀儿离去，心里一阵惋惜，“她好像不是妖嘛。”
墨幽冷冷地看着赵家轿子离开，该是进去取内丹的时候了。
虽然墨幽与那日的样子有很大差别，但桑冉还是一眼认出那双眼，如地狱的魔火，只一眼就似能要人性命。桑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看到墨幽身后的陈小妖，不由得大吃一惊。
“表嫂，此人非善类，快快离开。”自己安危不要紧，怎可连累自家表嫂？
“不是表嫂啦。”陈小妖一听到这么叫她就想发火，气得直跺脚，桑冉的提醒根本没有听进去。
正想纠正，却见身旁的墨幽手臂忽然伸长数尺，已掐住桑冉的脖子。
她“啊”的一声惊叫，顷刻间就见桑冉的脸已发青，也顾不上害怕，伸手就去拉墨幽的手臂：“放开，快放开，你会掐死他的！”
此时墨幽身上的邪气转浓，陈小妖一接近他，一股寒意便劈头盖脸而来，她马上缩回手，退到一旁，却见墨幽全身连同桑冉一起被墨紫色的淡雾罩住。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小妖觉得桑冉的身影渐渐转淡，整个人若隐若现，然而差不多在他腹部的地方却有一点极亮的东西，似被两股力互扯着上下移动着。
“内丹？”陈小妖睁大眼，她是识得这个东西的，自己的师父也有，只是远没有这么大这么亮，至于自己的那更不值一提。
这么大而亮的内丹那可是上万年的修行啊，她吃惊地瞪着身形越来越淡的桑冉，妖才有内丹，难道眼前的这个羸弱书生是妖不成？
在妖界，抢其他妖的内丹是最不齿的事情，师父说这种妖应该被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陈小妖虽然胆小，看墨幽抢桑冉的内丹不觉也咬牙切齿，何况桑冉是对自己好的人啊。她眼看那内丹从桑冉体内点点拔出，也忘了眼前的魔有多可怕，扑到墨幽身上张嘴就咬，也不知咬住什么，只是死命咬住。
取内丹正在关键时刻，墨幽忽觉右耳一痛，全身的力量忽然受滞，再也发不出力来。他反射性伸手一推，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小妖一掌推开，同时抚上自己的右耳，已有点点血迹。
“找死！”他大喝一声，脸莫名地变得通红。
陈小妖来不及使用妖力护住自己，重重地跌在地上，刚想爬起，就见一把玄色的大刀向自己狠劈过来。
她只是只小小的妖，除了有点儿小妖力，其实一点儿用也没有，哪里挡得住那大刀砍来的力量，只有闭眼受死。耳边有雷鸣之声，带着几乎让人作呕的腥臭，破风而来，陈小妖命悬一线。
墨幽几乎是恼羞成怒，那一刀砍过去已用了全力，是非要取陈小妖的命不可。这只小妖竟敢咬自己的耳朵，简直不要命了！
他的羁云刀带着魔界的无边魔性，刀过之处任何生灵魂飞破散，他誓要让这不自量力的妖在这世间彻底消失。
然而却猛然被一道力将刀锋打偏，刀刃险险擦过陈小妖的脸，砍在她身后的柜台上。
与此同时，屋中弥漫起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是神。
墨幽猛地转身，却见一人腰间别着一只葫芦，背着月光站在门口，全身笼着层淡淡的白光。他扬头轻嗅了一下，轻嗤道：“原来只是个半神。”
风畔轻笑，慢呑呑地进屋：“与你一样，你早出生了一个月，至多也只算半个魔。”
“住口！”墨幽最讨厌被人提到他的出生，不过是投错了胎，进了个未婚女人腹中，不然怎会早出生一个月？还被她刺中了心口要害，让他魔力受制，必须找天蚕内丹疗伤，不然他早就快意杀人，让这世间生灵涂炭了。
想着，羁云刀再次挥出，虎虎生风。
风畔不敢大意，虽是半个魔，自己也不过是半神，两人力量相差不远，而那羁云刀又是件十足十的魔物，若被砍中自己也难逃生天。他心中默念，腰间葫芦上的流苏忽然金光流动，他轻叫一声“起”，那流苏顿时伸长数尺，竟似生了眼睛，缠住墨幽砍来的羁云刀。
刀锋顿滞，墨幽一加力，竟斩不断那流苏。
“天蚕丝？”墨幽瞪着那流苏，叫了一声，同时刀上魔火燃起，那流苏力道一弱，他趁机挣开，一刀又砍向风畔。
风畔早已有准备，指间龙火射出向着墨幽面门，墨幽只得收刀闪躲。
而风畔借机拎起蹲在一旁吓得发抖的小妖：“小妖儿，快点儿咬破自己手指，随便说句话。”
小妖早被刚才那一刀吓蒙，听风畔叫她咬破手指，便真的一口咬在自己手指上，却想不到要说什么，正在发愣，见墨幽举刀又来，她忙捂住眼睛，脑中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反射性地叫了一句：“我要吃饭啦。”
以为这刀再也躲不过，却许久没有动静，直到听见有人学她叫了一句：“我要吃饭啦。”
