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飞跃

在人类同猩猩分开演化的几百万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里人类仍然与黑猩猩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漂亮些罢了——毛发少些。大概在6万年前，欧洲西部仍然由尼安德特人占据着，他们是对艺术或进步一无所知的一个人类种族。然而，随后发生了一场巨变。从解剖学角度看，与我们现代人更为相像的现代人类在欧洲出现了，同时还出现了艺术、乐器、贸易，并引发了文明的进步。尼安德特人很快就消失匿迹了。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个时间点表明我们成长为人类，那一定就是6万年前称为“大飞跃”（Great Leap Forward）的时刻。那一次飞跃可能是先前发生在非洲和中东的另一次跃进的后续影响。先发生的那次跃进持续了有几万年。然而，即使是几万年也只是很短暂的，在我们同猩猩分开演化的漫长历史中连1％都不到。

在大飞跃之后，我们只用了几万年就驯化了动物，发展出了农业和金属加工业，还发明了书写的文字。与大飞跃相比，人类文明的其他里程碑都只是小步前进，比如名画《蒙娜丽莎》、贝多芬的交响曲、埃菲尔铁塔、国际空间站，乃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是什么使得我们突然跃居为人？是什么阻碍了尼安德特人，而他们的命运又是如何的？人类的这两个种族是否有过交集，他们双方又是如何相处的？简而言之，是什么使我们成为人类，为什么只有我们这个人类种群分支——智人成为最后的人类？

成为人类

地球上的生命起源于几十亿年前，恐龙是在大约6500万年前灭绝的。我们的祖先同黑猩猩的祖先分开演化也只是在600万到1000万年前。人类的历史仅仅是生命历史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科幻电影中展现了洞穴人需要躲避恐龙而谋求生存，实际上那些只不过是科幻片的演绎罢了。

大猩猩、黑猩猩和人类的共同祖先生活在非洲。现在大猩猩和黑猩猩仍只是生活在非洲，而且人类在长达几百万年的时间里也只局限在那里。最初，我们人类的祖先也只能算作是猩猩物种的另一个种群分支，但经过三次转变后，我们开启了向现代人演化的进程。

第一次转变发生在大约400万年前。那时遗留下来的化石表明，我们的祖先已经习惯于用两条腿直立行走，而大猩猩和黑猩猩通常则是以四肢行走，只是偶尔才用两条腿。当我们的祖先开始直立行走时，他们的前肢得以解脱出来做其他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制作工具。

第二次转变发生在大约300万年前。所有的现代人都属于同一个种群——智人，但在过去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我们的世系——即从我们的祖先到我们之间发展的路径——曾经至少分离出两个族群在当时并存。大约300万年前，我们的世系分成了两个种族。一者是有着厚重头骨和大号侧切牙齿的类人猿，它们可能会吃粗糙的植物类食物，我们将其称为粗壮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robustus）。另一者是有着较为轻薄头骨和小号牙齿的类人猿，它们可能有着多种多样的食物摄取，我们将其称为非洲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africanus）。

南方古猿非洲种演化出了一种头脑更大的种族，被称为能人（Homo habilis），即“巧手的人”。但能人并非是我们人类家族谱系中几百万年前唯一的分支。现在我们有化石方面的证据表明在当时的那片大陆上有着几种不同类型的类人猿，或者说是早期的人类。

第三次大的转变是石质工具的常规使用，这使得我们的祖先变得更像是人类，而非类人猿。在动物世界中，工具使用是有着明确起源的一种人类特征。啄木鸟、埃及兀鹫和海獭都属于演化出具备使用工具能力的动物，比如它们会用石头或树枝抓取、处理食物。然而，它们中没有哪一个会像我们那样如此依赖工具。

普通的黑猩猩偶尔也会使用工具，包括石头工具，但其使用程度不过是随便鼓捣而已。但是在大约250万年前，类人猿生活的非洲东部地区出现了大量的非常原始的石质工具。既然有多个种群的原始人，那么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制作了这些工具？很有可能的是，制作这些最早期工具的原始人种群得以生存下来并继续演化。

