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搜身
钟孝廉
余同年邵又房,幼从钟孝廉某,常熟人也。先生性方正,不苟言笑,与又房同卧起。忽夜半醒,哭曰:“吾死矣!”又房问故,曰:
“吾梦见二隶人从地下耸身起,至榻前,拉吾同行。路泱泱然,黄沙白草,了不见人。行数里,引入一官衙。有神,乌纱冠,南向坐。隶掖我跪堂下。神曰:‘汝知罪乎?’曰:‘不知。’神曰:‘试思之。’我思良久,曰:‘某知矣,某不孝。某父母死,停棺二十年,无力卜葬,罪当万死。’神曰:‘罪小。’曰:‘某少时曾淫一婢,又狎二妓。’神曰:‘罪小。’曰:‘某有口过,好讥弹人文章。’神曰:‘此更小矣。’曰:‘然则某无他罪。’神顾左右曰:‘令渠照来。’左右取水一盘,沃其面,恍然悟前生姓杨,名敞,曾偕友贸易湖南,利其财物,推入水中死。不觉战栗,匐伏神前曰:‘知罪。’神厉声曰:‘还不变么?’举手拍案,霹雳一声,天崩地坼,城郭、衙署、神鬼、器械之类,了无所睹,但见汪洋大水,无边无岸,一身渺然,飘浮于菜叶之上。自念叶轻身重,何得不坠?回视己身,已化蛆虫,耳目口鼻,悉如芥子,不觉大哭而醒。吾梦若是,其能久乎?”又房为宽解曰:“先生毋苦,梦不足凭也。”先生命速具棺殓之物。越三日,呕血暴亡。
酆都知县
四川酆都县,俗传人鬼交界处。县中有井,每岁焚纸钱帛镪投之,约费三千金,名“纳阴司钱粮”。人或吝惜,必生瘟疫。国初,知县刘纲到任,闻而禁之,众论哗然。令持之颇坚。众曰:“公能与鬼神言明乃可。”令曰:“鬼神何在?”曰:“井底即鬼神所居,无人敢往。”令毅然曰:“为民请命,死何惜?吾当自行。”命左右取长绳缚而坠焉。众持留之,令不可。其幕客李诜,豪士也,谓令曰:“吾欲知鬼神之情状,请与子俱。”令沮之,客不可,亦缚而坠焉。
入井五丈许,地黑复明,灿然有天光。所见城郭宫室,悉如阳世。其人民藐小,映日无影,蹈空而行,自言在此者不知有地也。见县令,皆罗拜曰:“公阳官,来何为?”令曰:“吾为阳间百姓请免阴司钱粮。”众鬼啧啧称贤,手加额曰:“此事须与包阎罗商之。”令曰:“包公何在?”曰:“在殿上。”引至一处,宫室巍峨,上有冕旒[1]而坐者,年七十余,容貌方严。群鬼传呼曰:“某县令至。”公下阶迎,揖以上坐,曰:“阴阳道隔,公来何为?”令起立拱手曰:“酆都水旱频年,民力竭矣。朝廷国课尚苦不输,岂能为阴司纳帛镪,再作租户哉?知县冒死而来,为民请命。”包公笑曰:“世有妖僧恶道,借鬼神为口实,诱人修斋打醮,倾家者不下千万。鬼神幽明道隔,不能家喻户晓,破其诬罔。明公为民除弊,虽不来此,谁敢相违?今更宠临,具征仁勇。”
语未竟,红光自天而下。包公起曰:“伏魔大帝至矣,公少避。”刘退至后堂。少顷,关神绿袍长髯,冉冉而下,与包公行宾主礼,语多不可辨。关神曰:“公处有生人气,何也?”包公具道所以。关曰:“若然,则贤令也,我愿见之。”令与幕客李惶恐出拜。关赐坐,颜色甚温,问世事甚悉,惟不及幽明之事。李素戆[2],遽问曰:“玄德公何在?”关不答,色不怿,帽发尽指,即辞去。
包公大惊,谓李曰:“汝必为雷击死,吾不能救汝矣。此事何可问也?况于臣子之前,呼其君之字乎!”令代为乞哀。包公曰:“但令速死,免致焚尸。”取匣中玉印,方尺许,解李袍背印之。令与幕客李拜谢毕,仍缒而出。甫至酆都南门,李竟中风而亡。未几,暴雷震电绕其棺椁,衣服焚烧殆尽,惟背间有印处不坏。
狐生员劝人修仙
赵大将军之子襄敏公,总督保定。夜读书西楼,门户已闭,有自窗缝中侧身入者,形甚扁。至楼中,以手搓头及手足,渐次而圆。方巾朱履,向上长揖拱手曰:“生员狐仙也,居此百年,蒙诸大人俱许在此。公忽来读书,生员不敢抗天子之大臣,故来请示。公必欲在此读书,某宜迁让,须宽限三日。如公见怜,容其卵息于此,则请扃锁如平时。”
赵公大骇,笑曰:“尔狐矣,安得有生员?”曰:“群狐蒙太山娘娘考试,每岁一次,取其文理精通者为生员,劣者为野狐。生员可以修仙,野狐不许修仙。”因劝赵公曰:“公等贵人,可惜不学仙耳。如某等学仙最难,先学人形,再学人语;学人语者,先学鸟语;学鸟语者,又必须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无所不能,然后能为人声,以成人形,其功已五百年矣。人学仙较异类学仙少五百年功苦,若贵人、文人学仙,较凡人又省三百年功苦。大率学仙者千年而成,此定理也。”公喜其言,即于次日扃西楼让之。
此二事得于镇远太守讳之坛者,即将军之孙,且曰:“吾父后悔未问太山娘娘出何题目考狐也。”
煞神受枷
淮安李姓者,与妻某氏,琴瑟调甚。李三十余病亡,已殓矣,妻不忍钉棺,朝夕哭,启而视之。故事[3]:民间人死七日则有迎煞之举,虽至戚皆回避。妻独不肯,置子女于别室,己坐亡者帐中待之。
至二鼓,阴风飒然,灯火尽绿。见一鬼,红发圆眼,长丈余,手持铁叉,以绳牵其夫,从窗外入。见棺前设酒馔,便放叉解绳,坐而大啖。每咽物,腹中啧啧有声。其夫摩抚旧时几案,怆然长叹。走至床前揭帐,妻哭抱之,泠然如一团冷云,遂裹以被。红发神竞前牵夺,妻大呼,子女尽至,红发神踉跄走。妻与子女以所裹魂放置棺中,尸渐奄然有气,遂抱置卧床上,灌以米汁,天明而苏。其所遗铁叉,俗所焚纸叉也。
