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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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江氏投诚

凤兮宫很是冷清了一阵子,终于有人当了出头鸟,前来探视她。聆音那日正在凤兮宫的前院中侍花弄草,听到宫外头一个温恭的女声道:“玉芙宫江怀薇前来拜见皇后娘娘。”

聆音听到外头人的声音时,还是有几分惊讶的。江怀薇虽然同她亲近,然而性格上腼腆怯弱,就像是长在温室里的花卉,经不起风吹雨打。

江怀薇许是知道自己定然会被拦在凤兮宫外,原本一直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而今天声音却清亮,便存了让她闻声而动的心思。

“皇后娘娘正在奉命休养,劳烦江婕妤白跑一趟了。若是扰了娘娘清修,皇上怪罪下来,岂是尔等能担待得起的。”

聆音扬眉,听到齐乐姑姑一板一眼地将江怀薇拒绝在门外,话虽恭谦,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言语间一派不辜负皇上对她委以重任之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多么得圣上重视。

凤兮宫寂静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难得来一个客人,怎能轻易就让她走呢?也许这还是江怀薇难得鼓起的勇气。

因为没有外客,她不想让繁重的头饰压住了头发,劳累自己。因此,头上钗环未戴,又因在孕中,脸上也未施脂粉,一张脸素素静静的,倒真像是被帝王迁怒、冷落的皇后。不过这些日子在宫中将养着,倒是比从前丰腴了一点儿,更显现出了娇嫩。

她对长孙舞使了一个眼神。长孙舞便将手上拾起的正红色团金线披帛给她披上,刹那让她的容色增分了不少,如同一幅黑白的工笔画,陡然间被染上了一抹艳色一样。

聆音到达凤兮宫宫门之时,正看到江婕妤被齐乐姑姑堵得咬着下唇,腰背挺得笔直,不肯退步。聆音出声道:“来者即是客,近日凤兮宫门庭冷落,本宫在宫中也闲得慌。江婕妤素来与本宫交好,不碍本宫休息的。”

“皇后娘娘,皇上吩咐过……”齐乐姑姑声音老成,明明也不过三十余岁,却偏偏学着那五六十岁的嬷嬷一样的口气。

“行了行了。”聆音不耐烦地打断,“齐乐姑姑,若本宫没有记错,皇上下达的旨意是,本宫身体不适,需在凤兮宫静养,妃嫔也不必来此探视,扰我清静。如今本宫一没有出凤兮宫,二也不觉得江婕妤来是扰了本宫清静,反而是来同本宫解闷的。若是齐乐姑姑拦了江婕妤,本宫一时心情烦闷,郁结于心,伤了龙嗣,姑姑可担当得起?”

聆音倒是感谢萧洛隽当初并没有将话说得那么死,顾全了她的颜面,这也让她有了借口同外界交流。如今淮姨不在,凤兮宫的守备又森严,她有种寸步难行之感。

而晨起,她便得了一个消息,说是凤兮宫原来的掌事郑玫畏罪沉塘了。也不知道是她背后的人的手笔,还是淮姨所为。如今宫里倒是有人传言她待人过于苛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要让自己的陪嫁宫女上位,乃至逼死了曾经的一宫掌事。不过棋差一着,最后凤兮宫的掌事位置,还是让皇上派来的人坐了。

那流言说得有板有眼,简直抹黑她的名声。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皇上的意思是……”

身为萧洛隽身边派来的女官,又听多了后宫里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齐乐姑姑自然知道皇帝的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为了全皇后的脸面所说的冠冕堂皇的话罢了,只不过……

齐乐姑姑看着尚且稚龄便已初绽锋芒的皇后,正含笑地看着她,目光温和地等着她将那话给说完。

那话到底不能公之于众,她也不能替帝后撕破脸皮。

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一种本事。齐乐姑姑还想再劝劝,便又听到聆音阻了齐乐的话头,道:“好了,本宫也知道你尽职尽责,只不过再过半旬乃是太后的生辰。皇上素来孝顺太后,如今合宫已经准备起来了。宫务虽然非本宫在操持,但这太后生辰的贺礼,本宫还是要精心准备一番的,正巧同江妹妹商议商议。”

