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弄一下试试呗(1)
暑假,悄然而至。
火车路过洛城,他有点儿想下车去看她,但转念又想:去看她,以什么名义?自己又不敢承诺她什么,这不是误人家嘛。火车停靠五分钟,他下到站台上溜达,想到吉芬就在不远处,他的手心儿就有些发热。对了,我真糊涂了,她不是已经去深圳了嘛。
啊,这不是吉芬吗?你没有去深圳?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路过洛城?大热天的你怎么还穿着冬天的衣服?吉芬并不答话,只是抿着嘴歪着头,一副让他猜的样子。他见状又问,你是专门来等我的,是吧?……没等她回答,就听到乘务员大喊那小伙子发什么呆,要开车啦!他一惊,两三个箭步蹿到车上,对着窗外揉了揉眼睛:哪里有什么吉芬的影子。
虽说只是一场白日梦游,但不知为啥右手明显比左手热多了。
直到回到家里,右手心还是热热的,所以他不时会伸出双手,比一比有什么不同。娘看在眼里,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孩儿啊,你的手变嫩了,不像干活人的手了。他心里说,不但手是这样,内心恐怕也是这样吧,因为他已不想跟在家务农的同学们见面了,怕没有共同话题。
娘并没有张罗做饭,只是给他拿来了两大块西瓜,咦,怎么还是冰的?娘说:“还不是小裴送来的嘛,村长家里才有冰箱,不过这孩子送了西瓜后就干活去了。今天的晚饭,你得去黑叔家里吃,村长也去,正好县里的郑局长也在黑叔家里,听说你回来了,他就多留了一天,说是要跟你喝酒!”
西瓜刚吃一小块,手上脸上都是黏黏糊糊的时候,小裴冲了进来,这小子总是能赶上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两个人见面,相互擂了一拳算是打了招呼,小坐片刻后小裴就拉着他向黑叔家走去。
黑叔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古老而苍劲,密实的伞盖遮住了小半个院子。伞盖下放着两张方桌,七八个人正围坐喝茶,其中只有一个生人,那人想必就是郑局长了。他们两个人一进来,大家都起身寒暄,郑局长也随着大伙站起来表示欢迎,当然小裴知道,人家这是欢迎张长弓呢。只有黑叔纹丝不动,等大伙坐定后,才对着身边的郑局长说:这个大个子就是张长弓,小个子是裴村长的公子。局长点了点头说,小裴我见过的,张长弓我也知道,你是咱们县里的传奇人物啊!张长弓说,不会吧,领导您可别这么说!
两个人坐定后,郑局长又继续讲刚才的话题:“刚才我说到咱们县敢为天下先,你们知道吧,1984年咱县搞的股份合作企业在全国都有很大影响,所以1985年《人民日报》曾在头版发表过一篇农村股份合作的文章,就是说咱县的事情呢。当年,咱县经济在股份制的推动下发展很快,财政收入连续几年位居全省第一!长弓你可以多了解一下,这是咱县对股份制做的贡献啊!”