非洲的调整

先前有两三个原始人种群同时生活在非洲大陆上，但现在只有一个人类种群存活，那么必然有些种群已经灭绝了。哪一个种群存活下来成为我们的祖先呢？

胜出者是颅骨轻巧的“能人”，后来他们的脑容量和身体尺寸得以继续增大。大约在170万年前，原始人演化出了足够明显的差异，使得科学家为我们的世系定义了一个新名称——直立人（Homo erectus），即“直立行走的人”。（直立人化石的发现时间要比我前面提到的所有早期的化石早，所以提出这一命名的科学家并不知道早期的原始人也能直立行走。）此时，粗壮南方古猿在120万年前的某一时刻消失了。其他原始人种群，如果曾经有过的话，也一定在相近的时期灭绝了。

为什么粗壮的类人猿和其他原始人族群会灭绝？也许是因为他们无法再与直立人竞争了，因为直立人可以吃肉也可以吃植物，还有工具和一个更大的大脑。另一种可能就是直立人将他们的亲戚推向了灭绝，方式就是杀死他们当肉吃。

人类，不甚巨大的猎食者？

在150万年前，即在直立人出现和智人出现的期间，我们的祖先是如何生存的？

当时唯一的工具只是粗糙的石器，有着不同的大小和尺寸。考古学家根据这些差异对工具进行了命名，比如手斧和切削器。然而，实际上那些也只是猜测。磨损痕迹表明各种尺寸和大小的工具都是用来切割肉、骨头、兽皮、木头和植物的。那些工具并非精细制作的，或者说并不像后期的石器那样为了特定用途而进行定制。那么我们的祖先使用这些粗糙的工具获取了什么样的食物，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书本中关于我们祖先的通常印象是天生的猎手。人类学家是专门研究人类社会的一批科学家，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认为大型动物的捕猎促使原始人学会与其他人相互合作，发展出语言和更大的大脑，加入团体，以及分享食物。

对狩猎场景有着过分夸张想象的，不只是西方的作家和科学家。在新几内亚，我与真正的捕猎者一起生活过，他们才刚刚从石器时代脱离出来。在营地的火堆旁，他们能花几个小时不停地谈论捕猎的事情。你可能会认为他们每天都会吃新鲜的袋鼠肉，除了捕猎几乎无所事事。但是当追问细节时，大部分人会承认他们一生也只捕获过几只袋鼠而已。有一天早上，我与一支12人组成的小队一同出发，他们全都带着弓箭当作武器。当我们经过一棵倒了的树时，这些人开始尖叫。这说明有一头愤怒的野猪或一袋鼠正要冲过来搏斗，我就找了棵树爬上去。

后来我听到了胜利的欢呼，并且看见两个年轻力壮的猎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提着他们的猎物——一对鹪鹩幼雏，也就刚刚会飞。那天其余的猎物不过是几只青蛙和一些蘑菇。

我们早期的祖先会吃一些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工具在动物骨头上留下了痕迹，并且在从这些骨头上切肉时，他们的工具上也留下了痕迹。但他们捕猎的大型动物有多少呢，还有就是他们获取的肉有多少是从已经死去的动物尸体上搜集的？关于人类狩猎的最早期的可靠证据来自大约10万年前，而且可以明确的是那时的人类还不是十分有效率的猎人。在那之前的10万年，他们在捕猎方面必然更不娴熟。

现代的狩猎-采集者有着比早期智人更加优良的武器，而针对他们的研究表明，一个家庭中成员的热量摄取大多数来源于妇女采集的植物性食物。男人们只是偶尔能捕获一只大型动物，为蛋白质的摄取提供显著帮助，只有生活在北极圈附近的人是以捕猎大型猎物为主要食物来源的。

