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凤箫失窃
聆音回宫,宫中一切井然有序,让她颇为欣慰。皇后有孕的消息在后宫中传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火花。许多妃嫔来到中宫觐见,却被萧洛隽一句“皇后应当好好休息”挡了回去。常来的也就只有段昭仪、江怀薇、辛敏儿等人。邵贵妃有时也会来,仍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只是有时候目光落在聆音的腹部,眼里透出了几分歆羡。
聆音本想安心养胎,却没想到一回来便发现,母亲临终时赠给她的锦盒里面的玉箫不见了!
玉箫乃是母亲留给她的最珍贵的物品,无论价值几何,突然失窃让聆音心里愤懑无比。
是宫中出了神偷还是有了内贼?聆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凤兮宫的众人,又问了他们几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但也没问出什么特别之处。
聆音的眼里难免染上了愠怒,连萧洛隽都看出了她心里有事。
萧洛隽清冷的声音,在聆音的耳边响起,聆音才回过神来,说:“臣妾姑姑给臣妾的遗物不见了。”
聆音说话的声音虽仍然平稳,但眼角眉梢尽是着急。萧洛隽鲜少见到她对什么事情关切的样子,有时候在她的身上,有超乎年龄的成熟。
萧洛隽哦了一声,而后道:“有线索了吗?”
聆音摇头。
萧洛隽的声音里面带了寒意:“连中宫之物,竟都有人觊觎?”
“算了。”聆音眼神微微有些暗淡,如同小猫一般顿时安静了,使人有一股怜爱之心油然而生,“暂时还是不要声张了。”
聆音不想太张扬,若这件事真传扬出去,不仅显得中宫无能,让宵小都能作祟。更何况,母亲留给她的玉箫是通身良玉所制,通透圆润,甚至有些冬暖夏凉的功效。这些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那箫的通身有凤凰展翅之图,似浴火之后刚刚涅槃,又似母仪天下,雕刻得栩栩如生,称它是天下至宝也不为过。若是有心人抓住这个话柄,说聆音未登后位就觊觎中宫,特雕刻凤凰图样,显得虞家其心可诛了。
“嗯。”萧洛隽眼里迸射出一丝锐芒,稍纵即逝,“那你注意好好养胎,不要因小失大,亲者痛仇者快。”
聆音正寻思着用什么办法让人狗急跳墙,主动逼其现身。结果隔了几日,邵贵妃不请自来。她的眉目依然冷淡,来的时候看了聆音旁边的宫女几眼。
聆音闻弦歌而知雅意,屏退了宫人。
邵贵妃道:“那天见到郑尚仪手托着一个天青色的盒子,看起来有几分破旧。她的神色十分鬼祟,抄着近路,往冷宫走去,其余的便无须我多言了吧。”
邵贵妃知道中宫有物品失窃不足为奇,聆音对外只是声称丢了些小物什。让聆音惊奇的是,邵贵妃居然向她表达了善意。
邵贵妃见聆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些不自在,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是我想帮你,只不过是不想欠人人情。听说你待我妹妹阿白不错,那我就勉强投桃报李。”
聆音点了点头,还想同邵贵妃多说几句话。对方却不欲多留,急急忙忙又离开了。
聆音看着邵贵妃的背影,寻思着她话语的真假。若是邵贵妃故意说给她听,用来迷惑她的呢?
聆音突然想起一幕,郑玫有次特意问她:“娘娘,那个盒子色泽有些陈旧了,要不要换个?或者叫人擦擦?”
“不用,本宫自己来。”
邵贵妃并不似太有心机城府的人,更何况,那支玉箫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处。
聆音召来郑玫,目光如炬地看她一眼。郑玫被瞧得发慌,从来没有见过聆音这般犀利的眸光,如芒在背,不由得缩缩身子。
聆音发话了:“郑玫,本宫对你好吗?”
“娘娘对奴婢很好,奴婢深感荣恩,无以为报。”
郑玫在宫中的资历颇深,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只不过到底是做贼心虚,平稳的声音之下,甚至能听出些微的颤抖。
聆音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郑玫静静地侍立在侧。
聆音手执狼毫,就着桌上的纸张挥笔,一笔一画很慢,不知道在勾勒着些什么。
往常这样的时候聆音早让郑玫退下,现在只让她站在一旁也没有任何吩咐。那种无声的沉默,更叫郑玫觉得难受。
郑玫低着头,抬头的时候猛然瞥到画纸上一只扑腾展翅的凤凰,正好是那玉箫上所雕刻的样子。她的心一凛,只见聆音不徐不疾地说:“凤兮宫的掌事姑姑,平日里也得了人颇多的孝敬。本宫体恤下人,知晓生活不易,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
聆音顿了顿,目光落在郑玫身上,疾言厉色道:“却没想到吃里扒外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在凤兮宫中。”
郑玫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一时利欲熏心。”
“饶命?郑玫啊,你是宫中旧人,又是掌事宫女,本宫一直倚重于你,怎会要你的命。本宫只是不曾想到,你竟连邵贵妃身边的人给的孝敬也敢收。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说不准哪一天,你就做出了什么背主的事情了。”聆音说着。
郑玫原本还面无血色,听她说完,看起来没有原先那般紧张,隐约松了一口气。
聆音看着,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继续道:“我也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子,你一时钻进了钱眼里去,只怪本宫御下不严。只是这凤兮宫掌事姑姑的位置,怕是容不得你坐了。你在宫中混到如今的位置也不容易,再过几年就能到宫外荣养。若落个晚节不保,本宫也是不忍。这样吧,隔两日,你便自己请辞吧,这件事情就暂时揭过。”
“奴婢……奴婢……谢皇后娘娘饶命。”
“退下吧。”聆音道。
郑玫双腿有些发软地走了出去。
聆音的目光又落回放在桌面上的那幅图,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郑玫若真的做出偷窃的事情,被她这么一试,是不是会六神无主,心惊胆战地去找她背后的主子?