复为夫妇二十余年。妻六旬矣,偶祷于城隍庙,恍惚中见二弓丁舁[4]一枷犯至。眕之,所枷者即红发神也。骂妇曰:“吾以贪馋,故为尔所弄,枷二十年矣。今乃相遇,肯放汝耶?”妇至家而卒。
蒲州盐枭
岳水轩过山西蒲州盐池,见关神祠内塑张桓侯像,与关面南坐;旁有周将军像,怒目狰狞,手拖铁链,锁朽木一枝,不解何故。土人指而言曰:“此盐枭也。”
问其故,曰:“宋元祐间,取盐池之水,熬煎数日,而盐不成。商民惶惑,祷于庙,梦关神召众人,谓曰:‘汝盐池为蚩尤所据,故烧不成盐。我享血食,自宜料理。但蚩尤之魄,吾能制之,其妻名枭者,悍恶尤甚,我不能制。须吾弟张翼德来,始能擒服。吾已遣人自益州召之矣。’众人惊寤,旦即在庙中添塑桓侯像。其夕风雷大作,朽木一根,已在铁练之上。次日取水煮盐,成者十倍。”
始悟今所称盐枭,实始于此。
地穷宫
保定督标守备李昌明暴卒,三日尸不寒,家人未敢棺殓。忽尸腹胀大如鼓,一溺而苏,握送殓者手曰:
“我将死时,苦楚异甚,自脚趾至于肩领,气散出不可收。既死,觉身体轻倩,颇佳于生时。所到处,天色深黄,无日色,飞沙茫茫,足不履地,一切屋舍、人物,都无所见。我神魂飘忽,随风东南行。许久,天色渐明,沙少止。俯视东北角,有长河一条,河内牧羊者三人,羊白色,肥大如马。我问家安在,牧羊人不答。又走约数十里,见远处隐隐宫殿,瓦皆黄琉璃,如帝王居。近前,有二人靴帽袍带立殿外,如世上所演高力士、童贯形状。殿前有黄金扁额,书‘地穷宫’三字。我玩视良久,袍带者怒来逐我,曰:‘此何地,容尔立耶!’我素刚,不肯去,与之争。殿内传呼曰:‘外何喧嚷?’袍带者入,良久出曰:‘汝毋去,听候谕旨。’二人环而守之。天渐暮,阴风四起,霜片如瓦。我冻久战栗,两守者亦瑟缩流涕,指我怨曰:‘微汝来作闹,我辈岂受此冷夜之苦哉!’天稍明,殿内钟动,风霜亦霁。又一人出曰:‘昨所留人,着送归本处。’袍带者拉以行,仍过原处,见牧羊人尚在。袍带者以我授之曰:‘奉旨交此人与汝,送他还家,我去矣。’牧羊人殴我以拳,惧而坠河,饮水腹胀,一溺遂苏。”
言毕后,盥手沐面,饮食如常。后十日余仍卒。
先是,李之邻张姓者,睡至三更,床侧闻人呼声,惊起,见黑衣四人,各长丈余,曰:“为我引路至李守备家。”张不肯,黑衣人欲殴之,惧而同行。至李门,先有二人蹲于门上,貌更狞恶,四人不敢仰视,偕张穿篱笆侧路以入,俄而哭声内作。此事傅卓园提督所言,李其友也。
刘刺史奇梦
陕西刘刺史介石,补官江南,寓苏州虎丘。夜二鼓,梦乘轻风归陕。未至乡里,路遇一鬼尾之,长三尺许,囚首丧面,狞丑可憎,与刘对搏。良久鬼败,刘挟鬼于腋下而趋,将投之河。路遇余姓者,故邻也,谓曰:“城西有观音庙,何不挟此鬼诉于观音,以杜后患?”
刘然其言,挟鬼入庙。庙门外韦驮、金刚神皆怒目视鬼,各举所持兵器作击鬼状,鬼亦悚惧。观音望见,呼曰:“此阴府之鬼,须押回阴府。”刘拜谢。观音目金刚押解,金刚跪辞,语不甚解,似不屑押解者。观音笑目刘曰:“即着汝押往阴府。”刘跪曰:“弟子凡身,何能到阴府?”观音曰:“易耳。”捧刘面呵气者三,即遣出。鬼俯伏无语,相随而行。
刘自念虽有观音之命,然阴府未知在何处。正徘徊间,复遇余姓者,曰:“君欲往阴府,前路有竹笠覆地者是也。”刘望路北有笠,如俗所用酱缸篷状,以手起之,洼然一井。鬼见大喜,跃而入,刘随之,冷不可耐。每坠丈许,必为井所夹,有温气自上而下,则又坠矣。三坠后,豁然有声,乃落于瓦上。张目视之,别有天地,白日丽空,所坠之瓦上,即王者之殿角也。闻殿中群神震怒,大呼曰:“何处生人气!”有金甲者,擒刘至王前。王衮龙衣冕旒,须白如银,上坐,问:“尔生人,胡为至此?”刘具道观音遣解之事。王目金甲神,捽其面仰天,谛视之,曰:“面有红光,果然佛遣来。”问:“鬼安在?”曰:“在墙脚下。”王厉声曰:“恶鬼难留,着押归原处。”群神叉戟交集,将鬼叉戟上投池。池中毒蛇怪鳖争脔食之。
刘自念已到阴府,何不一问前生事,揖金甲神曰:“某愿知前生事。”金甲神首肯,引至廊下,抽簿示之曰:“汝前生九岁时,曾盗人卖儿银八两,卖儿父母懊恨而亡,汝以此孽夭死。今再世矣,犹应为瞽[5],以偿前愆。”刘大惊曰:“作善可禳乎?”神曰:“视汝善何如耳。”
语未毕,殿中呼曰:“天符至矣,速令刘某回阳,毋致泄漏阴司案件。”金甲神掖至王前。刘复跪求曰:“某凡身,何能出此阴界?”王持刘背吸气者三,遂耸身于井。三耸三夹如前,有温气自下而上。身从井出,至长安道上,复命于观音庙,跪陈阴府本末。旁一童子,嚅嚅不已,所陈语与刘同。刘骇视之,耳目口鼻,俨然己之本身也,但缩小如婴儿。刘大惊,指童子呼曰:“此妖也!”童子亦指刘呼曰:“此妖也!”观音谓刘曰:“汝毋怖,此汝魂也。汝魂恶而魄善,故作事坚强而不甚透彻,今为汝易之。”
刘拜谢。童子不谢,曰:“我在彼上,今欲易我,必先去我。我去,独不于彼有伤乎?”观音笑曰:“毋伤也。”手金簪长尺许,自刘之左胁插入,剔一肠出,以腕绕之。每绕尺许,则童子身渐缩小。绕毕,掷于梁上,童子不复见矣。观音以掌扑案,刘悸而醒,仍在苏州枕席间,胁下红痕犹隐然在焉。
月余,陕信至,其邻人余姓者亡矣。此语介石亲为余言。
雷公被绐
南丰征士赵黎村言:其祖某,为一乡豪士。明季乱时,有匪类某,武断乡曲,惯为纠钱作社之事,穷氓苦之。赵为告官,逐散其党。诸匪无所得,积怨者众。赵有膂力,群匪不敢私报。每天阴雷起,则聚其妻孥,具豚蹄祷曰:“何不击恶人赵某耶?”