捕猎是促使我们发展出人类大脑和社会组织的推动力，对于这一普遍被认可的观点我表示怀疑。按照我的猜想，直到我们完全演化出现代人的解剖学构造和行为后，大型猎物的捕食在我们的饮食中仍只占据一小部分。在我们的历史中，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并不是矫健的猎人，只是略懂些技巧的黑猩猩，会用石器来获取植物和小动物做食物，适当做些加工，捕获大型动物只是偶尔的事。

非洲发生的动荡使得直立人成为唯一存活下来的原始人类。从那时起，也就是在大约200万年前直立人已经开始拓展他们的疆域。他们使用的石质工具和骨骼化石表明他们已经到达了中东，随后到了东亚。他们继续向我们现在的人类演化，发展出了一个更大容量的大脑和一个更圆的颅骨。在大约50万年前，我们祖先中的某些人已经看起来更像我们现代人类，与直立人也有了足够大的差异，所以他们被归入到我们这个种群——智人，尽管他们仍然有着比我们更厚的颅骨，更厚重的眼角。

50万年前智人的出现能否算是一次大飞跃呢？并不能算是，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大事。岩洞壁画、房子以及弓箭在随后的时间里仍继续沿用了几十万年。当时的石质工具几乎同100万年前直立人已经制作的工具一样粗糙。早期智人所增长的大脑容量并没有对我们的生活方式产生巨大影响。我们人性的增长同我们基因的改变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在第三种黑猩猩能够有创作《蒙娜丽莎》的念头之前，仍需要给他们添加一些关键性原料。

冰河时代的尼安德特人

在大飞跃之前的那段时期，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至少有三种不同的人类族群生活着。他们是最后的真正的原始人，在大飞跃时期被现代人类所取代。这些人类族群中最有名的当属尼安德特人，他们生活的范围从欧洲西部开始，经由今俄罗斯南部和中东地区可延伸至亚洲中部。

尼安德特人的完整头骨和骨架最早可以追溯到13万年前。尽管在那之前，也有些骨架化石体现出尼安德特人的特征，但大多数尼安德特人的化石是形成于7.4万年前之后的。而最后的尼安德特人是在6万年前之后的某一时刻死去的。这意味着在欧洲和亚洲还处在冰河时代末期时，尼安德特人就广泛繁衍了。他们一定已经适应了寒冬里的生活，当然那也只是在一定限度内的。他们到过的北方最多不过是今英国南部、德国北部以及里海（亚洲中部）。第一批进入西伯利亚和北极圈内的人是后来演化出的真正的现代人类。

尼安德特人的头颅形状与我们的区别很大，以至于一个尼安德特人哪怕穿上一套商务装或时尚服饰走在纽约或伦敦的大街上也会吸引众人的注视。他们的眉毛仍在眉骨边缘，而且他们的鼻子、下颚和牙齿都要比他们面庞的上部凸出很多。他们的前额较低并且倾斜，而且他们的下颚向后倾斜以至于没有下巴。尽管如此，他们大脑的容量还比我们的大出将近10%！他们的肩膀和脖子上有着很多肌肉，而且他们手臂和腿部的骨头要比我们的粗重。甚至他们的手掌也比我们的更加有力量，毫不夸张地说，与一个尼安德特人握手会有被捏碎的感觉。

除了他们的骨头，我们关于尼安德特人的主要信息来源就是他们的石器。就像更加早期的人类工具一样，尼安德特人的工具可能只是简单的手持石块，并没有安装上类似握柄的独立部件。这些工具并不能划分出具有专门功能的独立类型。有些石头刀片无疑是用来制作木制工具的，但是很少有木制物品能保存下来。唯一的例外是一个2.4米长的木制长矛，那是在德国境内一种已经灭绝的大象尸骨的肋骨上发现的。尽管有这样的成就，尼安德特人可能还是不擅长猎杀大型动物。他们的数量是较少的，而且即使是与尼安德特人生活在同一时期，成长于非洲的人类族群，尽管他们在解剖结构上算得上是现代人了，也不是什么伟大的捕猎者。

