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只猫的爱情
她怕猫,从小的毛病,每每看到总会惨烈的尖叫,没有原因。记得一次,在走廊里和一只黑色的猫四目相对,它因时常无人悉心照料于是显得格外瘦弱,有蓝色的瞳仁。它定定的看着她,“喵”的一声就不见了,然后她一面哭一面向家里跑去。
从此她总会做一个梦,梦里,她被一只猫狠狠地抓着,拼命的挣脱,那只猫却始终不肯松开,雪白的墙上血迹斑斑,最后那只猫无力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中……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和他认识的,有时我们的记忆总是自由的选择着记得与遗忘的部分。有时自己都会觉得无能为力,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东西却转瞬即逝了。可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个阳光有一点刺眼的正午,威逼着人的瞳孔让人不敢直视,头微微的晕眩。他站在那个人潮攒动的街角一脸凝重地对她说:“对不起,分手吧,我爱上别人了。”他始终没有抬头,眼光却充满坚定,她轻轻的扬扬嘴角,又是那句老套且没有新意的台词,他总是这样,让人没有悬念,否则不会让她连相识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她相信,如果不是第一次相恋,她会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然后她对他说,你可以滚了。
时光总是在我们来不及回味的时候便悄然而逝了,坐在电脑前喝着咖啡,香气四溢。反复的听着一首歌曲,对一个孤独的人来说,听歌是一种慰籍,不至于觉得只有自己而已。然后一句一字的敲着文字,支离破碎的。这是她的生存工具,无法停下,即使要面对那么多的孤独感重重袭来,她知道她是不得救赎的,就像那只猫,如果它没有死死的抓着她,也就不会死掉,可是它为什么要抓着她呢?
写累的时候,会想找个人聊聊,在这个本来不属于她的城市里,喜欢独行,不喜欢说话,有的时候讲话是需要心情的。然后她关掉了所有的灯,靠显示器一点灯光照着这间屋子,摸出了一支香烟,发出让人绝望的光亮。眯着眼睛,房间里弥漫着香烟与咖啡混浊在一起的气味。她进入了自己做斑竹的一个bbs,那板子很特别,界面是黑色的,标志是一朵鲜红的玫瑰。像她脚踝上的刺青。她喜欢艳丽的东西,在黑的衬托下显得寂寞而绝望,Bbs的名字叫痕。她喜欢这个名字,不轻不重,却留下一道印记,仿佛永远。她的名字就叫做痕痕。
她喜欢在这个bbs上放些自己的东西,喜欢的人很多,没人知道她是靠写字为生的,或者不能算个作家,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词,因为一旦用上这个词要背负的责任会很多,她觉得她仅仅是一个以卖字为生的普通女人。
她只谈情说爱,宛如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女子,在她的文章里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分分合合,却不曾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她很少讲话,大部分是贴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去论坛转一转,看着别人的情绪,偶尔安抚两句,却总是说了就走的,但更多的是沉默。
他是这个bbs里的常客,看的多说的少,他只看她的东西,每逢必读。
他说:“丫头,为什么你专写落寞?仿佛生活除了绝望就没了其他,你从哪个世界来呢?”
她说:“每个人的心理,总有一块地方别人进不去,告诉你了又怎样?”
她说:“丫头,你该找人好好照顾你了。”
她指了指心说,这里是空的,谁会要我?
就这样开始,他成为她唯一聊天的对象。
聊天跟下棋一样,是需要对手的。
凌晨两点,她觉得饿了,起身走进厨房,想拿些东西充饥,可发现冰箱里只剩下一包泡面,拿出来一看,却发现已经过期了。只好悻悻的回去上网,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留言。
“丫头,要见面么?”
她在电脑前笑,然后敲出,“好,明天下午三点地铁站等我。”
“我怎么认你?”
“我脚踝上有刺青。”
人的记忆总是有限的,有些一辈子像水草般紧紧的缠绕在记忆深处,有些则随风而逝,留不下丝毫痕迹,就像她可以记得关于那只猫的一切细节,却忆不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的很多事情。她不知道当他知道自己连一只猫都不如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状态,或者他根本就不会介意,人爱的能力有限,恨意也并非无边,于是如果不爱就不会有恨。
她喜欢坐地铁,空气粘稠而潮湿,地铁的过往带来一阵阵阴冷的风,把她的头发和衣服吹得有些零乱,她下意识的拉了拉黑色风衣,那时候莫名觉得快乐,似情人的抚摸,并不温柔却很真实,她喜欢钝重的东西,轻描淡写的人易被人忽略,也许是因为现实中就是一个云淡风清的人,很少讲话,但我并不懦弱,5岁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一点。在明白的那一刻觉得真实的存在了,她只是困惑,为什么她的生命空白了5年?这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很可怕,想想,5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
6岁那年,母亲死了,她给她留下来的全部记忆是她死在血泊里,眼睛睁得很大,依旧美丽。嘴角挂着笑意,她给她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她,宝贝,我去找你爸爸了。直到10年以后,孤儿院的院长把那张已经模糊的纸条交给她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觉得好笑,那个全世界本该最亲近的人却如此的陌生,她是不是该感谢她,对于她的不负责任给予一个交待,想到这里她笑着把纸条扯掉。院长惊讶得看着她,许久的,她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她,终于她的眼睛涌出一滴泪,摸着她的头说:“我可怜的孩子,我宁可你恨她,这样至少证明你还爱着,到底这一切是谁的错?”