一日,赵方采花园中,见尖嘴毛人从空而下,响轰然,有硫黄气。赵知雷公为匪所绐,手溺器[6]掷之曰:“雷公雷公!吾生五十年,从未见公之击虎,而屡见公之击牛也,欺善怕恶,何至于此!公能答我,虽枉死不恨。”雷噤不发声,怒目闪闪,如有惭色,又为溺所污,竟坠田中,苦吼三日。其群匪唶曰:“吾累雷公,吾累雷公!”为设醮超度之,始去。
两神相殴
孝廉钟悟,常州人,一生行善,晚年无子,且衣食不周,意郁郁不乐。病临危,谓其妻曰:“我死,慎毋置我棺中。我有不平事,将诉冥王,或有灵应,亦未可知。”随即气绝,而中心尚温。妻如其言,横尸以待。
死三日后,果苏,曰:“我死后到阴间,所见人民来往,与阳世一般。闻有李大王者,司赏善罚恶之事。我求人指引到他衙门,思量具诉。果到一处,宫殿巍峨,中坐尊官。我进见,自陈姓名,将生平修善不报之事,一一诉知,且责神无灵。神笑曰:‘汝行善行恶,我所知也。汝穷困无子,非我所知,亦非我所司。’问何神所司,曰:‘素大王。’我心知李者,理也;素者,数也。因求神送至素王处一问,神曰:‘素王尊严,非如我处无人拦门者。我正有事要与素王商办,汝可随行。’”
“少顷,闻呼驺声。所从吏役,皆整齐严肃。行至半途,见相随有沥血者,曰受冤未报;有嚼齿者,曰逆党未除;有美妇人而拉丑男者,曰夫妇错配。最后有一人,衮冕玉带,状若帝王,貌伟然,而衣履尽湿,曰:‘我周昭王也。我家祖宗自后稷、公刘,积德累仁;我祖父文、武、成、康,圣贤相继,何以一传至我,而依例南征,无故为楚人溺死?幸有勇士辛游靡,长臂多力,曳我尸起,归葬成周,否则徒为江鱼所吞矣。后虽有齐侯小白借端一问,亦不过虚应故事,草草完结。如此奇冤,二千年来绝无报应,望神替一查。’李王唯唯。余鬼闻之,纷纷然俱有怒色。钟方悟世事不平者,尚有许大冤抑,如我贫困,固是小事,气为之平。”
“行少顷,闻途中喝道而至曰:‘素王来。’李王迎上,各在舆中交谈。始而絮语,继而忿争,哓哓不可辨。再后两神下车,挥拳相殴。李渐不胜,群鬼从而助之,我亦奋身相救,终不能胜。李神怒云:‘汝等从我上奏玉皇,听候处分!’随即腾云而起,二神俱不见。少顷俱下,云中有霞帔而宫装者二仙女相随来,手持金尊玉杯,传诏曰:‘玉帝管三十六天事,无暇听些些小讼。今赠二神天酒一尊,共十杯,有能多饮者,便直其事。’李神大喜,自称我量素佳,踊跃持饮,至三杯便捧腹欲吐。素神饮毕七杯,尚无醉色。仙女曰:‘汝等勿行,且俟我复命后再行。’”
“须臾又下,颁玉帝诏云:‘理不胜数,自古皆然。观此酒量,汝等便该明晓,要知世上凡一切神鬼、圣贤、英雄、才子、时花、美女、珠玉、锦绣、名画、法书,或得宠逢时,或遭凶受劫,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素王因量大,故往往饮醉,颠倒乱行。我三十六天日食、星陨,尚被素王抱持擅权,我不能作主,而况李王乎?然毕竟李王能饮三杯,则人心天理、美恶是非,终有三分公道,直到万古千秋,绵绵不断。钟某阳数虽绝,而此中消息非到世间晓谕一番,则以后告状者愈多,故且开恩,增寿一纪,放他还阳,此后永不为例。’”
钟听毕还魂,又十二年乃死。常语人云:“李王貌清雅,如世所塑文昌神。素王貌陋,团团浑浑,望去耳目口鼻不甚分明。从者诸人,大概相似。千百人中,亦颇有美秀可爱者,其党亦不甚推尊也。”钟本名护,自此乃改名悟。
白虹精
浙江塘西镇丁水桥篙工马南箴,撑小舟夜行。有老妇携女呼渡,舟中客拒之。篙工曰:“黑夜妇女无归,渡之亦阴德事。”老妇携女应声上,坐舱中,嘿无言。
时当孟秋,斗柄西指,老妇指而顾其女笑曰:“猪郎又手指西方矣,好趋风气若是乎!”女曰:“非也,七郎君有所不得已也。若不随时为转移,虑世间人不识春秋耳。”舟客怪其语,瞪愕相顾。妇与女夷然,绝不介意。舟近北关门,天已明,老妇出囊中黄豆升许谢篙工,并解麻布一方与之包豆,曰:“我姓白,住西天门。汝他日欲见我,但以足踏麻布上,便升天而行,至我家矣。”言讫不见。
篙工以为妖,撒豆于野。归至家,卷其袖,犹存数豆,皆黄金也。悔曰:“得毋仙乎?”急奔至弃豆处迹之,豆不见而麻布犹存。以足蹑之,冉冉云生,便觉轻举,见人民村郭,历历从脚下经过。至一处,琼宫绛宇,小青衣侍户外曰:“郎果至矣。”入扶老妇人出,曰:“吾与汝有宿缘,小女欲侍君子。”篙工谦让非耦,妇人曰:“耦亦何常之有。缘之所在,即耦也。我呼渡时,缘从我生;汝肯渡时,缘从汝起。”言未毕,笙歌酒肴,婚礼已备。
篙工居月余,虽恩好甚隆,而未免思家。谋之女,女教仍以足蹑布,可乘云归。篙工如其言,竟归丁水桥。乡亲聚观,不信其从天而下也。
嗣后屡往屡还,俱以一布为车马。篙工之父母恶之,私焚其布,异香累月不散。然往来从此绝矣。或曰姓白者,白虹精也。
千年仙鹤
湖州菱湖镇王静岩,家饶于财,房室高敞,有“九思堂”,广可五六亩。宴客日暮,必闻厅柱下有声,如敲竹片。静岩恶之,对柱祝曰:“汝鬼耶,则三响。”乃应四声。曰:“若仙耶,则四响。”乃应五声。曰:“若妖耶,则五响。”乃乱应无数。
有道士某来设坛,用雷签插入柱下。忽家中婢头坟起,痛不可忍。道士撤签,婢痛止。间一日,婢忽狂呼,如伤寒发狂者。召医视之,按脉未毕,举足踏医,伤面血流,男子有力者四五人,抱持不能禁。王之女初笄[7],闻婢病,来视之。初入门,大惊仆地,曰:“非婢也!其面方如墙,白色,无眼、鼻、口、耳,吐舌赤如丹砂,长三四尺,向人噏张。”女惊不已,遂亡。女死而婢愈。
王百计驱妖,有请乩[8]仙者来,言仙人草衣翁甚灵,可以镇邪。王如其言,设香案,置盘,乩笔砉然有声,穿窗而出,于窗纸上大书曰:“何苦何苦,土地受过。”主人问乩,乩言:“草衣翁因地邪未去,遽请仙驾,将当方土地神发城隍笞二十矣。”自后此妖寂然。
草衣翁与人酬酢甚和,所言多验。或请姓名,曰:“我千年仙鹤也。偶乘白云过鄱阳湖,见大黑鱼吞人,予怒而啄之,鱼伤脑死。所吞人以姓名假我,以状貌付我,我今姓陈名芝田,草衣者,吾别字也。”或请见之,曰:“可。”请期,曰:“在某夜月明时。”至期,见一道士立空中,面白,微须,冠角巾,披晋唐服饰,良久如烟散矣。
仙鹤扛车
方绮亭明府,作令江西。其同僚郭姓者,四川人,言少时曾上峨嵋山,意欲弃世学道。见老翁长髯秀貌,戴羽巾,飘飘然导之前行。至一处,宫殿巍峨,似王者居。翁指示曰:“汝欲学道,非王命不可。王外出未归,汝少待。”
俄而仙乐嘹嘈,异香触鼻,两仙鹤扛水精车,车中坐王者,状如世上所画香孩儿,红衣文葆,洁白如玉,口嬉嬉微笑,长不满尺许。诸神俯伏,迎入宫。老翁奏曰:“有真心学道人郭某求见。”王命传入,注视良久,曰:“非仙才,速送回人间。”老翁掖郭下。郭问曰:“王何以年少?”老翁笑曰:“为仙为圣为佛,及其成功,皆婴儿也。汝不闻孔子亦儒童菩萨,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乎?吾王已五万岁矣。”郭无奈何,仍自山下归家。犹记其殿门外朱书二对云:“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生生不已;天道地道,人道鬼道,道道无穷。”
狐祖师
盐城村戴家有女,为妖所凭,厌以符咒,终莫能止。诉于村北圣帝祠,怪遂绝。已而有金甲神托梦于其家曰:“吾圣帝某部下邹将军也。前日汝家妖是狐精,吾已斩之。其党约明日来报仇,尔等于庙中击金鼓助我。”
翌日,戴家集邻众往,闻空中甲马声,乃奋击金钲铙鼓,果有黑气坠于庭,村前后落狐狸头甚夥。越数日,其家又梦邹将军来曰:“我以灭狐太多,获罪于狐祖师,狐祖师诉于大帝。某日大帝来庙按其事,诸父老盍为我求之?”
