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瓦舍勾栏(5)
另外,东京的皇家林苑——金明池与琼林苑在对外开放的时间内,也允许关扑:“池苑内除酒家艺人占外,多以彩幕缴络,铺设珍玉、奇玩、匹帛、动使、茶酒、器物关扑”。一部分宫殿也“不禁游人,殿上下回廊,皆关扑钱物、饮食。伎艺人作场,勾肆罗列左右。桥上两边,用瓦盆内掷头钱,关扑钱物、衣服、动使。游人还往,荷盖相望”。那些关扑的人,“有以一笏扑三十笏者(即赔率是1比30),以至车马、地宅、歌姬、舞女,皆约以价而扑之”,连“车马、地宅、歌姬、舞女”都拿出来当赌注。在我们想象中以为严肃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皇家宫殿,原来居然是充满市井气息的与民同乐之所在。对于到皇家林苑游玩的市民来说,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带着关扑赢来的物品回家了——“游人往往以竹竿挑挂终日关扑所得之物而归”[52]。
南宋时,关扑之风更盛,禁赌的法令似乎已经被突破,因为关扑成了市场上天天都有的促销手段:临安夜市上,“扑买奇巧器皿百色物件,与日间无异。其余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直至四鼓后方静”[53]。在西湖上还出现了专供人赌博玩乐的“关扑船”。连女性也很喜欢参与博彩游戏,“关扑香囊、画扇、涎花、珠佩”,以及鲜花[54]。
宋人爱关扑,我觉得这是商业发达、社会开放、生活多姿多彩的反映。
贵族运动
公元1860年,英格兰举行了世界上最早的高尔夫球公开赛,但在十二世纪的北宋,上层社会早已流行一种类似高尔夫球的贵族运动。这种类似高尔夫球的运动叫作“捶丸”。
根据一份元朝留下来的《丸经》(介绍捶丸运动的指南书)以及绘于明代的《秋宴图》(描绘捶丸运动场面的画作),我们相信,捶丸运动所使用的球、球棒、场地,以及游戏规则,都很接近现代高尔夫球。
捶丸的球,通常为木制,以结成胶状的赘木为佳,大小与高尔夫球相若;球棒形状也颇似高尔夫球棒,由弯曲的棒头与笔直的棒柄组成,棒头是硬木制成的,裹以牛皮。宋朝捶丸的球棒有多样款式,有适合打直球的撺棒,有适合打飞球的朴棒。每次比赛,各式球棒要携带齐全。
比赛时,先在球场上画好球基,作为初始的击球点;并依地势挖好若干球窝,球窝旁边会竖一面小旗,以击球入窝为目标。作为上流社会玩的贵族运动,捶丸也是特别讲究对场地的选择,以地势起伏、草木相间的开阔山野为宜;也特别讲究玩球的绅士风度:“捶丸之式,先习家风,后学体面。折旋中矩,周旋中规。失利不嗔,得隽不逞。若喜怒见面,利口伤人,君子不与也。”
捶丸运动在宋代社会相当流行,平民、儿童、女性都喜欢捶丸,只不过一般人家的捶丸,自然不必像上流社会那般讲究。
宋朝的另一项贵族运动是马球。马球是唐朝时非常流行的运动,今人多以马球之盛行来说明唐朝社会风气的强劲有力,然后又先入为主地以为宋朝风气文弱,所以马球运动没有继续了。其实马球运动在宋朝也很流行。《东京梦华录》记:琼林苑宴殿南面有横街,“牙道柳径,乃都人击球之所”。所谓“击球”,就是马球运动。
宋朝的贵族更是热衷于马球,宋太祖、宋太宗、宋仁宗、宋徽宗、宋孝宗,都是马球运动的爱好者。我们以为宋人纤弱,其实未必,如仁宗朝的大臣张方平,出使契丹时,“骑而击球于前,酌玉卮饮之”。宋室南渡后,宋孝宗“日御球场”,还叫太子与士兵一起打马球,“武士击球,太子亦与”。马球运动的危险系数甚高,所以“群臣以宗庙之重,不宜乘危”,劝告孝宗少打点马球,孝宗不听,说,“正以仇耻未雪,不欲自逸尔”。[55]
原来,孝宗皇帝之所以热心于马球,是为了锻炼体魄、胆量,以期日后有机会亲上战场,以雪靖康之耻。
宋朝还有女子马球队,《东京梦华录》绘声绘色描述的场景:“妙龄翘楚,结束如男子,短顶头巾……艳色耀日,香风袭人,驰骤至楼前,团转数遭……人人乘骑精熟,驰骤如神,雅态轻盈,妍姿绰约”,便是东京女子马球队的精彩表演。
蹴鞠
如果说捶丸、马球只是贵族的健身时尚(从吕原明《岁时杂记》的记载看,“京师少年多以花球棒为击鞠之戏”,汴梁的民间也有马球运动,但宋朝马贵,马球运动肯定难以普及),那么“蹴鞠”毫无疑问便是宋朝的全民运动了。