张长弓有点儿吃惊,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老家竟然是一个全国性的股份制标本。他于是来了精神,揪住这个话题对郑局长问东问西,然后又主动说起全国股份制发展的现状,郑局长听得频频点头:“长弓这孩子虽是学工科的,但对股份制也这么熟悉,我得多请教你啊!其实呢,乡亲们哪知道啥子股份制,他们都是带着自家工具设备去上班,既是员工也是股东,每到月底都能拿到分红,所以大伙干活的积极性都很高,这就是解放生产力啊!”张长弓插话说:“这算是原生态的股份制,乡亲们这么干就真的成了企业的主人,这种模式有意义,怪不得《人民日报》都报道了。股份制的精髓是……”
看着大家包括郑局长都在认真地听自己说话,他忽然感到喧宾夺主了,于是赶快刹住车把话题一转说:“局长,这些早期的股份制企业大部分都没有生存下来,原因是啥啊?”郑局长答道:“这类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大股东和经理人的约束不够。人的天性都是自利的,企业经营时间一长,有些人就会有意无意间损害小股东的利益。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也没有好的解决方案。所以,一些生存下来的企业,反而都是当初看似不怎么规范的家庭企业。”张长弓说:“局长这是说到了要害上,我想,要经营企业就不能假设人之初性本善,对大股东和经理人的约束,一定得从法律法规开始。局长在这方面是专家,我这可只是随便说说!”黑叔接过话头说:“郑局长是专家更是领导,但长弓还是懂得不少书本知识的。所以孩儿啊,叔建议你以后多学这些有用的,有机会呢也给咱县的发展帮帮忙,这样郑局长就更高兴了。”
几个人相谈甚欢,至夜深方散。
在家里住了三四天后,张长弓就打电话联系到了白老板,说是想去工地上干活。他这样做,一是为了听黑叔的话接接地气,二是为了赚点学费。到了工地,他谢绝了白老板的关照,执意要像去年一样干重活,白老板只好同意。开始几天他还真的有些吃不消,皮肤晒起皮手上打了泡。几天后他就适应了,他很高兴,因为自己的体质还是经得住考验的。干活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大脑可以得到休息,收工后思考起问题更有效率。期间他思考的是办股份公司的计划,还把想到的东西随时记下来,慢慢地小本子都快写满了。
返校的前一天,他一回到家里娘就说:“好奇怪啊,你父亲的事情,十几年了没有人管,这阵儿猛然间公安局来人调查了。听说在村里问了很多人,当然也问到我了,问了一个多钟头呢。是不是因为你上了大学,政府就管咱的事儿了?”
他摇摇头说:“上大学的人多了,政府哪能管得过来!娘你别去想这个了,有人帮助破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时值1991年,中国证券市场的管理者正在河里摸着石头。当时的证券市场很封闭,在沪深以外基本上没有网点,所以买卖上交所股票就得去上海,买卖深交所股票就得去深圳。初期的赚钱效应吸引人们蜂拥而入,老八股构成的上海股市无法满足需求,所以每只股票都是热门,天天都得涨停,后来就成了有价无市。这年的深市则是另外一番境况,由于印花税和个税的问题,还有政府干预、干部炒股等一系列利空,从上年底深市就掉头向下,大跌9个月,市场一片恐慌。期间,深圳证券市场甚至出现过全天零成交纪录的奇观,那是1991年4月22日,当天全交易所没有一张有效的买单。
作为工科生,大部分人当然都是“长大要当科学家”的,但张长弓入学不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认为虽然学好专业课并不难,但做工程师却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他私下里对老六说:“学好专业其实还是为了找工作,反正我是当不了科学家的,所以我想现在就尝试搞个服务社,算是股份制试验吧。暑假期间我想好了,做这个事情,成则放大,败则算交了实习费。老六担心他没考虑到办公司的复杂性,让他再想想。张长弓说可能许多环节没考虑清楚,但不去做就永远不会清楚的,管他呢,弄一下试试呗!”
一着手办执照,才知道弄一下没那么简单。吴小苏有点儿担心地说:“先不说得花多少钱,光这手续就多得很,你得提交一系列文件,大概有设立登记申请书、公司章程、验资证明、法人资格证明、法定代表人任职文件和身份证明,还有就是公司住所证明,然后呢,还得去预先核准,核准完了再办正式注册手续。”张长弓听得头都大了:“再然后呢,再然后我们都该毕业了!室友啊,咱这是草莽起事,管不了这么多程序,不如两横一竖开始干!弄一下试试呗!”
半个月后,“长弓商社股份公司”成立了。这个公司没有任何注册手续,反正学生经商工商局也不好批。开始时张长弓自己拿了2000块钱,老六拿了600块,潘高干拿了1000块,另外几个同学各拿几百不等,共募集了近5000块。本着有限责任的原则,张长弓在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协议,大意是亏赚都按比例分摊。达成一致后,他们张罗着借了些设备买了些辅料,几个人在校园里贴上广告,在路边支上摊位,就开始了租赁相机、冲洗照片、买卖旧书这些容易上手的生意。吴小苏虽然不赞同无照经营,但看到生意挺火,也主动请缨拉上自己班上的同学卖零食和日用品。当时学校只有几家校办小卖部,无证的小摊点也不多,所以长弓商社一开业就挠中了校园生活的痒处,一时忙得应接不暇。
试营业的第八天,他刚下课,班长就通知说校保卫处郑副处长找他。他一路小跑找到了郑副处长,对方说刚才我们扣了一批货物,经调查你是乱摆摊的头儿,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有些蒙了:“这点小事儿保卫处也管啊?”