众如期往,伏于廊下。至夜半,仙乐嘹嘈,有冕服乘辇者冉冉来,侍卫甚众。后随一道人,庞眉皓齿,两金字牌署曰“狐祖师”。圣帝迎谒甚恭,狐祖师曰:“小狐扰世罪当死,但部将歼我族类太酷,罪不可逭[9]。”圣帝唯唯。村人自廊下出,跪而请命。有周秀才者骂曰:“老狐狸,须白如此,纵子孙淫人妇女,反来向圣帝说情!何物狐祖师,罪当万斩!”
祖师笑不怒,从容问:“人间和奸何罪?”周曰:“杖也。”祖师曰:“可知奸非死罪矣。我子孙以非类奸人,罪当加等,要不过充军流配耳,何致被斩?况邹将军斩我一子,并斩我子孙数十,何耶?”周未及答,闻庙内传呼云:“大帝有命:邹将军嫉恶太严,杀戮太重,念其事属因公,为民除害,可罚俸一年,调管海州地方。”村人欢呼,合掌向空念佛而去。
雷部三爷
杭州施姓者,家居忠清里。六月,雷雨后,小便树下。甫解裤,见有鸡爪尖面者蹲焉,大怖而返。夜即暴病,狂呼触犯雷神。家人环跪求赦,病者曰:“治酒饮我,杀羊食我,我贷其命。”如其言,三日而愈。
适有天师法官过杭,施姓与有旧,以其事告之。法官笑曰:“此雷部奴中奴也,小名阿三,惯倚势诈人酒食;如果雷神,其技量宁止此耶?今长随中有称三爷、四爷者,是矣。”
偷雷锥
杭州孩儿巷有万姓,甚富,高房大厦。一日,雷击怪,过产妇房,受污,不能上天,蹲于园中高树之顶。鸡爪尖嘴,手持一锥。人初见,不知为何物,久而不去,知是雷公。万戏谕家人曰:“有能偷得雷公手中锥者,赏银十两。”众奴嘿然,俱称不敢。一瓦匠某,应声去,先取高梯置墙侧,日西落,乘黑而上。雷公方睡,匠竟取其锥下。主人视之,非铁非石,光可照人,重五两,长七寸,锋棱甚利,刺石如泥。苦无所用,乃唤铁工至,命改一刀,以便佩带。方下火,化一阵青烟杳然去矣。俗云:天火得人火而化。信然。
土地受饿
杭州钱塘邑生张望龄,病疟。热重时,见已故同学顾某者踉跄而来,曰:“兄寿算已绝,幸幼年曾救一女,益寿一纪。前兄所救之女,知兄病重,特来奉探,为地方鬼棍所诈,诬以平素有黯昧事。弟大加呵饬,方遣之去,特诣府奉贺。”
张见故人为己事而来,衣裳蓝缕,面有菜色,因谢以金。顾辞不受,曰:“我现为本处土地神,因官职小,地方清苦,我又素讲操守,不肯擅受鬼词,滥作威福,故终年无香火;虽作土地,往往受饿。然非分之财,虽故人见赠,我终不受。”张大笑,次日具牲牢祭之。
又梦顾来谢曰:“人得一饱,可耐三日;鬼得一饱,可耐一年。我受君恩,可挨到阴司大计[10],望荐卓异矣。”张问:“汝如此清官,何以不即升城隍?”曰:“解应酬者,可望格外超升;做清官者,只好大计卓荐。”
秃尾龙
山东文登县毕氏妇,三月间沤衣池上,见树上有李,大如鸡卵。心异之,以为暮春时不应有李,采而食焉,甘美异常。自此腹中拳然,遂有孕。十四月,产一小龙,长二尺许,坠地即飞去,到清晨必来饮其母之乳。父恶而持刀逐之,断其尾,小龙从此不来。
后数年,其母死,殡于村中。一夕雷电风雨,晦冥中若有物蟠旋者。次日视之,棺已葬矣,隆然成一大坟。又数年,其父死,邻人为合葬焉。其夕雷电又作。次日见其父棺从穴中掀出,若不容其合葬者。嗣后村人呼为“秃尾龙母坟”,祈晴祷雨无不应。
此事陶悔轩方伯为余言之,且云偶阅《群芳谱》云:天罚乖龙,必割其耳;耳坠于地,辄化为李。毕妇所食之李,乃龙耳也,故感气化而生小龙。
九天玄女
周少司空青原未遇时,梦人召至一处,长松夹道,朱门径丈,金字榜云“九天玄女之府”。周入拜,见玄女霞帔珠冠,南面坐,以手平扶之,曰:“无他相属,因小女有小影,求先生题诗。”命侍者出一卷子,汉魏名人笔墨俱在焉。淮南王刘安隶书最工,自曹子建以下,稍近钟、王风格。
周素敏捷,挥笔疾书,得五律四章。玄女喜,命女出拜,年甫及笄,神光照耀,周不敢仰视。女曰:“周先生富贵中人,何以身带暗疾?我无以报,愿为君除此疾,作润笔之费。”解裙带授药一丸,命吞之。周幼时误食铁针,着肠胃间,时作隐痛,自此霍然。醒后诗不能记,惟记一联云:“冰雪消无质,星辰系满头。”
地藏王接客
裘南湖者,吾乡沧晓先生之从子也。性狂傲,三中副车[11]不第,发怒,焚黄于伍相国祠,自诉不平。越三日病,病三日死。
魂出杭州清波门,行水草上,沙沙有声。天淡黄色,不见日光,前有短红墙,宛然庐舍,就之,乃老妪数人拥大锅烹物。启之,皆小儿头足,曰:“此皆人间坠落僧也,功行未满,偷得人身,故煮之,使在阳世不得长成即夭亡耳。”裘惊曰:“然则妪是鬼耶?”妪笑曰:“汝自视以为尚是人耶?若人也,何能到此?”裘大哭。妪笑曰:“汝焚黄求死,何哭之为?须知伍相国吴之忠臣,血食吴越,不管人间禄命事。今来唤汝者,伍公将汝状转牒地藏王,故王来唤汝。”裘曰:“地藏王可得见乎?”曰:“汝可自书名纸,往西角佛殿投递,见不见未可定。”指前街曰:“此卖纸帖所也。”
裘往买帖,见街上喧嚷扰扰,如人间唱台戏初散光景。有冠履者,有科头者,有老者、幼者、男者、女者,亦有生时相识者,招之绝不相顾,约略皆亡过之人,心愈悲。向前,果有纸店,坐一翁,白衫葛巾,以纸付裘。裘乞笔砚,翁与之,裘书“儒士裘某拜”。翁笑曰:“儒字难居,汝当书某科副榜,转不惹地藏王呵责。”裘不以为然。
睨壁上有诗笺,题“郑鸿撰书”,兼挂纸钱甚多。裘素轻郑,乃谓翁曰:“郑君素无诗名,胡为挂彼诗笺?且此地已在冥间矣,要纸钱何用?”翁曰:“郑虽举人,将来名位必显。阴司最势利,故吾挂之,以为光荣。纸钱正是阴间所需,汝当多备,贿地藏王侍卫之人,才肯通报。”裘又不以为然。
径至西角佛殿,果有牛头夜叉辈,约数百人,胸前绣“勇”字补服,向裘狰狞呵詈[12]。裘正窘急间,有抚其肩者,葛巾翁也,曰:“此刻可信我言否?阳间有门包,阴间独无门包乎?我已为汝带来。”即代裘将数千贯纳之,“勇”字军人方持帖进,闻东角门闯然开矣。
唤裘入,跪阶下。高堂峨峨,望不见王。纱窗内有人声曰:“狂生裘某,汝焚牒伍公庙,自称能文,不过作烂八股时文,看高头讲章,全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事业学问,而自以为能文,何无耻之甚也!帖上自称儒士,汝现有祖母年八十余,受冻忍饥,致盲其目,不孝已甚,儒当若是耶?”裘曰:“时文之外,别有学问,某实不知;若祖母受苦,实某妻不贤,非某之罪。”王曰:“夫为妻纲,人间一切妇人罪过,阴司判者总先坐夫男,然后再罪妇人。汝既为儒士,如何卸责于妻?汝三中副车,以汝祖父阴德荫庇,并非仗汝之文才也。”言未毕,忽闻殿外有鸣锣呵殿声,甚远,内亦撞钟伐鼓应之。一“勇”字军人虎皮冠者报“朱大人到”,王下阁出迎。裘踉跄下殿,伏东厢窃视,乃刑部郎中朱履忠,亦裘戚也。裘愈不平,骂曰:“果然阴间势利,我虽读烂时文,毕竟是副榜;朱乃入粟得官,亦不过郎中,何至地藏王亲出迎接哉?”