话音刚落,聆音便向前走了几步。江怀薇见机搀扶了聆音,跨前一步,入了凤兮宫之门。

齐乐也不敢强行把她们分开,毕竟现在聆音身子骨儿金贵得很。她也只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跟在她们背后,听着她们相谈甚欢地跨入了凤兮宫前殿的宫门。再听着聆音吩咐她:“听说齐乐姑姑做得一手好甜点,曾得太后娘娘盛赞。如今本宫倒想尝一尝那甜点的味道,也正好用来招待下江婕妤,便劳烦齐乐姑姑了。玉蝉,你也跟着齐乐姑姑去打打下手吧。”

玉蝉乃是齐乐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当初齐乐来她宫中的时候也一并拨了过来。

一时间这里离了两个人,齐乐脸上显现出不豫,道:“奴婢不在娘娘的身边,总是担心别人照顾不好娘娘。”

“齐乐姑姑,难道你还怕江婕妤对本宫做什么事?更何况,长孙舞也在本宫之侧。从前凤兮宫都能运转得好好的,莫非宫中来了姑姑你,反而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还是你觉得,本宫应该是你时刻监视的对象,一言一行都要经过齐乐姑姑的允许?”

“奴婢不敢。”齐乐说着不敢,然而心里却已经这样默认了。

“那便是说,齐乐姑姑的架子大,本宫使唤不得了?别忘了,只要本宫还是皇后一日,这凤兮宫之主,便一直是本宫的。莫非哪一日,姑姑想取本宫而代之?”

聆音突然发难,那冰寒的目光瞬间锁住了齐乐姑姑,丝毫不掩其锋芒。

聆音虽稚龄,然而那话语间的磅礴气势,却让齐乐姑姑心里一颤,而这……明显是在说她僭越了。齐乐姑姑毕竟也是宫里的老人,能混到这个地位,运气是一方面,但也绝非蠢笨之人,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了。感受到威胁,她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叫道:“奴婢不敢。”

而这回的不敢,是真真正正打心眼里不敢,她感到了一丝恐惧。

“不管你从前在太后或皇上面前有多么得宠,也不管你在那边多么得势。你得记住,这里是凤兮宫,你只是凤兮宫的掌事姑姑。你同凤兮宫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宫尚且有家族可以依靠,而你……”不过是依附于宫中主子的奴才罢了。

聆音轻笑了一声,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言下之意,想必齐乐是听得懂的。

齐乐的头伏得低低的,一张脸已经白得失了血色。

“去吧。”聆音道。

齐乐如蒙大赦,虽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然而步伐匆忙,到底失了庄重。毕竟这些日子,她在凤兮宫中,就没有被人这么扫过面子,而今天,被扫了个彻彻底底。

等到齐乐同玉蝉两人的背影消失之后,聆音嘴角的讥诮依然保留着。她的目光收回,移到江怀薇的身上。从始至终,她同齐乐姑姑对峙的时候,江怀薇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那些碍眼的人都离去了,聆音收敛了适才的锋芒,整个人又恢复了惫懒。她坐在贵妃榻上,让长孙舞给江怀薇奉上了茶,慵懒地说道:“江婕妤能来此,本宫大感意外。”

“臣妾为何不能来此?”江怀薇眨了眨眼,笑道,“娘娘同齐乐姑姑一番对话,让怀薇大开眼界。”

“本宫如今的境况想必江婕妤也是明白的。如今宫里都传言本宫触怒了皇上,才被皇上禁足,只不过明面上是休养罢了。本宫见弃于君王,从前厌恶本宫的,自不想理本宫;而明哲保身的,自然避本宫如蛇蝎,生怕被皇上迁怒。本宫在这凤兮宫禁足数日,没有人敢来此探望。江婕妤是第一个来的,你就不怕吗?不怕皇上从此厌弃你?”