她“咦”了一声，拿开捂住眼的手，顿时愣住。
那墨幽一头红发瞬间转成黑色，双眼如墨，羁云刀已经不见，一身邪气消失，俨然只是个英俊的青年。
“我要吃饭啦，”他又冲陈小妖道了一句，“饿了，哪里有饭？”
“嘎？”陈小妖张大嘴。
看墨幽狼吞虎咽地吃着白饭，陈小妖有些嫌弃地白了他好几眼。
真是的，半夜三更还要从桑家厨房里偷饭给他吃，自己是欠他的啊？
不过，分明是要砍她的，怎么就？
风畔笑着看陈小妖边啃着一块冷掉的饼，边低咒着厨房里的魔，伸手拍了下她的头。
“小妖儿，以后你就是那魔的主人。”
“啊？”陈小妖以为自己听错，斜着眼看着风畔。
“魔本无耳，但魔王爱美，便求佛祖赐一对耳，佛却说，魔有耳便可听风声，与神无异，不合天规。所以赐了一对凡人的耳，那凡人的耳自此便成了魔的弱点，只要一揪住魔的耳朵，魔力顿时受制，如同时咬破自己手指歃血为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后控制该魔的命令。”风畔轻声解释，看陈小妖完全傻住，笑道，“以后你只需一说‘我要吃饭啦’，无论他在做什么，他都停下来先去吃饭。”
陈小妖的嘴巴都合不起来，她才不要做这魔的主人，又吓人，现在食量比她还大，都把人家剩下的半桶饭都吃掉了，明天要怎么交代啊？
“他要吃到什么时候啊？”那些是白米饭啊，好可惜哦，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风畔一笑，抬头看着头顶的月色：“你说停，他就停了。”
“那你不早说。”陈小妖跳起来，冲进厨房对着墨幽喊了三声“停”。
墨幽果然应声停住，却颓然倒地睡去。
看墨幽停下，陈小妖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说着脚在墨幽身上踢了一下，又快速闪到风畔身后。
见半天没有动静，她才又伸出头，道：“他会一直这样睡着吗？”
“第二天醒了就会恢复。”风畔淡淡地看了地上的墨幽一眼。此魔尚未动过杀戮，神魔两界也有规矩，自己还不可诛他，不然此时正是好机会，转身拍拍陈小妖道，“就任他去，我们去看一下桑冉。”
桑冉三日未醒，风畔说那是因为魔火入了体，凡人的话早就死了，妖如果道行低的也挨不过一日。
桑家从未发生过这种怪事，风畔他们一住进来，桑家老二就不省人事，桑家当家的老实，没说什么，但他的婆娘却对两人提防起来，说话间也没有那么客气了，隐隐有送客之意。
陈小妖自认为不是个聪明人，因为师父老说她笨得像猪，她都看出桑家人不喜欢他们，但风畔那家伙却一点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整天赖在桑家混吃混喝，害得自己也不得不厚起脸皮。
“唉！”她叹了口气，撑着小脸，看着脸色苍白的桑冉。风畔的两根手指抵在桑冉额间，替他把墨幽的魔火引出来，然后桑冉的眼皮动了动。
“嗯？”她马上坐直身体，肉乎乎的手轻拍桑冉的脸。
“快点儿醒啊，快点儿，不然我就把你吃了。”她作势磨着牙。
桑冉果然动了动，然后如还了魂般用力吸了口气，同时眼睛睁开了，木然地盯着陈小妖的脸。
“啊呜，”见他真醒了，陈小妖一下子跳起来，“醒了，真醒了。”
“表嫂。”好一会儿，桑冉才缓过神，轻轻叫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他挣扎着想起来。
旁边的风畔扶了桑冉一把，一只手抵在桑冉的背上，度了点力过去，他不敢将神力度过去，毕竟是妖，这样反而会害了桑冉。
“我是怎么了？”桑冉捧住头，觉得脑中空空的。
“是魔……”陈小妖想也不想地就答。
“小妖儿，”风畔打断她的话，对着桑冉道，“表弟什么都记不得了？”
桑冉手轻轻地敲着头，微微皱眉，然后一双金色的眸子猛然在他脑中闪过，他一惊，回身看着四周，他已在自己的房中，不是那晚的店铺之内。
还是那个人吗？虽然记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什么，但大体的记忆因为那双眸子瞬间恢复过来，他被那人掐住了脖子，表嫂想救他。
“大体是记得的，”他点点头，看着身旁的陈小妖道，“表嫂，你没事吧？”
又叫她表嫂，陈小妖老大不乐意地摇头：“没事，我好得很。”
“那人呢？”想到那双眼，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已经走了，”风畔答道，“表弟可认识他？”