“勇”字军人大怒,以杖击其口,一痛而苏。见妻女环哭于前,方知死已二日,因胸中余气未绝,故不入殓。此后南湖自知命薄,不复下场,又三年卒。
狮子大王
贵州人尹廷洽,八月望日早起,行礼土地神前。上香讫,将启门,见二青衣排闼[13]入,以手推尹仆地,套绳于颈而行。尹方惶遽间,见所祀土地神出而问故,青衣展牌示之,上有“尹廷洽”字样,土神笑不语,但尾尹而行。里许,道旁有酒饭店,土神呼青衣入饮。得间语尹曰:“是行有误,我当卫君前行。倘遇神佛,君可大声叫冤,我当为君脱祸。”君颔之,仍随青衣前去。
约行大半日,至一所,风波浩渺,一望无际。青衣曰:“此银海也,须深夜乃可渡,当少憩片时。”俄而土神亦曳杖来,青衣怪之。土神曰:“我与渠相处久,情不能已于一送,前路当分手耳。”正谈说间,忽天际有彩云旌旗,侍从纷然。土神附耳曰:“此朝天诸神回也。汝遇便可叫冤。”尹望见车中有神,貌狞狞然,目有金光,面阔二尺许,即大声喊冤。神召之前,并饬[14]行者少停,问:“何冤?”尹诉为青衣所摄。神问:“有牌否?”曰:“有。”“有尔名乎?”曰:“有。”神曰:“既有牌,又有尔名,此应摄者,何冤为?”厉声叱之。尹词屈,不知所云。土神趋而前,跪奏:“此中有疑,是小神令其伸冤。”神问:“何疑?”曰:“某为渠家中溜[15],每一人始生,即准东岳文书知会其人,应是何等人,应是何年月日死,共计在阳世几岁,历历不爽。尹廷洽初生时,东岳牒文中开应得年七十二岁;今未满五十,又未接到折算文书,何以忽尔勾到?故恐有冤。”神听说,亦迟疑久之,谓土神曰:“此事非我职司,但人命至重,尔小神尚肯如此用心,我何可膜视?惜此间至东岳府往还辽远,当从天府行文至彼方速。”乃唤一吏作牒,口授云:“文书上只须问民魂尹廷洽有勾取可疑之处,乞飞天符下东岳,到银海查办,急急勿迟。”尹从旁见吏取纸作书,封印不殊人世,但皆用黄纸。封讫,付一金甲神,持投天门。又呼召银海神,有绣袍者趋进,命看守尹某生魂,俟岳神查办,毋误。绣袍者叩头,领尹退,而神已倏忽入云雾中矣。此时尹憩一大柳树下,二青衣不知所往。尹问土神:“面阔二尺者,是何神耶?”曰:“此西天狮子大王也。”
少顷,绣衣者谓土神曰:“尔可领尹某往暗处少坐,弗令夜风吹之。我往前途迎引天神,闻呼可即出答应。”尹随土神沿岸行,约半里许,有破舟侧卧滩上,乃伏其中。闻人号马嘶及鼓吹之音,络绎不绝,良久始静。土神曰:“可以出矣。”尹出,见绣衣人偕前持牒金甲人,引至岸上空阔处,云:“立此少待,岳司即到。”
须臾,海上数十骑如飞而来,土神挟尹伏地上。数十骑皆下马,有衣团花袍、戴纱帽者上坐,余四人着吏服,又十余人武士装束,余悉狰狞,如庙中鬼面,环立而侍。上坐官呼海神,海神趋前,问答数语,趋而下,扶尹上。尹未及跪,土神上前叩头,一一对答如前。上坐官貌颇温良,闻土神语即怒,瞋目竖眉,厉声索二青衣。土神答:“久不知所往。”上坐者曰:“妖行一周,不过千里;鬼行一周,不过五百里。四察神可即查拿!”有四鬼卒应声腾起,怀中各出一小镜,分照四方,随飞往东去。
少顷,挟二青衣掷地上,云在三百里外枯槐树中拿得。上坐官诘问误勾缘由,二青衣出牌呈上,诉云:“牌自上行,役不过照牌行事;倘有舛误,须问官吏,与役无干。”上坐官诘云:“非尔舞弊,尔何故远飏?”青衣叩首云:“昨见狮子大王驾到,一行人众,皆是佛光;土神虽微员,尚有阳气;尹某虽死,未过阴界,尚系生魂,可以近得佛光;鬼役阴暗之气,如何近得佛光?所以远伏。及狮王过后,鬼役方一路追寻,又值朝天神圣接连行过,以故不敢走出,并未知牌中何弊。”上坐官曰:“如此,必亲赴森罗一决矣。”令力士先挟尹过海,即呼车骑排衙而行。尹怖甚,闭目不敢开视,但觉风雷击荡,心魂震骇。
少顷,声渐远,力士行亦少徐。尹开目即已坠地,见官府衙署,有冕服者出迎。前官入,分两案对坐堂上。先闻密语声,次闻传呼声,青衣与土神皆趋入。土神叩见毕,立阶下;青衣问话毕,亦起出。有鬼卒从庑下[16]缚一吏入,堂上厉声喝问,吏叩头辩,若有所待者然。又有数鬼从庑下擒一吏,抱文卷入。尹遥视之,颇似其族叔尹信。既入殿,冕服者取册查核。许久,即掷下一册,命前吏持示后吏,后吏惟叩首哀求而已。殿内神喝杖,数鬼将前吏曳阶下,杖四十。又见数鬼领朱单下,剥去后吏巾服,锁押牵出,过尹旁,的是其族叔。呼之不应,叩何往,鬼卒云:“发往烈火地狱去受罪矣。”
尹正疑惧间,随呼尹入殿。前花袍官云:“尔此案已明。本司所勾系尹廷治,该吏未尝作弊。同房吏有尹姓者,系廷治亲叔,欲救其侄,知同族有尔名适相似,可以朦混,俟本司吏不在时,将牌添改‘治’字作‘洽’字,又将房册换易,以致出牌错误。今已按律治罪,尔可生还矣。”回头顾土神云:“尔此举极好,但只须赴本司详查,不合向狮子大王路诉,以致我辈均受失察处分。今本司一面造符申覆,一面差勾本犯,尔速引尹廷洽还阳。”土神与尹叩谢出,遇前金甲者于门迎贺曰:“尔等可喜,我辈尚须候回文,才得回去。”
尹随土神出走,并非前来之路,城市一如人间。饥欲食,渴欲饮,土神力禁不许。城外行数里,上一高山,俯视其下,有一人僵卧,数人守其旁而哭。因叩土神此何处,土神喝曰:“尚不省耶!”以杖击之,一跌而寤,已死两昼夜矣。棺椁具陈,特心头微暖,故未殓耳。遂坐起,稍进茶水,急唤其子趋廷治家视之。归云:“其人病已愈二日,顷复死矣。”
张大帝
安溪相公坟,在闽之某山。有道士季姓者,利其风水。其女病瘵[17]将危,道士谓曰:“汝为我所生,而病已无全理。今将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门。”女愕然曰:“惟翁命。”曰:“我欲占李氏风水久矣,必得亲生儿女之骨埋之,方能有应。但死者不甚灵,生者不忍杀,惟汝将死未死之人,才有用耳。”女未及答,道士即以刀划取其指骨,置羊角中,私埋李氏坟旁。
自后李氏门中死一科甲,则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减收十斛,则道士田中增收十斛。人疑之,亦不解其故。
值清明节,村人迎张大帝像,为赛神会,彩旗导从甚盛。行至李家坟,神像忽止,数十人舁之不可动。中一男子大呼曰:“速归庙,速归庙!”众从之,舁至庙中。男子上坐曰:“我大帝神也。李家坟有妖,须往擒治之。”命其徒某执锹,某执锄,某执绳索。部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家坟,速至李家坟!”