果然没两日,月黑风高之夜,淮姨传话过来,说是郑玫支开了身边的宫女,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这一晚萧洛隽翻了段晨岫的牌子,必然是不会来凤兮宫的。聆音立马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而后熄灭了灯,假装已经睡下,转身就和淮姨一起去跟踪郑玫。
只见郑玫一路上闪闪避避,有事没事就往后瞅个两眼。路上碰到人和她打招呼,她虽显从容,但暗中还是有点儿惊慌。
郑玫最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宫殿,里面寒鸦声声,芳草萋萋。
只见郑玫与人窃窃私语,道:“最近皇后对我起了疑心。”
对方刻意压抑了声音,道:“没有破绽吧?”
聆音心中暗叹,这找郑玫做内应的人也太不谨慎。郑玫做事这般急躁,不过是她起了疑心,便去找背后的人了。
“前两日找了我,把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点了出来,还让我主动把凤兮宫掌事的位置交出去。”
对方轻笑了一声:“既然这样……留你似乎也没啥用处了。”
聆音在暗中看到那蒙着黑巾的人背在身后的手中拿着刀子,正准备对郑玫出手,便飞身过去想要阻止他。淮姨手快地将郑玫的眼睛用黑布蒙上,在郑玫发出声音之前将她的嘴捂住。
蒙面人一见形势不妙,一个错身,便飞了出去。
聆音二话不说紧跟着蒙面人上去,希望抓出什么线索出来。
那蒙面人一边逃窜,一边不忘回头攻击聆音。聆音顾忌着现在怀有身孕,手脚一时施展不开。一道寒芒掠过,用来绑缚青丝的丝绸被斩落。
她的长发披散,掩住了半张面容。那人便趁着这样的机会,咬了咬牙,急蹿了数米之远,而后身形一闪,直接扑通一声跳入湖中,没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若是寻常时日,凫水她是不怕的。但如今有了身孕,就怕寒气侵入腹中,影响到肚中胎儿,只能停住。
她心里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折返,看看淮姨在郑玫那边有没有找到其余的线索。
但一回头,就看到有个影子袭来,她一个措手不及,脚下踩空。预想中的摔倒并没有发生,她被人接入了一个怀抱中,余光中只看到明黄的衣袍上龙纹张牙舞爪。
聆音暗叫一声糟糕,萧洛隽今晚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只听见他道:“皇后就这么任性吗?”
他微皱着眉,语调如同这太液池寒凉的水一般冰冷。
任性?
玉箫在后宫之中失窃,委屈和烦躁被这二字激发,如同磅礴而来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冷冷地反驳:“任性二字从何谈起?臣妾如今不过是在月下散步罢了。莫非臣妾连这点儿自由也没有了?皇上也未免太专断了些吧。”
“散步?”萧洛隽冷笑,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眉间的怒意更浓,攥着聆音手上的力度加重,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寻常的散步,竟让凤兮宫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皇后的去向。朕若是专断,还会留下那些无用人的性命?朕还会容忍一个皇后仪容不整地在宫廷中飞檐走壁?皇后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披头散发,丝毫没有母仪天下的仪态。不过说了你一句,你便这样放肆。更何况,朕若非大度……又怎会容许一个心思叵测、破绽诸多的皇后坐镇中宫?”
心思叵测。
聆音揣摩着这四个字,顿觉得遍体生凉。原来,她在他的心里,竟是这样定义的。
她告诉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她应该保持皇后的端庄尊贵,不应该和萧洛隽发生直接的口角。然而,许是在宫外的日子待多了,原本散漫的本性也不再克制。这四个字,正好掐中了她的七寸,她表现出了难得冷硬的一面,直视着萧洛隽幽深的瞳孔,道:“区区皇后的位置,皇上当真以为臣妾稀罕?”
