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国的现在和未来——革新党呼吁英国保持善意的中立(2)
通过上文提到的盗匪的产生,可以更直接地感觉到,在全国每个角落里贪污都使得生命财产毫无安全保障。这些盗匪大多数是解散了的士兵,武装着留下来,并且饥饿着,离他们的家常常是几千里。不错,政府是允许给每个兵一定的回家路费的,但是这项钱一般都由官吏来掌管,官吏们却把士兵解散了事,任其自行设法,自行设法便意味着对群众的掠夺。但是也有另外一种盗匪,如果一般只在县长治理境域以外去掠夺,就受到县长的保护。要是篇幅允许,我能举出若干奇怪的细节来作为这种情况的例证。但我不得不转到另外的事情上去,这里只要简单提一下:这些最坏的盗匪中有些人还是在皇家服现役的兵士,他们把军服翻转来干他们的掠夺的勾当,当其受到追捕的时候又把衣翻过一面,以便躲在制服内没有人敢于干涉他们。在城市,在乡村,有钱的人都自有护卫,同时大工厂和农庄的主人、客船等等不仅要对政府纳税,又要给匪首们缴纳一种例规年金,作掠夺的防御和保护的报酬。被认为从事警务工作的人员警察,甚至于那些城镇士兵,往往就是勇敢而广大的盗掠的组织者。
最近广州发生了这样一类事件:当时警察局长和他的属下抢劫了地方上的蚕丝制造厂,抢走了他们可以拿走的东西,在要求赔偿的时候,总督处罚了祸首,这祸首并不是匪首,就是向他提出请愿书的人。
这些罪恶的来源是贪污,而这种贪污又是根深蒂固遍及于全国的,所以除非在行政的体系中造成一个根本的改变,局部的和逐步的改革都是无望的。在现在的统治下,任何一个要想诚实的官吏,都不得不跟着那些不诚实的人的足印走,不然就得完全脱离官场的生活退休下来。他必须接受贿赂,才能支付他上级对他索取的贿赂,而且必然要纵容两种贪污:在他的下属们中间的,以及比他的职位或官阶更高的那些人中间的。
当我把进入官僚生活的道路以及升官的各种方法作一些介绍的时候,那就自然明白,这一切是怎样地不可避免的了。
在中国有四种进入官场和获得提升的途径:科场出身;兵弁出身;保荐贤才;捐班出身。
这些作官的道路,第一项是最古老的,而且无论如何也是最纯正和最好的。在多年以前,就是从清朝开国以来,科场考试都是老老实实地实行着的,而读书人在他学习终了考试成功以前总是不会开始他的贪污事业的。但是近年来即使在这些地方,贪污也偷偷地爬进去了。因此现在由有学问而诡诈的老师冒充“学生”下场顶替考试,已经全然不是什么不平常的事了。这些老师们在各色各样的化名下,一次又一次地去经过考试赚钱来生活。主考官们受贿的事也不少见。
当学生在本乡考上秀才(初级学位),每隔三年期间为了第二级和第三级学位,他必须到省会和首都受试。在给他第三级学位时,这个学生就成为一个候补的官员了。就在这个时候,行贿的行为每每就开始了。没有这种行为,就是最出色的应试生员,那怕是很卑贱的职位也得不到,只好当一个白丁闲在家里。得到了第三级学位后,还有一次考试在北京举行,这就是殿试。殿试的结果,清帝把应试员生分为三等:一是当翰林院学士,留在北京;二是给官职;三是清帝所不取的。这第三类人要是不退休回家生活,就得采取上面所指出的许多贿赂途径之一,才能去作官。在北京以外的地方行政长官和一切地方官吏,按照被录取的程度,都从第二类来抽调。这些人中每个人就立即送赴某一省的省会,接受知县的官职,还有资格得到省当局给他适合于他的任何委任。
一到省里,他们就得马上向省督抚以及他的僚属行贿,因为一次可以把若干的候补人送到同一个区域内,少数的官缺自然就只能给能出最高贿赂的人了。即使这里没有竞争职位的人,候补的人也必得要对巡抚行贿,因为只要他拒绝行贿,巡抚就无限期地把任用他的事情搁置起来。就是清帝的特令派他一个特殊的地区,也不能挽救他的命运。一个很有家庭声势的候补官虽然可以要求北京吏部提出抗议,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巡抚只要回答“某某太年青”或“太无经验”,和“已经派员暂行代理(意即无完期的代理),以便该员对于官厅和行政事务多加学习”。要是他即刻赢得一个官职,到三年终了自然要升迁,那在每一省又有一连串的“功过考核”,这样就可能使刚上任一二年的人也有获得升迁的机会。这个三年一次的功过考核,对巡抚说来是很有利的差事。他领导下的官吏们有功与否,是要看他们给他行贿的多少来判定的。而任何一个拒绝对巡抚行贿的人,就注定会被判决为“不合连任”,受到解职处分,何况对巡抚的决定是没有诉愿反对权的。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诚实的人鄙视官场的贪污,必然会引退;一个坏人就会用购买的办法再去作官,直接打开一个新的贪污门路。
在每次升任之前,官员必须受到清帝的召见,但这是一个费用很大的事。因为一个人奉召到京是先要去登记的,一直要等到他对守门人行了贿赂才能正式报到,才认为他已经到了北京,依照手续报了到。就是在李鸿章进京朝见时,他也不得不付出巨额的门包和贿赂,数逾百万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用直接注意到的两件事例来说明,或者可以使英国的读者更深切地感到,贪污恶习是怎样冷酷地、无耻地公开着的。