众如其言,神像疾趋如风。至坟所,命执锹锄者搜坟旁。良久,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蜿蜿奋动。其角旁有字,皆道人合族姓名也。乃命持绳索者往缚道士,鸣之官,讯得其情,置之法。李氏自此大盛,而奉张大帝甚虔。
羞疾
湖州沈秀才,少年入泮[18],才思颇美。年三十余,忽得羞疾。每食,必举手搔其面曰:“羞羞!”如厕,必举手搔其臀曰:“羞羞!”见客亦然。家人以为癫,不甚经意。后渐尪羸[19],医治无效。有时清楚,问其故,曰:“疾发时,有黑衣女子捉我手如此,迟则鞭扑交下,故不得不然。”
家人以为妖,适张真人过杭州,乃具牒焉。张批:“仰归安县城隍查报。”后十余日,天师遣法官来曰:“昨据城隍详称,沈秀才前世为双林镇叶生妻,黑衣女子者,其小姑也。叶饶于财,小姑许配李氏,家贫。叶生爱妹,延李郎在家读书,须李入泮方议婚期。一日者,小姑步月,见李郎方夜读,私遣婢送茶与郎。婢以告嫂。嫂次日向人前手戏小姑面曰:‘羞羞。’小姑忿,遂自缢,诉城隍神,求报仇索命。神批其牒云:‘闺门处女,步月送茶,本涉嫌疑,何得以戏谑微词,索人性命?’不准。小姑不肯已,又诉东岳。东岳批云:‘城隍批词甚明,汝须自省。但沈某前身既为长嫂,理宜含容,况姑娘小过,亦可暗中规戒,何得人前恶谑。今若勾取对质,势必伤其性命,罪不至此。姑准汝自行报仇,俾他烦恼可也。所查沈某冤业事,须至牒者。’天师曰:‘此业尚小,可延高僧替小姑超度,俾其早投人身,便可了案。’”如其言,沈病遂痊。
妓仙
苏州西碛山后有云隘峰,相传其上多仙迹,能舍身而上,不死即得仙。有王生者,屡试不第,乃抗志与家人别,裹粮登焉。再上,得平原,广百亩许。云树蓊郁中,隐隐见悬崖上有一女子,衣装如世人,徘徊树下。心异之,趋而前,女亦出林相望。迫视,乃六七年前所狎苏州名妓谢琼娘也。彼此素相识,女亦喜甚,携生至茅庵。庵无门,地铺松针,厚数尺,履之绵软可爱。
女云:“自与君别后,为太守汪公访拿,褫衣受杖,臀肉尽脱。自念花玉之姿,一朝至此,何颜再生人间,因决计舍身。辞别鸨母,以进香为词,至悬崖奋身掷下,为萝蔓纠缠,得不死。有白发老妪,食我以松花,教我以服气,遂不知饥寒。初犹苦风日,一岁后,霜露风雨都觉无怖。老母居前山,时相过从。昨老母来,云:‘今日汝当与故人相会。’以故出林闲步,不意获见君子。”
因问:“汪太守死否?”生曰:“我不知。卿仙家,亦报怨乎?”女曰:“我非汪公一激,何能至此,当感不当报。但老母向我云:‘偶游天庭,见杖汝之汪太守,被神笞背,数其罪。’故疑其死。”生曰:“妓不当杖乎?”女曰:“惜玉怜香而心不动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且天最诛人之心。汪公当日为抚军徐士林有理学名,故意杀风景以逢迎之,此意为天所恶。且他罪多,不止杖妾一事。”生曰:“我闻仙流清洁,卿落平康[20]久矣,能成道乎?”女曰:“淫媟虽非礼,然男女相爱,不过天地生物之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比人间他罪难忏悔也。”
生具道来寻仙本意,且求宿庵中。女曰:“君宿何妨,但恐仙未能成也。”因为生解衣置枕,情爱如昔,而语不及私。生摸视其臀,白腻如初,女亦不拒;然心稍动,则女色益庄。门外猿啼虎啸,或探首于窦,或进爪于门,若相窥者。生不觉息邪心,抱女端卧而已。夜半,闻门外呵咤声,舆马驺从、贵官显者,往来不绝。生怪之,女曰:“此各山神灵酬酢,每夕多有,慎勿触犯。”
及天明,女谓生曰:“君诸亲友已在山下访寻,宜速返。”生不肯行,女曰:“仙缘有待,君再来未晚。”送至崖,一推而堕。生回望,见女立云雾中,情殊依依,逾时影才灭。生踉跄奔归,见其兄与家人持楮镪[21],哭奠于山下,谓生已死二十七日矣,故来祭奠。访汪太守,果以中风亡。
李百年
无锡张塘桥华协权者,与好事数人设乩盘于家,其降鸾者[22]曰“仲山王问”。仲山,故明进士,锡之闻人也。众因与酬答。出语蹇涩,诗亦不甚韵。每召辄至。时华方构一楼,请仙题其扁。仙曰:“无锡秦园有扁曰‘聊逍遥兮容与’,此可用乎?”众疑此语出屈子,而必曰秦园,不似仲山语也。
一日者,与众答问方欢,忽书:“吾欲去矣。”问何之,曰:“钱汝霖家见招赴席。”乩遂寂然。钱汝霖者,亦里中人,所居去张塘桥不二三里。众因怪而侦之,则是日以病故祷神也。
明日,仙复至。华因问:“昨饮钱家乎?”曰:“然。”“盛馔乎?”曰:“颇佳。”众嘲之曰:“钱乃祷神,非请仙也。所请者城隍土地之属,岂有高人王仲山而往赴席乎?”仙语塞,乃曰:“吾非王仲山,乃山东李百年耳。”问:“百年何人?”曰:“吾于康熙年间在此贩棉花,死不得归,魂附张塘桥庵。庵有无主魂与我共十三人,皆无罪孽,无羁束,里中之祷者,皆吾辈享之。”华曰:“所祷城隍诸神,俱有主名;若既无名,何得参与其间?”曰:“城隍诸神,岂轻向人家饮食?所祷者都是虚设,故吾辈得而享焉。”华曰:“无名冒食,天帝知之,恐加罪,奈何?”曰:“天上岂知有祷乎?是皆愚民习俗之所为,即鬼祟索食,间或有之,究无关于生死也。况我非索之,而彼自设之,而我享之,何忤于天帝?即君家茶酒,亦非我索之也。”曰:“既如此,子何必托名于王仲山耶?”曰:“君家檐头神执符来请,彼不敢上请真仙,所请者皆我辈也。十三人中惟吾稍识几字,故聊以应命。使直书姓名曰李百年,君等肯尊奉我乎?我见此处人家扁额,多仲山王问书,知为名人,故托其名来耳。”问:“‘聊逍遥兮容与’六字何出?”曰:“吾但于秦家园见之,不知所出,道听途说,见笑大方矣。”