明明知道自己的怒火发得要引火烧身,但她仍然高昂着头颅,不让自己的气势落了半截。
看着萧洛隽的神色越发沉冷,便知道自己这话说错了。她不愿意示弱,撕破脸皮便撕破脸皮吧,这天大地大,难道只有皇宫才是她的容身之处?简直是大错特错。
何况,她从来不觉得这世上会有死路,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虞聆音,你当真以为这皇后之位只能给你不成?”也许他真的是怒极了,竟连名带姓地叫她。他睥睨着她,神情中带着漠然,道:“虞聆音,你还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为后者,断然不需要凡事都亲力亲为,以身涉险。”
她自知理亏,高估了自己的本事。然而这种事情向来是关心则乱,那玉箫是她对母亲的挂念。凡是涉及母亲的事,她总是难免会失去几分理智。明明是致命的弱点,她却一直学不会改变。
她不藏锋芒,咄咄相逼:“那皇上如今是打算废后另择心目中的人选吗?不过皇上大度,定然不会迁怒我的家人的,对吗?”
“虞聆音,你应该要庆幸你现在孕有皇嗣。”萧洛隽冷然道。他扬声,吩咐身后的人,道:“皇后不守宫规,对朕不敬,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出凤兮宫。”
他似是又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给她留了点儿颜面,道:“也罢,对外直接宣称皇后身体不适,需在凤兮宫休养,众妃嫔也不必入凤兮宫探视,以免扰了皇后的清静。”萧洛隽眼神停留在刚刚被他拽得已经发红的手腕上,很快就淡漠地移开视线。
话毕,他命人将她送回凤兮宫。
她看着自己还不显山露水的肚子,心中自嘲道:“孩子,没想到你还未出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保住了你母亲的后位。”
这保住二字也不过是调侃罢了。废后一事,兹事体大,乃是能够动摇国本的一件事情,背后更是牵扯了数方的利益。崇安侯在朝中又非毫无势力之人,她若不是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她的外祖父定然会袒护她到底。
不过到底,她现在还是靠了她的孩子,才得到了这么一个台阶下。
接下去,宫里的人要传出她失势了吧。再之后,那盗走玉箫,欺负到她头上的人,也该更肆无忌惮了吧?
敌人在明,我在暗。那么,这次便换作我蛰伏在暗吧。
也确如她所料,宫中人多口杂,消息也传递得快。慢慢有了传言,说皇后骄纵,同皇帝有了口舌之争,为此失了帝宠,惹恼了皇帝才有这样一番“休养”。在这宫中,被下旨休养,只不过是变相的禁足罢了。
凤兮宫的宫禁也越发森严,举目往外看,皆有侍卫的影子,且个个面目冷肃,散发着精明干练的气息。
萧洛隽对这个孩子很是看重,毕竟若是平安出生,则占了嫡长子的名头。请平安脉的太医也派遣了两个,一个是太医院的提点穆痕,医术精湛,为人刚正不阿;另一个则是同崇安侯府关系很好的张太医。聆音在这点上,倒是挺放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淮姨发现她追蒙面人的路上被萧洛隽遇到,便把郑玫丢在那边独自离开了。聆音被禁足的第二日,就看到郑玫神色如常地在她面前出现。
如今她从主动转为了被动,断然不可能留着郑玫这么一颗随时会造成不安的掌事在凤兮宫。于是,也不等郑玫主动请辞,就罢免了郑玫掌事姑姑的职位。
她本想让长孙舞升任新掌事姑姑,不过萧洛隽却从身边派了人过来,领了此职。理由也说得有理有据,说在这非常时候,长孙舞到底是资历浅薄,镇不住场子。
到底是皇帝派来的人,底气便不一样,脸上不苟言笑,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作风雷厉风行。刚来凤兮宫,便总揽了凤兮宫的一切,仿佛是凤兮宫的主人一般,挂在嘴边的都是先前伺候过太后,也在皇上的身边待过。那边如何如何,这凤兮宫又如何如何的,似乎没有一处能让她舒坦。一时间,整个凤兮宫上上下下都怨声载道。
聆音冷眼看着,且看看她能折腾成什么样。有一日,见到连一向做事谨慎心性成熟的长孙舞被骂红了眼睛,宽慰道:“在我心里,你比别人于我,更亲厚一分。我也希望你能有一日成为凤兮宫独当一面的掌事,不过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需暂时忍着。这齐乐姑姑,行事虽偏颇,但能到今天这个地位,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你忍耐的同时,她的行事,你也看着记着。可取之处,学着;不可取之处,戒之。”
“是。”长孙舞低声应道,“谢娘娘教诲,奴婢定铭记在心。”
“我晓得你是懂事的。”聆音道,“来日方长。”
在这时候,聆音又不免想念起了淮姨。齐乐姑姑在这凤兮宫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竟管到她的头上来了,还以一副长辈的模样拘着她。
只不过自从那日同她一起出去追杀蒙面人之后,淮姨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想到她那身出神入化的功夫,聆音也不是太担心。也许是现在凤兮宫的宫禁实在太严,让淮姨没有可以钻进来的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