坐在地铁上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坐着一个男子,黑色的风衣,干净而利落的短发,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子,安静的用笔在一个本子上专心致志的画着什么,微微蹙眉。她放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应该是太专心了,以至于对她的放肆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大概过了10多分钟以后,他终于舒了口气,然后孩子一样的笑了。他抬头的一霎那跟她的目光四目交汇。一瞬间,她觉得他的瞳仁是蓝色的,只是她看不清楚。
她看出了他眼中透露出来的惊讶,然后转瞬即逝。她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依旧定定得看着。
“你是痕痕么?”他仿佛很惊讶,不,应该说是惊喜。
“怎么认出我的?我的刺青没有露出来。”
“直觉。”然后他得意的微笑。
这是第一次跟严见面的情景,有些事情也许是在劫难逃的,就像她遇到了他。让她觉得,那颗已经死去很久的心一瞬间死灰复燃,找不到阻挡的理由。于是就陷落了,心变得很低很低。
严有干净而修长的手指,看上去显得无辜而寂寞。她喜欢一面慢慢的扶搓着他的手指,一面给他讲她支离破碎的童年,她说,严,我是个私生子,我的父亲是一个很英俊很富有的男人,我想我的父亲也有一双干净而修长的手指,就像你的一样。可惜我不记得握它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我的记忆仿佛空白了五年。他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然后我的母亲也跟着离开了,她告诉我,她去找父亲了。严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心疼地看着她,然后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吻她。严说,你像一直无人照顾的猫,那么让人心疼。她在他的怀里瑟瑟的发抖,没有语言。
严总是会在晚上打电话过来对她说,丫头,晚上不要喝太多的咖啡,不要睡的太晚,对身体不好。她笑着说好。然后一如既往的喝很多咖啡,凌晨爬上床。其实不是不想听他的话,毕竟他说的都是正确的,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当一件事情开始成为习惯,就会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就像,她一直以为她的一生都会就此孤单下去,丧失了爱的能力,可是没有想到,遇上了就难以自拔了,看上去不着痕迹,可是却被永远的留在生命里,像一场泛滥的潮水,久久不肯退去。
她总是奇怪,为什么她跟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在讲她的过去,而严似乎从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没有太多语言,大部分时间里他是沉默的。他是一个画家。可以画出很多漂亮的图案,他最喜欢画的是鱼,其次是她。他们总是不停的记录着对方,只是方式不同,他画她,她写他。
她的文章里多了很多温暖的东西,少了几分不羁与颓废,话也比平时多了。论坛里的人问痕痕,你是不是恋爱了?痕痕问她,为什么?她说,一个女人只有在恋爱中的时候心才会变得真正柔软起来。你的文章开始可以温暖人了。然后痕痕对着显示器笑,笑到泪流满面。严走过来抱住她说,傻孩子,怎么哭了?痕痕抱着严说,严,我怕一切来得太快,会不会是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然后严要了她。
那一夜,痕痕再次梦到那只黑色的猫,它蓝色的瞳仁死死的盯着她,然后“瞄”的一声向她的身上扑了过去。她被惊醒了,座了起来,浑身是汗,不停的发抖,严起来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又做了那个梦。严吻她,温柔的对她说,丫头,别想得太多,你太累了。其实你可以不用再写字的,我可以养你。然后她没有说话,躺了下来,只是再也无法入睡,一直到天亮。
她一直觉得怪异,为什么会这么多年总是做着一个梦。于是找来一个算命的老婆婆,老婆婆看着痕痕,良久。对她说,孩子,你前世是一只猫,因为嘴馋偷偷的吃掉了主人最喜欢的一只金鱼。上天让你来赎罪的,为那只鱼赎罪。
“老婆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不相信。”
老婆婆淡定一笑:“世间万物皆有一个因果。你今生的不幸福源自于你前世造的孽,孩子,好好赎罪吧,那只鱼已经出现了,它就是你现在的爱人。去吧,信也好,不信也罢,祝你幸福。”
痕痕再也没有说话。
回到家,痕痕对严说了老婆婆的话,严摸着她的头说,傻丫头,这种话怎么能相信呢?说你是猫,我是鱼,是不是有点太扯了,猫跟鱼是死敌,如果是这样,我们又怎么会在一起?就算我们曾经有那么一段故事,那也说明,我们已经是几世的缘分,任谁都拆不散的。所以代表我们可以天长地久。丫头,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他笑着刮了她一下鼻子,把她抱在怀里笑。
6月,天气闷热,太阳炙烤着的大地,天空蔚蓝得有些透明,没有云。周六,人潮攒动,严要带痕痕出来买结婚戒指。严说,是时候买个东西把你套住了,已经一年了,我每天抱着你入睡都觉得忐忑,怕你哪一天被人抢走了。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痕痕被严戴上那枚钻戒的时候,一滴泪划过嘴角,落在戒指上,那一刻仿佛永恒。
走出首饰店,街上的人很多,热闹非凡。痕痕快乐的看着气球在空中摆动。严买了一个放在痕痕手里,摸了摸她的头说,丫头,我的幸福现在交给你,你要牢牢地抓住哦。然后吻了吻她的额头。她微笑。
一阵风吹过,痕痕的手一滑,气球被吹走了,一霎那,痕痕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昨夜的那个梦。一位老人,很快乐的给自己的金鱼喂食,走开的时候,他那只黑猫跳到了桌子上,吃掉了那只金鱼,老人回来叹息的说道,我就知道,猫跟鱼是永远不能在一起的。然后痕痕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车从严的身上碾过。痕痕站在原地看着以血肉模糊的严,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像一只在岸上的鱼,无助而绝望。围过去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使本来就嘈杂的街道变得更加混乱,警车的叫声,人群的唏嘘,孩子的啼哭浑成一片。她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一面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面在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孩子,孩子,别怕,爸爸没死,爸爸给我们追气球去了,我们该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