华曰:“子既无羁束,何不归山东?”曰:“关津桥梁,是处有神,非钱不得辄过。”华曰:“吾今以一陌纸钱送汝归,何如?”曰:“唯唯,谢谢。既见惠,须更以一陌酬于桥神。不然,仍不获拜赐也。”时华之侄某在旁,曰:“吾早暮过桥上,汝得无祟我乎?”曰:“顷吾言之矣,鬼安能为祟?”于是焚楮锭送之,而毁其乩焉。
雷祖
昔有陈姓猎户,畜一犬,有九耳。其犬一耳动,则得一兽;两耳动,则得两兽;不动则无所得。日以为验。
一日,犬九耳齐动。陈喜必大获,急入山。自晨至午,不得一兽。方怅怅间,犬至山凹中大叫,将足爬地,颠其头,若招引状。陈疑,掘之,得一卵,大如斗,取归置几上。次早雷雨大作,电光绕室,陈疑此卵有异,置之庭中。霹雳一声,卵豁然而开,中有一小儿,面目如画。陈大喜,抱归室中,抚之为子。
长登进士第,即为本州太守,才干明敏,有善政。至五十七岁,忽肘下生翅,腾空仙去。至今雷州祀曰“雷祖”。
燧人钻火树
四川苗洞中人迹不到处,古木万株,有首尾阔数十围,高千丈者。邛州杨某,为采贡木故,亲诣其地,相度群树。有极大楠木一株,枝叶结成龙凤之形,将施斧锯,忽风雷大作,冰雹齐下。匠人惧而停工。
其夜,刺史梦一古衣冠人来,拱手语曰:“我燧人皇帝钻火树也。当天地开辟后,三皇递兴,一万余年,天下只有水,并无火,五行不全。我怜君民生食,故舍身度世,教燧人皇帝钻木出火,以作大烹,先从我根上起钻,至今灼痕犹可验也。有此大功,君其忍锯我乎?”刺史曰:“神言甚是。但神有功,亦有过。”神问:“何也?”曰:“凡食生物者,肠胃无烟火气,故疾病不生,且有长年之寿。自水火既济之后,小则疮痔,大则痰壅,皆火气熏蒸而成。然后神农黄帝尝百草,施医药以相救。可见燧人皇帝以前民皆无病可治,自火食后,从此生民年寿短矣。且下官奉文采办,不得大木,不能消差,奈何?”
神曰:“君言亦有理。我与天地同生,让我与天地同尽。我有曾孙树三株,大蔽十牛,尽可合用消差。但两株性恭顺,祭之便可运斤;其一株性倔强,须我谕之,才肯受伐。”次日如其言,设祭施锯,果都平顺;及运至川河,忽风浪大作,一木沉水中,万夫曳之,卒不起。
兔儿神
国初御史某,年少科第,巡按福建。有胡天保者,爱其貌美,每升舆坐堂,必伺而睨之。巡按心以为疑,卒不解其故,胥吏亦不敢言。居亡何[23],巡按巡他邑,胡竟偕往,阴伏厕所窥其臀。巡按愈疑,召问之。初犹不言,加以三木,乃云:“实见大人美貌,心不能忘,明知天上桂,岂为凡鸟所集,然神魂飘荡,不觉无礼至此。”巡按大怒,毙其命于枯木之下。
逾月,胡托梦于其里人[24]曰:“我以非礼之心,干犯贵人,死固当然;毕竟是一片爱心,一时痴想,与寻常害人者不同。冥间官吏俱笑我、揶揄我,无怒我者。今阴官封我为兔儿神,专司人间男悦男之事,可为我立庙招香火。”
闽俗原有聘男子为契弟之说,闻里人述梦中语,争醵钱立庙,果灵验如响。凡偷期密约,有所求而不得者,咸往祷焉。
程鱼门曰:“此巡按未读《晏子春秋》劝勿诛羽人事,故下手太重;若狄伟人先生颇不然。相传先生为编修时,年少貌美。有车夫某,亦少年,投身入府,为先生推车,甚勤谨,与雇直钱不受,先生亦爱之。未几病危,诸医不效,将断气矣,请主人至,曰:‘奴既死,不得不言,奴之所以病至死者,为爱爷貌美故也。’先生大笑,拍其肩曰:‘痴奴子,果有此心,何不早说耶?’厚葬之。”
山阴风灾
己丑年,蒋太史心余掌教山阴[25]。有扶乩者徐姓,盘上大书“关神下降”。蒋拜问其母太夫人年寿,神批云:“尔母系再来人,来去自有一定,未便先漏天机。”复书云:“屏去家僮,有要语告君。”如其言,乃云:“君负清才,故尔相告:今年七月二十四日,山阴有大灾,尔宜奉母避去。”蒋云:“弟子现在寄居,绝少亲戚,无处可避;且果系劫数中人,避亦无益。”乩盘批“达哉”二字,灵风肃然,神亦去矣。
临七月之期,蒋亦忘神所言。二十四日晨起,天气清和,了无变态。过午二刻,忽大风西来,黑云如墨,人对面不能相见;两龙斗于空中,飞沙走石。石如碗大者,打入窗中,以千百计。古树十余丈者,折如寸草。所居蕺山书院[26],石柱尽摇,至申刻始定。墙倾处压死两奴,独一七岁小儿,存米桶中,呻吟不死。问之,云:“当墙倒时,见一黑人,长丈余,擒我纳桶内。”其母则已死桶外矣。是年临海居民死者数万人。
子不语娘娘
固安乡人刘瑞,贩鸡为生,年二十,颇有姿貌。一日,驱十余鸡往城中贩卖,将近城门,见一女子,容态绝世,呼曰:“刘郎来耶?请坐石上,与郎有言。我仙人也,与郎有缘,故坐此等君。君不须惊怕,决不害君,且有益于君。但可惜前缘止有三年耳。君此去卖鸡,必遇一人全买,可以扫担而空,钱可得八千四百文。”刘唯唯前行,心终恐惧。及至城中卖鸡,果如所言,心愈惊疑,以为鬼魅,思避之。乃绕道从别路归家,则此女已坐其家中矣。笑曰:“前缘早定,岂君所能避耶?”刘不得已,竟与成亲,宛然人也。
及旦,谓刘曰:“住房太小,我住不惯,须改造数间。”刘曰:“我但有鸡价八千,何能造屋?”女曰:“君不须虑及于此。我知此房地主,亦非君产,是君叔刘癞子地乎?”曰:“然。”曰:“此时癞子在赌钱场上输了二千五百文。君速往,他必向君借银,君如数与之,地可得也。”刘往赌钱处,果见乃叔被人索赌债,捆缚树上,见刘瑞,喜不自胜,曰:“侄肯为我还赌钱,我情愿将房地立契奉赠。”刘与钱,立契而归。女在其屋旁添造楼屋三间,颇为宏敞。顷刻家伙俱全,亦不知其何从来也。