“这是扰乱校园秩序,我们怎能不管?你别不当回事儿,这事情一得没收非法所得,二得停业!”
“我们刚干这个,还请处长您多包涵,我们也是因为经济困难才出此下策的。”
“经济困难可以申请助学金,对你的处罚是没商量的!”
回到班上一说这个事儿,包括班长在内大家都束手无策时,没想到陈希希突然开口说:“多大个事儿啊,我去想想办法!”
她的话大家都没当真。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课后,缺课的陈希希突然出现在教室,手里晃着一张纸,当众宣布说事情解决了,还要来了一张校园经营许可证!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连声说谢谢谢谢,真想拦腰抱住她抡上三圈。
抱住她抡上三圈的机会还真来了。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后,他径直走向她说:“说吧,让我怎么感谢你?”
“去酒吧。”
“酒吧?我还真没去过呢。”
“所以就去开开荤嘛!”
酒吧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靡乱的歌舞,迷离的酒香。鸡尾酒的颜色还分几层,不同颜色层界线明显,这是用公式ρ=m/V先求出各类酒质的密度,然后再对照密度表决定先加哪款酒?他正冥想间歌手登台了,陈希希拿脚尖点了他一下:“别装了,放胆看美女喔!”他吐了吐舌头,夸张地盯着淡妆白裙摇曳生姿的女歌手。当她那及腰的大波浪缓缓旋转,淡淡的嗓音弥漫开来时,陈希希起身朝洗手间走去。正当他沉浸在女歌手的轻吟浅唱和高跟鞋碰撞的声音时,陈希希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有人欺负我!”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她一溜跟头地拉到一个卡座前,那里歪着一个醉眼蒙眬的小青年。
“就是他,刚才把我当成服务员,我解释说我是客人,他开口就骂,还动手拉扯我!”
“这事儿啊,这人可能就是喝多了,算了吧?”
没等她说话,小青年双手按着桌子撑了起来:“你是她男朋友吧?这么怎么搭上的美女?来,喝一杯壮壮你这人胆!”
“这位老板可能是喝多了,请坐下休息吧。”他说完拉着她说,“别为小事儿动怒,我们走!”
“走什么走?先喝了再说!”小青年蹬鼻子上脸。
见他不吭声,小青年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说:“看来你是不给兄弟面子了?”
“既然说是兄弟,还不快点儿松手?”
“松手?老子松给你看!”说完手一松,端起一杯酒就泼到了张长弓脸上。
他用手抹了抺脸,一把抓住小青年的手腕:“你必须道歉!”
“就你这老冒,也配道歉?”
张长弓瞬间失控了,抡起右手猛地扇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青年就被打到了桌子底下。
陈希希见状拍起了巴掌:“打得好,打得……”
第二个好字还没喊出口,一个光着上身的小伙子跑了过来,一酒瓶子就砸向了张长弓的脑袋!他下意识地一捂,血就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酒吧一下子就炸了窝,一群保安冲过来挡在他们中间。
在诊所包扎时,听到她在外面带着哭声打电话,他就知道一定是她要求老爸派兵抓人了,于是立即推开护士冲到外面压断电话:“嫌事儿小?想让学校知道吗?”
看着他头上缠了一半的绷带和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只好把听筒放下了。
“这小事儿,还要惊动公安?帮你爸省点心好不好?”
她不接这话,只是含泪抚着他的头,连声问你没事吧没事吧?
“我没事儿,破了点皮儿,其实不包扎也行的。我就不明白了,醉鬼误认你是服务员,这屁大的事,你干吗小题大做?”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出手的样子,班上的那些人都太弱了……”她拉着他的袖口怯怯地说,了无美女学霸局长千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