聆音淡淡道,声音中带着懒散,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然而那淡淡扫过来的目光却犀利。

江怀薇淡笑道:“臣妾为什么要怕?娘娘现在是凤凰在笯,臣妾难得寻到了这么一个可以表忠心的机会,为什么要眼睁睁地让它错过?更何况,皇上并非是非不分,会因为臣妾来探望娘娘,而迁怒于臣妾之人。”

聆音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给她们创造了一个没有外人的环境,而现在,恰是江怀薇表忠心的时候。

江怀薇的声音软糯,却带着一种坚定,娓娓说道:“臣妾出身江南,父亲只是俗常的小吏。而宫中妃嫔大多数都出身显赫,臣妾又没倾国倾城之貌,古筝弄弦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乐,就算娘娘都比臣妾技高一筹。臣妾在这后宫中想要立足,自然不得不找人依附。臣妾素来与娘娘交好,若是投了他人,难免有凉薄、墙头草的名声。邵贵妃自然有许多人热脸往上贴着,并不缺臣妾一个。”

江怀薇见聆音一直笑着已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而且似乎不反感。她便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继续道:“世人短视,我江怀薇却不敢。宫中的人盛传娘娘失宠了,但臣妾从来不觉得娘娘失势。娘娘此刻不过是凤困幽谷,遇势则会凌空。他们似乎都忘了娘娘身怀龙嗣,且始终是皇上明媒正娶、昭告天下、载入宗册的正宫皇后。而臣妾始终觉得,娘娘在皇上的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适才娘娘力压齐乐姑姑,臣妾就更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江怀薇目光坚定地看着聆音。

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这样才真实,藏藏掖掖地说一堆奉承话,那反而让人怀疑其心了。

聆音对江怀薇高看了一眼,原来也是个对自己在宫中的情势有清楚认知的人,而且有野心,有抱负,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柔弱。也许假以时日,还真能在这后宫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聆音缓缓地笑了,有些不以为然,道:“在皇上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这种话就不必多说了。正宫皇后,皇上自然会给予应有的地位的。”

至于其他的,她从来不敢奢望。即便是宫外那一场相处,让她的心房有所松动,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何况……

她抚了抚自己有一点儿微凸,但还不算明显的肚子。也许,他的心里更在乎的是这个孩子。他们之间的牵绊,似乎越来越多了,其实这并非是她的本意。

江怀薇知道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还想说皇上待她的不同,并不止是皇后那么简单。

聆音却含笑地看着她,道:“既然江婕妤表了忠心,本宫也难免要有所表示。只不过,想要真正站在本宫这边,光磨磨嘴皮子是不够的,具体的,还要看江婕妤怎么做。”

“臣妾悉听娘娘吩咐。”

聆音道:“凤兮宫的前掌事沉塘一事,你应该有所耳闻。而本宫想知道,这宫里都是怎么议论此事,背后又有可能是何人所为。要本宫护你,自然你也要有让本宫维护的价值。另外,本宫在凤兮宫中到底消息闭塞,这后宫之中的事情,还要劳婕妤多多告知。至于往后如何再同本宫言谈,下一次婕妤来的时候,本宫不会在凤兮宫门口迎接了。若是江婕妤同凤兮宫一直有一步之隔,却没有法子能进来,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再说了。”

她依然是懒散的语调,却让人有信服的力量。江怀薇道:“怀薇必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这后宫之中最近发生的事情无非也就是那些,聆音说消息闭塞,但大事件还是能传到她这边的。

泰王在京,要过了太后寿诞才会离去。如今他在朝中权势滔天,邵贵妃在宫中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后宫隐隐以她为首,甚至有些意见都是绕过太后直接去征询邵贵妃的。

怡妃向来是个和事佬,如今也唯邵贵妃马首是瞻。更荒唐的传言是,皇帝有废后之意,而邵贵妃便是下一任皇后的人选。传言无人出面压制,甚嚣尘上,造成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跑去瀛心宫。

不过废后一事,目前还真的是无稽之谈。江怀薇道:“娘娘也莫忧心,娘娘毕竟是同皇上有宫外伴驾的情分。待娘娘诞下麟儿,出了这凤兮宫,泰王离京,皇上无须再那般展示对泰王的荣宠,娘娘必然能够一飞冲天。”

聆音但笑不语。

正说着,揣摩下齐乐姑姑回来的时间,话题又绕回了太后的寿宴上头。江怀薇道:“娘娘虽然现在暂时失势,但太后的寿宴至关重要,寿礼更是要好好准备,娘娘可有主意?”