乡邻闻之,争来请见。刘归问之:“可使得否?”女曰:“何妨一见。但乡邻中有王五者,素行不端,我恶其人,叫他不必来。”刘以告王,王不肯,曰:“众邻皆见,何独外我?”遂与群邻一哄而入。群邻齐作揖,呼嫂问安。女答礼回问,颜甚温和。王五笑曰:“阿嫂昨宵受用否?”女骂曰:“我早知汝积恶种种,原不许汝来,还敢如此撒野!”厉声喝曰:“捆起来!”王五双手反接跪矣。又喝曰:“掌嘴!”王五自己披颊不已。于是众邻齐跪,代为讨饶。女曰:“看诸邻面上,叉他出去。”王五踉跄倒爬而出。嗣后远逃,不敢再住村中。
女为刘生一子,眉目清秀,端重寡言。刘家业小康,不复贩鸡矣。一日,女忽置酒,抱其儿置刘怀中,而痛哭不已。刘惊问故,曰:“郎不记我从前三年缘满之说乎?今三年矣。天定之数,丝毫不爽,不能多也。但我去后,君不妨续娶,嘱后妻善抚我儿。须知我常常要来看儿,我能见人,人不能见我也。”
刘闻之大恸。女起身径行,刘牵其衣曰:“我因卿来之后,家业小康。今卿去后,我何以为生?”女曰:“所虑甚是,我亦思量到此。”乃袖中出一木偶,长寸余,赠刘曰:“此人姓子,名不语,服事我之婢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君打扫一楼,供养之,诸生意事,可请教而行。”刘惊曰:“子不语,得非是怪乎?”曰:“然。”刘曰:“怪可供养乎?”女曰:“我亦怪也,君何以与我为夫妻耶?君须知万类不齐,有人类而不如怪者,有怪类而贤于人者,不可执一论也。但此婢貌最丑怪,故我以‘子不语’名之。不肯与人相见,但供养楼中,听其声响可也。”刘从之,置木偶于楼中,供以香烛。呼“子不语娘娘”则应声如响,举家闻其声,不见其形也。有酒食送楼上,盘盘皆空,但闻哺啜之声。踏梯脚迹,弓鞋甚小。
女临去时犹与刘抱卧三昼夜,早起抚之,渺然不见。窗户不开,不知从何处去也。供子不语三年,有问必答,有谋必利。忽一日,此女从空而归,执刘手曰:“汝家财可有三千金乎?”曰:“有。”曰:“有,则君之福量足矣。不特妾去,子不语娘娘,妾亦携之而去也。”嗣后向楼呼之,无人答矣。
其子名钊,入固安县学。华腾霄守备亲见之。
指上栖龙
有萃里民王兴,左手大指着红纹,形纡曲,仅寸许,可五六折。每雷雨时辄摇动弗宁。兴憾焉,欲锉去之。一夕,梦一男子容仪甚异,谓兴曰:“余应龙也。谪降在公体,公勿祸余。后三日午后,公伸手指于窗棂外,余其逝矣。”至期,雷雨大作,兴如所言,手指裂而应龙起矣。
仙童行雨
粤东亢旱,制军孙公祷雨无验。时值按临潮郡,途次见民众千余,聚集前山坡上。遣人询之,云:“看仙童。”先是,潮之村民孙姓子,年十二,与村中群竖牧犊,嬉于山坡。一儿戏以拳击孙氏子,方击去,忽孙子两脚已离地数尺。又一儿以石击之,愈击愈高,皆不能着体。于是群儿奔说,哄动乡邻,十数里外者,俱来哗睹。其父母泣涕仰唤,童但俯笑不言。
制军闻是异,与司道群官徒步往观。仰视一童子,背挂青笠,牛鞭插于腰际,立空中。制军方以天旱为忧,便祝曰:“尔果仙乎?能三日致雨,以救禾稼,当祠祀尔。”童笑而颔之。顷之,浮云一朵,迷失莫睹。制军亦登舆行。俄大雨滂沱,数日内粤境叠报得雨,遍满沟泽。制军于是命塑其像,遣画师赴其家,使忆而图之。童父母盖愚农也,苦难形容其状,虽易屡幅,莫似。方无计间,忽童自空而下,笑曰:“特来为绘吾面目。”遂图而成之。父母将挽留之,倏失所在。遂塑其像于五羊城内三元宫,题曰“羽仙孙真人”,香火甚盛。
此乾隆五十二年五月事。歙邑洪介亭游粤东,亲见迎孙童子像,因询其颠末。恐有缺疑,他日当谒补山相公证之。
番僧化鹤
宫中丞为滇藩时,西藏有僧二人来滇。一老者,望之可八九十许,云已三百余岁。一差少,望之可五六十许,云已历百二十岁。宫馆之省城隍庙旁舍东廊中,不饮不食。人与之食,亦食,啖可兼人。朔望,宫必招僧入署,设馔与食。僧辄倾诸肴并一器内,和饭,手抟而食,尽一二斛。归,终不饮食,月惟两餐而已。暇辄市民间小铁器物,转售觅利,得钱必买砖积廊下。人怪而问之,亦不对。
一日,少者他出,老僧忽以砖周叠门户,扃固其室。俄有火自内发,人争往扑救,不得入,烟焰蔽空。有白鹤一只,破烟而出。熄后,捡其遗蜕,瘗[27]于塔院。少者迄不归,更不知何往。
注释
[1]冕旒(miǎnliú):古时帝王所戴的礼冠和前后的玉串。
[2]戆(gàng):鲁莽。
[3]故事:按照惯例或规矩。
[4]舁(yú):抬。
[5]瞽(gǔ):盲,瞎。
[6]溺器:盛小便的容器。
[7]笄(jī):古代的一种簪子,此指女子成年。
[8]乩(jī):扶乩,一种民间占卜的仪式。乩仙,通过扶乩以向神明请示。
[9]逭(huàn):逃避。
[10]大计:官吏每三年一次的考绩。
[11]副车:旧时乡会试,除正式录取外附加的贡生。
[12]詈(lì):责骂。
[13]排闼(tà):推门。
[14]饬(chì):同“敕”,命令。
[15]中溜(liù):房室的中央。此指土地神为尹家供奉的神。
[16]庑(wǔ)下:堂下周围的走廊、廊屋。
[17]瘵(zhài):病,多指痨病。
[18]入泮:古代学宫前有泮水,故称学校为泮宫。科举时代学童入学为生员称“入泮”。
[19]尪羸(wāngléi):瘦弱,虚弱。
[20]平康:妓院。亦称平康坊。
[21]楮镪(chǔqiǎng):纸钱。
[22]降鸾者:旧时民间扶乩占卜,需要有人扮演神明附身的角色,这类人被称作鸾生。神明附身于鸾生,与占卜者交流。
[23]亡何:不久。
[24]里人:同乡人。
[25]山阴:山阴县,古地名,位于浙江省绍兴市。
[26]蕺(jí)山书院:坐落于绍兴古城蕺山上,明代著名学者刘宗周曾在院中讲学,是蕺山学派的发祥地。
[27]瘗(yì):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