一个江苏的巡抚,他是恭王的密友,凭藉他的巨大声势不给守门人的贿赂就进了北京城。当他见到他的皇族朋友时,恭王叫喊道:“什么时候你来了的?我不能承认你的来到,因为我不曾在崇文门报告上见有你的名字。”这样他就只好退回,并且照常例加倍给了守门人的贿赂,然后恭王才接见了他。更显著的是左宗棠的事情。他是清朝大将军中大的一个,他曾经在新疆镇压了回民武装暴动(就是战败了回族人民的反抗清朝的革命运动),他为清朝皇帝取得了约有中国一半大的土地。清帝对他很尊重,因此清帝要见他,就传下一道特诏,召他到北京进见。当他来到城区,守门的人要八万两银子的贿赂,他完全拒绝支付。就是他也因此便没有得到合法的通传。他在北京候召见,等了几个月过后,清帝传另外一道命令问他何以还没有来。左宗棠说明了这回事,并附带说,因为他把自己的财产和家财都充着兵费了,他实无法支付这笔贿款,他恳求皇帝大恩免除他的负担。在回文里,清帝说:“这个(门上的贿赂)是惯常古制,总督、大将军和其他员工一样必须服从。”后来因为左宗棠实在没有钱,他的朋友发起了一次认捐,清皇太后还也亲自捐出总额中的半数。
为了使读者可以更明白清帝对于贪污的态度,我想读者会原谅我这段冗长的插话的。
自然,从此就没有一个新升任的地方首长想到逃避支付这笔贿赂!这种贿赂是进见清帝的不二法门,对清廷大送门包和贿赂之后,他才会得到召见并且取得新的官职——例如道台和知府。每次提升,要取得委派的人,都必须通过和上文所述相似的过程,只有每一次比前一次都要付更大的代价,而这些委派实际上却是无薪给的。依法规,每个委任状都带有薪给,这是的确的事。但是这些薪给,不仅比维持公务所必需的支出要少得多,又为了种种理由也很少有人依照规定去领取,这些理由的有力也就不难体会了。任何官吏的薪金,在从省库支出以前,必须经过很多人的手,并且对每一个人都必须付一定的手续费,使得受领人只能收到原薪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官吏受罚全年薪俸是十分平常的事,除非他能证明不曾领取薪金,还存在省库内,他就不得不十足支付罚款。因此每年可以收入百镑的官员,如罚薪一年,因为提取了他的薪给,就要损失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没有收入过的款项。
因此,虽然一切国家的官职,无论是文是武,都定有薪给和开支用款,这叫做“养廉金”。可以说,无一例外地,一切官吏所处的境况在某些程度上有点象英国饭店中的工作人员,他们慷慨地付出代价而且无偿地工作着,只是为了享有特权,可以收受小费。这样说丝毫不夸张。
不难理解,新道台一回到他的管理地区,必然开始压榨他管理下的所有人员,这不仅是为了弥补他自己的开销和生活费用,还要支助他的亲戚族人和下属,也要为了再过三年后他提升时付贿款的需要。
就是这些通过勤修苦炼,虽然似乎无用却是诚实钻研的科考,窄狭而比较还算干净的作官的道路的这部分人尚且如此,那么,那些通过其他不正当的门路而求得官职的人,所要花的费用多得就更不用说了。
由军功的提升也许是最快的。
李鸿章就是由这一条道路走上官位的。在他第三场考试及格后,他既不“外放”(地方官)也不“留京”(北京翰林院的成员),立即回家,凭着曾国藩的父亲的势力参加军队,在几个月中就提升作福建的道台,依提升的常法要达到这个位置须得六年的时间。他就连福建也始终没有去过,在大约不到一个月他又被提升了,这回是江苏的抚台(巡抚)。当他作曾国藩的军事顾问或秘书时,前江苏巡抚被杀了,李鸿章有了自荐候补的机会。曾国藩本是喜欢和赏识他的,发出了一封奏折到清帝那里去恳求任命他。但是一经考虑,曾国藩就认识到这样做未免过于偏私,因为他想,这意味着使一个道台直接提升到抚台,这个经历在乎常情况下至少应当要九年时间。因此他派遣了第二个使者去抽回这封奏折,但是迟了,因为李鸿章早预见到有这种事情,先就注意关说第一个送文的人急速投交。
凭着戈登将军和其他外国人的帮助,李鸿章从太平天国的手中夺回了地盘。不久,他就被提升为总督。李曾经累积了怎样大量的财富是远近皆知的,就用不着在这里多提了。正在中日战争开始以前,我在天津,有很好的机会看到他发财致富的方法之一,就是各级文武官员从整个国家各部分成群而来请求任命,但是就在他们的呈文到达李鸿章以前,他们必须支付大量的贿赂给李的随员。
在军职分配以后,发出任命状,这是由衙门的书办掌握的,受任官员对于这个任命,必须要支出一笔价值和任命相当的款项。官员取得任命状,就立即开始对下属作出出卖委任状的勾当。但是在军队里,只有那些有某种军职的人才能收买委任状,但是我们立刻会看到,军职也能用很多奇怪的方法来取得。例如,一个平生从来没有参加过战争的提升为上校,是毫不罕见的。我要从我亲身观察到的一些事例中直接引证出一个来,作为这种迁升的可能性的最好的解释。
从我的家乡出来一个青年去投了军,凭着他的苦战和真正的功绩,升到了准将的职位。但是每次升迁,都有他的兄弟随他一道提升,我姑且称他的兄弟为X,这位兄弟和他已数年不见面,而且是在远远的一个鸦片窟里平平安安地充任着厨司的职务。事情是这样的:在每次有他立功的战役后,他报告了一些臆造的勇敢事迹,说是由这位兄弟完成的,而且他的报告被信以为真。有一天,这个从来没有见过一次战争的鸦片窟的厨司,从公报上读到他的名字,并且使他惊讶的是发现他已经在清帝国军队里得到了上校的军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