尼安德特人一定已经建立了藏身之处来应对他们生存时的寒冷气候，但那些避难场所必然是简陋的。他们所有遗留下来的只是些石头堆和曾经插过木桩的孔洞，相比之下，后来克罗马农人建造的房屋的遗址则要精致得多。尼安德特人必定已经开始穿着兽皮或毛皮，但他们应该没有针线来缝制贴身的服装。他们也缺少船只，缺少长途贸易，可能也缺少艺术细胞。

最后，尼安德特人似乎还缺少了最为重要的人类特征——创造性，或者说是发明新事物的能力。我们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们的工具并不会因时间或地点而做出调整变化。6万年前尼安德特人在欧洲使用的工具与他们10万年前在中东使用的工具看起来十分相似。尽管尼安德特人有着较大的脑袋，但似乎还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然而即使如上所述，我们仍能在某些方面找到尼安德特人与人类之间的共同联系。首先，他们是第一批留下明确证据表明他们经常使用火的人类族群。保存良好的尼安德特人洞穴里有一小片区域洒着灰烬和木炭，这是存在过篝火的明显标志。另外，他们也可能是第一批经常掩埋死者躯体的人类族群，尽管这一点的证据还并非十分明确。

不过，我们可以确信尼安德特人会照顾他们群体中的老弱病患。大多数的老人骸骨都有迹象表明他们生前有着严重的身体残疾，比如萎缩的胳膊、缺失的牙齿，以及未能治愈的断肢。只有年轻的尼安德特人对他们进行照料，才能保证这些老人能在那样的身体条件下存活。这一点让我们在冰河时期末期的这些奇怪生物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亲情的萌芽——实际上他们在形态上与人类已经很接近，然而在精神上仍不能算是人类。

尼安德特人与我们是否属于同一个物种呢？这就取决于一个现代人是否可能会与一个尼安德特人的男性或女性结合并抚养自己的孩子。正如我们下面将看到的，在大约6万年前的大飞跃时期，曾经有那么一次机会可以发生那样的事情。

另一批人

在10万至5万年前，非洲和欧亚大陆这片旧世界的土地上至少有三种人类族群散居各地，而尼安德特人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另一人类族群生活在亚洲东部，在那片区域出土的少量化石表明，那里的人类族群与尼安德特人和现代人都有不同，但我们还未能发现足够的骨骼化石以便对那里的人进行详细描述。

对于10万年前生活在非洲的人类族群，我们所知较多。他们中的一些人其头骨在结构上与我们非常相似。然而，这些看似现代人的非洲族群所使用的石器与那些不像现代人的尼安德特人所使用的差不多。正如我们对他们的称呼，这些石器时代中期的非洲族群仍然缺少弓箭、渔网和鱼钩、艺术以及创造力。只是具有近似现代人的骨骼和几乎类似现代人的基因（我们假定如此），并不足以产生现代人类行为。

石器时代中期的非洲族群所居住过的洞穴为我们提供了他们通常吃什么的一手的可靠信息。在那些海边洞穴里发现的残留物表明，他们会吃海豹、企鹅和贝壳。这些捕猎者也会捕获中等大小的动物，尤其是属于羚羊类的一种大羚羊。由于发现了各种年龄段的大羚羊被杀死的迹象，可以推断猎人们可能会偶尔将一群大羚羊驱赶到悬崖下以做储备。在这些食物残留物中，并没有发现更为危险的猎物骸骨，比如大象或者犀牛的。虽然有水牛骨头，但只是些非常幼小和非常老迈的水牛遗体。如此看来，说石器时代中期的非洲族群是大型动物的捕猎者，实在有点儿勉强。我怀疑他们食物中的大部分应该是植物和小型动物。