蹴鞠,即踢足球。宋代蹴鞠的玩法主要有两大类,一叫“白打”,强调的是技巧性与观赏性,不设球门,双方以头、肩、背、膝、脚顶球,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而球不落地,技高一筹者胜出。一叫“筑球”,更强调对抗性,与今日的足球比赛差不多:“左右军筑球,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左军球头苏述,长脚幞头,红锦袄,余皆卷脚幞头,亦红锦袄,十余人。右军球头孟宣,并十余人,皆青锦衣。”[56]对垒的双方身着不同颜色的球衣,各十余人,以将球踢入球门为进攻目标,进球多者得胜。
我们当然可以不同意宋代蹴鞠是现代足球运动的起源之说,但无法否认,宋朝人对于蹴鞠的热爱,半点不亚于现代英国人对于足球的热情。不但城市中有蹴鞠比赛的热闹场面,“宝马嘶风车击毂,东市斗鸡西市鞠”;而且农村人也很喜爱蹴鞠,“乡村年少那知此,处处喧呼蹴鞠场”;甚至有了女子球队,“舞馀燕玉锦缠头,又著红靴踢绣球”。
宋代商业发达,城市中常常可以见到商业性的蹴鞠表演。元宵节前后,东京城的御街有大型的足球比赛供市民观赏,“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击丸蹴鞠,踏索上竿……奇巧百端,日新耳目”[57]。如果你在南宋的临安逛街,则很可能会遇见一家叫“黄尖嘴蹴球茶坊”的茶楼,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足球比赛;如果走到临安著名的公园蒋苑,也会看到那里有“立标竿射垛,及秋千、梭门、斗鸡、蹴鞠诸戏事,以娱游客”[58],就像现在的公园有各种游乐节目吸引游客。
宋朝有自由结社之风,热爱蹴鞠的人都可以组织或参加“打球社”“蹴鞠社”之类的社团。若要说宋代最著名的足球俱乐部,便非“齐云社”莫属了,民间又称之为“圆社”。“齐云社”的工作包括发展会员,传授、切磋踢球技术,订立协会章程,制定蹴鞠规则与礼仪,考核球员技术等级,组织足球比赛与表演等,是民间蹴鞠的自治组织。
每一年,“齐云社”都要组织一届全国性的蹴鞠邀请赛,叫作“山岳正赛”,类似于今日的“中国足球超级联赛”。大赛之前,“齐云社”要给各地球队发出通知:“请知诸郡弟子,尽是湖海高朋,今年神首赛齐云,别是一般风韵。来时向前参圣,然后疏上挥名。香金留下仿花人,必定气球取胜。”参赛的球队需要缴纳一定费用,叫作“香金”,最后胜出者可获得奖品,叫作“球彩”。“山岳正赛”也是“齐云社”评定全国各球队技术等级的过程,对通过考核的球队,“齐云社”会发给一面“名旗”,类似于认证证书,“赢者得名旗下山,输者无名旗下山”。
最后我想提醒列位看官,宋人蹴鞠所用的皮球,从形态看已经跟现代足球非常接近,为空心充气的皮球,比较有弹性。宋人所著《皇朝事实类苑》记载:“(以前的)蹴鞠以皮为之,中实以物,蹴蹋为戏乐也,亦谓为毬焉。今所作牛彘胞,纳气而张之,则喜跳跃。”意思是说,以前蹴鞠用实心球,今人所用的皮鞠,是充气的空心球,以牛或猪的膀胱为球芯,充气后,外面再包以牛皮,弹跳性很好。
能弹跳的球对圆形的要求很高,唐人做的皮鞠,由八片外皮缝合而成,还不够浑圆。宋人则用十二瓣硝制过的软牛皮来缝合,“香皮十二,方形地而圆象天。香胞一套,子母合气归其中”;“熟硝黄革,实料轻裁,密砌缝成,不露线角”,“碎凑十分圆”。[59]几何学告诉我们,十二个五边形正好可以构成一个球形体。这样缝制出来的皮鞠便非常圆了。
那么宋人是如何给足球充气的呢?用小型鼓风机,宋人称之“打揎”。“打揎者,添气也。事虽易,而实难,不可太坚,坚则健色(即皮鞠)浮急,蹴之损力;不可太宽,宽则健色虚泛,蹴之不起;须用九分着气,乃为适中。”[60]宋朝皮鞠还有标准重量,为“十四两”,跟今日足球的重量差不多。如果谁以为那时候的足球是实心的、缺乏弹跳力的,那就低估宋人的智慧了。
相扑
另一项风靡大宋朝的全民运动是“相扑”。相扑如今是日本的国技,其实那是从中土传过去的,一千年前,相扑是大宋的国技。