太后的寿宴,将是她禁足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开的场合。这样大的日子,群臣命妇会前来拜谒,若是皇后不出席,会坐实了皇后失势、后宫邵贵妃一家独大谣言的。那第一个发难的,或许就是她的娘家,甚至……可能连叶丞相也将会同她的爷爷结盟。

萧洛隽应该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他也并非是一意孤行的帝王。

而她正好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让她的人名正言顺地出凤兮宫去置办贺礼。至于顺带又做些什么事情,那想必也没人能知道。

正说着寿礼,齐乐姑姑同玉蝉已经端着糕点进来,安静地摆放在一侧。齐乐此刻面上的表情平静,应在做点心的过程中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聆音掂了掂那糕点。样式精致小巧,形状不一,看起来齐乐是费了些工夫的。

她轻轻地咬了一口,明明糕点的味道不错,却摇了摇头,只咬了那么一小口,便放下。江怀薇也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看到聆音这样,也不免将糕点放下,皱了皱眉头,道:“味道太清淡了些,臣妾出身南边,更喜欢甜腻一点儿的吃食。”

“宫里人的口味各异,同一做法不适用于每个主子的。可记得了?下次婕妤来时,要做甜腻一些。”聆音意有所指地说道。

“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齐乐低着头,敢怒不敢言。她也知道自己是被这稚龄的皇后摆了一道。但是又能如何,毕竟聆音现在仍然是皇后,而她就算掌了一宫诸事,由皇帝亲自指定来这凤兮宫坐镇的掌事宫女,也只是个宫女罢了。到底抑郁难平,今日过后,她在凤兮宫的地位将直转而下,气焰被杀了,还如何再燃起来?

说来聆音也并非有意要下齐乐的面子,也知道齐乐这样气量狭小的人容易怀恨在心。但有这样桀骜不驯的掌事姑姑,不好好挫一挫她的气焰,那损伤的便是自己的威严了。这个时候,凤兮宫更要上下一心,而不是被齐乐搅得一盘散沙,人心散乱。

收服这样的一个人不是一日能成的,她也没指望能够把齐乐的心收过来,只要不吃里扒外,欺主虐奴便够了。

齐乐做了大半天的点心,结果两位主子几乎都没碰,剩了一大盘在那边。但她也只能静立在一边,听着江怀薇同聆音言笑晏晏,谈论着给太后的贺礼。

江怀薇离去的时候,在聆音的耳侧,低声道:“其实在怀薇眼中,娘娘同皇上之间,并非是不可调和的。若是娘娘能示弱,说上几句软话……”

聆音摇头,不语。

示弱吗?若她想要示弱早就这样做了。

她也是有傲骨的。她入宫是存了心思,但被那样不客气地指出来,实在是……太让人伤怀。

江怀薇离去后,聆音便告知齐乐,她需要派人出凤兮宫去崇安侯府。侯府里有一株她甚为喜欢的碧海珊瑚树,希望能够以此为贺礼,进献给太后。

齐乐的表情犹豫不决,很是纠结。

聆音讥诮地笑道:“齐乐姑姑放心,本宫不至于嫁到宫里了,还向娘家告状。”

齐乐一言不发,明显是不赞同。

“也罢,齐乐姑姑既然不放心,那便让人同长孙舞一同去办,这该放心了吧?”

齐乐最终忍不住道:“娘娘如今的情况,更应该在凤兮宫中安分守己。娘娘比我更清楚,皇上下达休养的命令,究竟是何意。”

聆音冷冷地扫视着齐乐,那好看的瞳孔里流动着凛然的冷光,道:“那齐乐姑姑也应该要知道,如今本宫同皇上的问题,便在于谁先低头。齐乐姑姑不妨想想有朝一日,本宫重新得宠,姑姑在这凤兮宫,要如何自处?”

“娘娘以后得宠是娘娘的事,奴婢会为娘娘高兴。而如今拦着娘娘做事,也不过是谨遵圣谕。”

“齐乐,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藏着的小心思。不过,若是你能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谨遵圣谕,而非公报私仇。”聆音浅笑道,笑意不达眼底,“齐乐姑姑,同段昭仪有故交吧?”

齐乐心底一凛,最后还是许可了聆音的作为。

聆音想,长孙舞出宫,陪同的宫女淮姨应该能很好地解决吧。待到长孙舞回宫,事情应又有一番转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