在5万年前，那时世界上有三种已知的人类族群：生活在欧洲和亚洲西部的尼安德特人，越来越像现代人的非洲族群，以及亚洲东部的第三种族群。大飞跃的舞台已经准备好，哪一个族群将占据领先地位呢？

现代人类的崛起

在法国和西班牙发现的证据最能够明确地证明这一场突然的崛起。大约6万年前，现代人类在那里出现了，而那里曾经是尼安德特人生活的地方。这时出现的人类通常被称作“克罗马农人”，这一名字取自他们的骨骼第一次被发现时所处的法国地名。他们的解剖学结构同我们十分相似，以至于如果一个克罗马农人穿上现代人的衣服走在巴黎大街上，从任何方面都看不出他或她与人群中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考古学家除了对他们的骨头感兴趣，对克罗马农人的工具也同样感兴趣。这些工具表明在克罗马农人身上，现代人的解剖学构造终于与现代人的创新能力得以结合。这些冰河时期末期的人类已经制作出了多种样式的工具，并且有着鲜明的独特用途，比如针线、鱼钩、研钵和研杵、带有倒钩的鱼叉，以及弓箭。用骨头和鹿角制作的工具也是首次出现。还出现了复合工具，即将几个部件捆绑或黏连起来使用，如将斧头装上木头握柄。他们会从大块的石头上剥下石瓣，然后再从石瓣中加工制作出石制刀具，通过这种方式在使用同样数量的石料原材的情况下，克罗马农人能制作出比尼安德特人多10倍的切削工具。

冰河时期末期的克罗马农人遗址数量要比尼安德特人或石器时代中期非洲族群的遗址多许多。可见冰河时期末期他们一定有着比另外两个族群更多的人口数量，这说明冰河时期末期的人类在获取食物方面有着更多优势。实际上，他们是优秀的大型动物捕猎者。大型动物中的某些物种曾经顺利地熬过了前几次冰河时代，却在最近这次的冰河时期的末期逐渐灭绝了，有可能就是人类猎手的新技能将其猎杀殆尽的。（在第14章和15章，我们将更加详细地探究这种可能性。）

技术的提升也使得人们开始占据新的领地，比如澳大利亚、俄罗斯北部以及西伯利亚。在欧洲，人们开展出了长途贸易。现代的考古学家发现了高质量的石制工具，如黑曜石和燧石，而它们出土的地方距离能开采出这些石头的产地有数百公里之遥。琥珀是一种硬化的树脂，常被当作珍宝看待，也从北欧波罗的海沿岸的产地传播到了南欧地区。出产自地中海的贝壳也在法国、西班牙和乌克兰这些内陆地区有所发现。

装饰物品的贸易说明冰河时代晚期的人们已经具备了艺术感和审美感。这与我们最为推崇的克罗马农人的成就——他们的艺术素质——是密切相关的。他们不仅在洞穴的墙壁上涂满动物（现在都已经灭绝了）的多彩绘画，还会雕刻工艺品、珠宝以及乐器，比如长笛和拨浪鼓。

先进的工具和艺术并不是在一时间就全部出现了的。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地点出现了不同的创新。例如，项链和垂饰是在洞穴壁画之前就出现的。只有法国地区的人们会在洞穴墙壁上画多毛的犀牛，而且只有在乌克兰地区的人们会用猛犸象的骨架建造房子。克罗马农人在时间和空间上表现的这些文化变式同一成不变且一以贯之的尼安德特人文化是迥然不同的。这些变化象征着我们向人性前进的过程中最为重要的因素——创新的能力出现了。

那么尼安德特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呢？

是尼安德特人演化成了欧洲的克罗马农人吗？不大可能如此。最后的尼安德特人骨架是在距今大约6万年前之后的某个时间点，而那副骨架仍然完全是尼安德特人构造，但出土的最早的克罗马农人骨架化石表明那时生活在欧洲的克罗马农人已经完全是现代人构造了。从解剖构造上看，现代人在数万年之前就已经生活在非洲和中东地区了。因此，很有可能是现代人从那些地区开始入侵欧洲，而非一开始就在欧洲演化出来。