“不认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想取我性命，却不知是为何。”桑冉眉轻皱，带着淡淡的忧愁，“我自问没有与谁结怨，让人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陈小妖看着桑冉的眼神，觉得桑冉好可怜哦，伸手拉拉风畔，他是半神，他一定有办法。
风畔却并不理会，看了眼桑冉道：“万事皆有因果，表弟不必忧愁。”
转眼看看窗外，“表哥和表嫂都不知你醒了，我去叫他们过来。”说着出门去。
什么因果？又在胡说八道，不想帮忙才是真的。看风畔出去，陈小妖“呸”了一口，拿了块桌上的糕点就冲出去。
“喂！你！”她指着风畔，“你这坏蛋，小气鬼，小心眼，为什么不肯帮他？”
风畔立在院中，并不理会她，闭眼掐指轻算，半晌才轻叹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啊？”说着转身看着陈小妖道，“时候未到，我们得再等等。”
陈小妖愣了愣，马上又回过神：“什么什么？你又在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听她说出这四个字，风畔终于轻笑，道，“小妖儿这可是成语，终于会用了。”
“我当然会用，我本来就会用，我一百多岁了，我见多识广，我……”
敢小看她，陈小妖跳起来，急着想证明自己有多博学，却见房中桑冉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表哥，我昏迷了多久？”他的脸色比方才更苍白。
“三天啊。”陈小妖先答，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
“三天？”桑冉瞪大眼，人猛地后退了一步，“三天？不！”说着人要往外去，没走几步却跌在地上。
“呀！”陈小妖看他的样子被吓了一跳，忙冲上去扶他，“你这是要去哪里？刚醒怎么可以乱走？”
“城隍庙，她在等我。”桑冉挣扎着爬起，他与秀儿说好的，第二天在城隍庙相见，决定要不要私奔，怎么自己一醒来就已经是三天之后呢？秀儿，等我。
三天未动的身体尤其虚弱，再加上他腿脚不便，人刚站起来，没走几步又跌下来。陈小妖看得心惊，她还没见过哪个人急迫成这样子，似乎不往外去人就会马上死去一般。她扶住桑冉道：“城隍庙是吗？我背你去。”说着真的想背起桑冉的身体。
风畔冷淡地看着两人，并不帮忙也不阻止，腰间葫芦上用天蚕丝制成的流苏因为桑冉激动的情绪而不断抖动着，他伸手压住葫芦，眉轻皱了下，忽然道：“赵秀儿明日就要成亲，晚了，桑冉。”
如晴天霹雳，桑冉顿时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盯着风畔：“你说什么？不是一个月后？”其实已经听清，因为泪已滚下来，却不想相信。
“她坚持要让你绣嫁衣，嫁衣就在店中放着，”风畔压着葫芦的手猛地握紧，又松开，看着桑冉道，“晚了。”
桑家的灯彻夜亮着，嫁衣鲜红，桑冉在灯下一针针地绣着。
晚了，真的晚了。
他的眼没有焦距，似失了魂一样，一针又一针，然后有泪滴下来，滴在嫁衣上一滴又一滴。
陈小妖在屋外偷看着，不住地叹着气。她转头看向站在院中的风畔，他抬头望着月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轻嗤一声，她又向屋内看去，屋里烛光闪了闪，暗了下来又迅速亮起。陈小妖看着，不觉瞪大眼睛，桑冉的影子竟然不再是人的影子，而是一条巨大的虫的影子，一根东西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她用力揉了揉眼，再看桑冉，他仍是专心绣着，只是针上没有绣线，嫁衣上的花样原本是五彩之色此时却是鲜红胜血，绣在同样也是红色的嫁衣上竟是触目惊心。
陈小妖张大嘴，难道桑冉是只蚕妖不成？蚕妖吐血色的丝不是要命了吗？
要知无论是一般的蚕还是蚕妖，吐的丝总是白色呈透明状的，以前师父就收过蚕妖姐姐的一件蚕丝小袄，但血色的丝却是内元之气吐出来，蚕妖姐姐说妖力不济者会道行尽失的。
“桑冉，快停住。”她叫桑冉的名字，然而桑冉却似没有听到，手上动作没有停。
“桑冉……”
“行了，这点儿血丝伤不到他的。”风畔不知何时走过来，看了眼屋里的桑冉，淡淡说道。
“都是你！”陈小妖却转身一把推开他，“你分明可以救他，为什么要任他睡三日？”眼睛已红，竟是要哭了。
风畔看着她，眉头轻皱，也不解释，低头看着葫芦上颜色也转成血红的流苏，轻道：“你可想看他的前世？”
“前世？”陈小妖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