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批评百家:我的批评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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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批评如何成为可能?

旷新年

湖南湘乡人,1963年1月出生。1980年考入武汉大学,1989年考入北京大学,1996年获文学博士学位。先后在湖南省娄底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今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北京市文联工作。1999年到清华大学任教,现为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出版有《1928:革命文学》《现代文学与现代性》《中国20世纪文艺学学术史》(第二部下卷)、《把文学还给文学史》《文学史视阈的转换》《新文学的镜像》《中国现代文学理论批评概念》等。

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产生了巨大的危机,19世纪英国批评家马修·阿诺德深深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和危机。他曾经说,他自己处在两个世界之间,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却无力诞生。对阿诺德我抱着深刻的同情。阿诺德写过一本书,叫作《文化与混乱》。他企图依靠文化的力量来克服这种危机。也正是如此,经典的问题才在19世纪和20世纪明显地凸现了出来。尽管阿诺德认为,比起创造力来,批评是比较低级的;但是针对当时的欧洲,阿诺德看来,批评应该不服从任何外在的和实际的考虑,批评应该超然地追求纯粹的知识,批评应该成为一种洞察。他在《当代批评的功能》中说,批评的任务“是只要知道世界上已经被知道和想到的最好的东西,然后使这东西被大家所知道,从而创造出一个纯正和新鲜的思想和潮流”,“批评力的任务是,‘就知识的所有部门,神学、哲学、历史、艺术、科学,探寻事物本来的真面目’。于是它最后可能在理智的世界中造成一个局势,使创造力能加以利用。它可能建立一个思想秩序,后者即使并不是绝对真实的话,却也比它所取而代之的东西真实一些;它有可能使最好的思想占了优势。没用多少时间,这些新思想便伸入社会,因为接触到真理,也就是接触到人生,到处都有激动和成长;从这种激动和成长中,文学的创造时代便来到了”。在阿诺德看来,批评是创造的基础。

从19世纪末开始流行的“世纪末”这个名词,到20世纪已经成为一种弥散在我们周围的生活氛围。1900年死去的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从而把我们领入一个虚无主义的时代。德国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不仅宣传了西方文明的没落,同时也把被迫卷入了西方文明的整个世界带入了没落之中。叶芝说:“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马克斯·舍勒说“根基的动摇”“价值的颠覆”——我们来到了一个丧失了基础的时代。这是理查德·罗蒂所说的“后哲学文化”的时代:行而上学的崩溃,认识论的崩溃,整体性的崩溃,以致经典的崩溃。在20世纪不仅再也没有人像19世纪那样去建立宏伟的体系,而且任何价值都不再具有普遍的意义。解构中心,取消深度,反对阐释,对“元叙事”持怀疑和否定,知识已经失去了传统的尊严,真理的知识已经变成了知识的无政府主义,用费耶阿本德的话说,就是“怎么都行”。后现代主义成了20世纪独特的文化景观。

在这样一个理性、权威和标准被摧毁了的“后现代”的时代,阿诺德所说的批评早已失去了立足之地。90年代,我们说“批评的缺席”。批评家成了奔走于各种会场之间的丧家野狗。批评,简单地来说,就是判断。真正的创造必须以批评作为支持,真正的创造力必然包含了辩识,也就是说,真正的创造无法离开批评。然而,在这个没有基础的时代,在这个价值倾覆的时代,在这个怎么都行的时代,批评如何可能?这样一个“后批评”的时代,真的能够给我们带来多元、宽容、平等、自由和解放吗?实际上,在一个没有批评的时代,死去的并不是权力、压迫、奴役和控制,死去的只是真理、正义、反抗和未来。因此,在我看来,“人”的重新发现和生命的重建有赖于批评的重建,而批评的重建则意味着知识的重建,一个新世界的诞生必定是一种新知识的产生。

同期声(1999年第2期):

“历史终结”与自由主义◎旷新年

诗可以怨◎旷新年

“伟大时代”与“小丑之见”——我看旷新年的批评文字◎陈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