当入侵的克罗马农人遇到了原住民尼安德特人时，发生了什么？我们能够明确的只是最后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里，尼安德特人就不复存在了。

在我看来，克罗马农人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尼安德特人的灭绝，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了。我猜想发生在大飞跃时期欧洲大陆上的事情与现代世界中反复发生的事情是类似的，那就是每当拥有先进技术的、人数众多的族群在入侵或殖民只有落后技术的、人数稀少的族群领地时通常会发生的一些事情。

例如，当欧洲殖民者入侵北美洲时，大多数北美洲的原住民死于入侵者所带来的病菌。存活下来的大部分还会被屠杀或驱离他们的土地。有些幸存者吸收了欧洲人的技术（马匹和枪支），并且反抗了一段时间。其他人则被迫去开垦欧洲人不愿涉足的区域，或者还有些人选择与欧洲人通婚。

就像北美大平原上的印第安人利用马匹和枪支对抗欧洲人，一些尼安德特人可能也学会了克罗马农人的技术并对抗了一阵子。那么通婚和杂交的情况怎样呢？能够确认为尼安德特人和克罗马农人混血后代的骨骼遗骸至今还没有被发现。如果尼安德特人的行为像我猜测的原始人那样，并且长得也如他们的骨骸所体现的那样与克罗马农人不同，那么两个族群中任何一方都可能不会对另一方有什么交配的意愿。所以，我想应该很少会发生那样的事。

我们知道那样的事情确实在很短的时间里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发生过。科学家最近已经可以重构尼安德特人的DNA了，并且将之与人类的DNA进行了比较。结果说明当现代人类刚开始在中东生活时，他们中的一部分与那里的尼安德特人有过杂交。因此，今天所有人的身上似乎都继承了尼安德特人基因序列中的一小部分，那大约是我们整个DNA中的1%。从那第一次的短暂杂交以后，就不再有证据显示现代人在离开中东并定居欧洲后还会与尼安德特人杂交。

关于大飞跃最明确的证据大部分来自欧洲西部地区，但是现代人在更早的时期已经开始在欧洲东部地区取代尼安德特人了。在中东地区，尼安德特人和现代人为争夺此地区的控制来来回回争斗了大约3万年，而那大概是9万年前至6万年前。

第一次飞跃

大飞跃肯定是在非洲开始的。从解剖构造上看，现代人类似乎早在10万年前就在那里出现了。起初，他们有着跟尼安德特人类似的工具，相比之下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但是在大约6万年前，现代人类身上发生了某些神奇的行为转变。那一次转变引发了创新能力，全新的现代人类开始向中东、欧洲以及亚洲扩张，并取代了那些地区上先前生活的人类族群。

200万年前，在非洲大陆上有若干个人类族群比邻而居，一场动荡后只留下了其中之一。在过去的6万年里，人类族群中似乎发生了一场类似的动荡。今天世界上我们这些人都是那场动荡中胜利者的后代。那么最后一个关键因素，那个使得我们祖先获胜的神秘转变是什么？

小改变，大飞跃

导致大飞跃的关键成分是什么，这是考古学界中一个没有一致答案的谜题。缺失的这一成分显然没有在骨骼化石中体现出来。它可能只是我们DNA中0.1%的变化。那究竟是我们基因中哪个小部分的变化可以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同其他在这个问题上深思熟虑过的科学家一样，我能想到的一个理想答案就是语言。解剖构造上或生理构造上的转变使得复杂的语言表达成为可能。想要理解这样的一个转变怎么就能触发一次人类创造力的迅速爆发，看看猩猩是怎么使用语言的就知道了。