同蹴鞠一样,宋人建有相扑社团,叫作“角抵社”“相扑社”;有地方性乃至全国性的相扑“锦标赛”,胜者可得到奖金、奖杯、奖状:“若论护国寺南高峰露台争交,须择诸道州郡膂力高强、天下无对者,方可夺其赏。如头赏者,旗帐、银杯、彩缎、锦袄、官会、马匹而已。”[61]这类全国性的“锦标赛”,通常是在盛大的节日中举行的,《水浒传》第七十四回《燕青智扑擎天柱》,讲的正是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降诞之日,在山东泰安州岱岳庙举行的相扑大赛。
宋朝城市还有商业性的相扑表演。在瓦舍勾栏中,就可以欣赏到精彩的商业性相扑了。这里活跃着一批相扑高手,“有周急快、董急快、王急快、赛关索、赤毛朱超、周忙憧、郑伯大、铁稍工、韩通住、杨长脚等”[62],我们听这名字,就可以想象到一群力大无穷、动作迅猛的相扑手形象。
瓦舍的商业性相扑表演节目在开锣之前,通常会先安排一段活色生香的女相扑表演,以吸引观众。“瓦市相扑者,乃路岐人(即民间艺人)聚集一等伴侣,以图摽手之资。先以女飐数对打套子,令人观睹,然后以膂力者争交。”[63]宋代的女相扑是很有名的,女相扑手叫“女飐”,《梦粱录》和《武林旧事》都记录了好几位女飐的名号,如“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韩春春”“绣勒帛”“锦勒帛”“赛貌多”“侥六娘”“后辈侥”“女急快”,这些女相扑手跟男相扑手一样,在“瓦市诸郡争胜”,并且打响了名头。
北宋的仁宗皇帝也曾经为女相扑所吸引,过元宵节时,在宣德门上看“妇人相扑者”,结果惹来司马光一顿批评:“窃以宣德门者,国家之象魏,所以垂宪度,布号令也。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也。”司马光还提出建议:“仍诏有司,严加禁约,令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64]
贵为一国之君,在宣德门这么庄重、严肃的场合观看身材火辣、着装清凉的女飐表演,当然不成体统,司马光对仁宗的批评很有道理。但他想禁止市井间的女相扑,则是多管闲事了。不过我们从《梦粱录》和《武林旧事》的记述来看,民间的女相扑表演显然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宋诗人周文璞有一首诗写道:“有时挟弹暮云表,有时蹴踘春风前。有时却自着绛帕,走入药市寻神仙。”只有一个富足、安定,又有闲暇的社会,人们才可以这么欢愉地玩闹。
玩具
记忆中,我童年的玩具基本上都是自己和小伙伴们动手做的,店铺中几乎没有什么玩具售卖。那时还是刚刚改革开放的80年代初。想不到在一千年前的宋朝,城市中已经出现了专门的玩具市场,有非常丰富的商品玩具,养活了一群专卖儿童玩具的小商贩。据《武林旧事》记述:“若夫儿戏之物,名件甚多,尤不可悉数,如相银杏、猜糖、吹叫儿、打娇惜、千千车、轮盘儿。每一事率数十人,各专藉以为衣食之地,皆他处之所无也。”另据《都城纪胜》,杭州“又有专卖小儿戏剧糖果,如打娇惜、虾须糖、宜娘打秋千、稠饧之类”。
所谓“儿戏之物”、“小儿戏剧糖果”,都指玩具。这些玩具名目已多不可考,“吹叫儿”大概是一种可以吹响的哨子,“打娇惜”“千千车”是不同的陀螺,“虾须糖、宜娘打秋千、稠饧”则是既可玩赏又能食用的食品玩具。一些今人还在玩的玩意儿,如小刀枪、骰子、纸牌、钓竿、绢孩儿、弹弓、毽子、风筝、象棋等等,宋代的市场上均已有售。
每年的七月初七,乞巧节,简直便是宋人的玩具购物狂欢节。这一天,东京的大街小巷“皆卖‘磨喝乐’,乃小塑土偶耳。悉以雕木彩装栏座,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这个“磨喝乐”,乃是宋代最流行的泥娃娃(“磨喝乐”原为梵文“摩喉罗”的讹音,不知何故被宋人借用来命名泥娃娃),其地位相当于今日的芭比娃娃。
同芭比娃娃一样,“磨喝乐”制作精良,身材、手足、面目、毛发栩栩如生,而且也配有漂亮的迷你服装。《醉翁谈录》说:“京师是日(即乞巧节)多博泥孩儿,端正细腻,京语谓之摩喉罗。小大甚不一,价亦不廉。或加饰以男女衣服,有及于华奢者,南人目为巧儿。”《西湖老人繁胜录》也说:“御街扑卖摩侯罗,多着乾红背心,系青纱裙儿;亦有著背儿戴帽儿者。”尤以吴中名匠袁遇昌制造的“磨喝乐”最为神奇,“其衣襞脑囟,按之蠕动”[65]想必泥人内部配有机械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