黑猩猩、大猩猩，甚至是猴子都具备符号沟通的能力，即通过一个符号或一个声音来指代某个事物，比如一个苹果的图片代表一片水果，或者某种特殊的呼喊代表“蛇！”正如我们将在第6章里看到的，猩猩已经能学会使用符号语言、塑料标志，甚至能用电脑来交流。有些还能掌握数百个的符号“词汇”。而且野生的长尾黑颚猴（绿长尾猴）具有一种基于咕噜声的、自然形成的符号交流形式，使得它们可以通过仅有细微差别的几种咕噜声来指代“豹、鹰和蛇”。如果这些灵长类动物能够发展出符号交流的能力，为什么它们不进一步演化出更为复杂的、属于它们自身的自然语言？

弗洛里斯岛上的小矮人

在2004年，关于人类的起源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弗洛里斯岛从属于东南亚国家印度尼西亚，研究人员在这座岛上出土了体形小巧的原始人的骨骼化石。在生物学家圈子里，弗洛里斯岛是很有名的。那里是世界上现存的最大蜥蜴——科莫多龙（Komodo dragon）的家园，那里还曾经是一种已经灭绝了的小型大象的栖居地。直到最近才证实，那里还是只有0.9米高的一种人类族群的居住地，那些人的大脑只是现代人类大脑的1/4，基本上跟一只黑猩猩的差不多大。

科学家对于这些新发现的化石，就其意义方面仍存在争议。有些人认为弗洛里斯岛上的小矮人与直立人（早已灭绝的人类先驱）有关，而且这些直立人的亲戚在现代人类抵达印尼后还继续生存了数万年之久。另一些科学家则认为这些化石可能只是现代人因为某种疾病或基因缺陷而出现的侏儒化，并不是一种独立的原始人族群。依我看，这些化石的确表明原始人在到达弗洛里斯岛后像大象一样也演化出了小巧的体形，尔后在现代人抵达时被快速地灭族了。我们不得不等待更进一步的发现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弗洛里斯岛的化石已经向我们说明生活在一个科技快速发展的时代是多么令人兴奋。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与喉头（也称作声箱）、舌头的构造有关，另外与使我们能够灵活控制口头语音的所有肌肉也有关。我们说话的能力有赖于某些结构和肌肉的完美功能。如果我们像猩猩一样只能发出几个元音和辅音，那么我们的词汇量将会大大减少。这样看来，最终使我们成为完整现代人的关键因素可能就是发生在类人猿声道上的某些改变——这些改变使我们能精细控制发声，进而使得我们可以有更多样的声音变化。但是，在肌肉和软组织上发生的这种小改变并不会在骨骸化石上体现出来。

仔细分析后，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这样细微的改变——创造出了说话的能力将对行为产生巨大影响。一旦有了语言，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交流信息，比如“在第四棵树那里向右急转弯，并将公羚羊赶到红卵石那里，我会在那里用矛插它”。如果没有语言，两个原始人则不能一起讨论如何组织一场狩猎或者发明一种更好用的工具；如果没有语言，一个原始人甚至很难实现发明新工具的思考过程。

我并不是想说在喉头和舌头出现基因突变带来的变化后就立即开始了大飞跃。即使按照正常的推算，在那之后也必定还需数千年的时间人类才能发展出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语言。但是只要先前讨论的那个缺少的关键因素包含了声音精细控制这一转变的话，那么最终必然会延伸出创新的能力。口头语言使我们变得自由。

在大飞跃之前，人类文明在几百万年里都是以蜗牛般的速度发展着。这一缓慢的速度是由基因变异的速度决定的。只有在一个基因突变时才为我们提供出变化的机会，我们的文明和行为才会发生改变。

在大飞跃之后，文明的发展不再依赖基因的变异。人们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创新以及交流沟通。他们可以将想法和知识传递给另一个群体以及下一代。即使我们的身体构造在过去的6万年里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大飞跃之后的人类文明演化也要比那之前几百万年的更加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