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1)

庚回前：夹写“醉金刚”一回，是书中之大净场，聊醒看官倦眼耳。然亦书中必不可少之文，必不可少之人。今写在市井俗人身上，又加一“侠”字，则大有深意存焉。

靖回前：“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余三十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复不少。惜不便一一注明耳。壬午孟夏。

话说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击了他一掌，说道：“你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吓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头，庚侧：此“傻”字加于香菱，则有多少丰神跳于纸上，其娇憨之态可想而知。吓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我们姑娘的，找他总找不着。俞校：“找他总找不着”——从庚；原“总找他不著”。你们紫鹃也找你呢，庚侧：一丝不漏。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着。”庚侧：“是（回）家去坐着”之言，是恐石上冷意。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俞校：从庚、晋；原“试问他们”。有何正事谈讲，庚侧：为学诗伏线。不过说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庚眉：是书最好看如此等处，系画家山水树头邱壑俱备，末用浓淡墨点苔法也。丁亥夏，畸笏叟。蒙双：棋不论盘，书不论章，皆是娇憨女儿神理，写得不迹不离，似有似无，妙极！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俞校：从庚、晋、残、甲；原“叫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项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娑，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庚侧：胭脂是这样吃法。看官阿（可）经过否？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俞校：“便叫道”——从庚、晋、残；原“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庚侧：不向宝玉说话，又叫袭人，夗央（鸳鸯）亦是幻情洞天也。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俞校：“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从庚、晋、甲；原无二“也”字。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庚侧：此五字内有深意深心。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俞校：“穿了衣服”——从庚、残；原“穿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庚侧：一丝不漏。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傍边转出一个人来，庚侧：芸哥此处一现，后文不见突然。“请宝叔安。”俞校：从庚、晋、残、甲；原“请宝玉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俞校：“容长脸”——从庚、甲；原“俊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庚侧：大族人众，毕真，有是理。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庚侧：何尝是十二三岁小孩语。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贾芸道：“十八了。”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觉，听宝玉这样说，便笑道：“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俞校：“高不过”——从庚；原“遮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庚侧：虽是随机而应，伶俐人之语，余却伤心。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庚侧：是兄凑弟趣，可叹！说着，就进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庚侧：何其堂皇正大之语。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俞校：“围随”——从庚、残；原“围拥，随”。往贾赦这边来。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庚侧：一丝不乱。回了贾母话，俞校：“回了贾母话”——从庚、残；原“回了贾母”。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进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后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庚侧：一丝不乱。请过贾母的安。宝玉方请安。晋双：好规矩。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又命人倒茶来。庚侧：好层次，好礼法，谁家故事。一钟茶未吃完，只见那贾琮俞校：“那贾琮”——从庚；原“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子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得黑眉乌嘴，那里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了，请过安，邢夫人便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庚侧：千里伏线。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俞校：从庚；原“和贾兰便”。使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俞校：“他们要走”——从庚、残；原“他们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俞校：“和你说话呢”——从庚；原“合你说话”。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你们各人母亲好。你们姑娘姐姐妹妹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庚侧：明显薄情之至。贾环等答应着，便出来回家去了。宝玉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俞校：“都过来了”——从晋、残、甲；原“都过来”。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一会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宝玉道：“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道：“那里什么话。不过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俞校：从庚；原“同姊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娘儿两个说话，不觉早又晚饭时节。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去辞别了贾赦，同姊妹一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话下。庚双：一段为五鬼压（魇）魔法作引。

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婶再三求我，俞校：“再三求我”——从残；原“再三的求了我”。庚侧：反说体面话，惧内人累累如是。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婶跟前提我今儿俞校：“我今儿”——从庚、晋、残、甲；原“我今”。来打听的话，庚侧：已得了主意了。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作什么。庚侧：已被芸哥瞒过了。我那里有这些工夫说闲话儿呢。明儿一个五更，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趟，须得当日赶回来才好。你先去等着。俞校：“先去等着”——从庚、晋、残、甲；原“你先等著”。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儿。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回后面换衣服去了。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庚侧：既云“不是人”，如何肯共事？想芸哥此来空了。晋双：名义可思。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回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事，要些俞校：“要些”——原“用些”；晋、甲“要用”。今改“要些”。冰片、麝香使用，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庚双：甥舅之谈如此，叹叹！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庚侧：何如何如？余言不谬。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错了，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俞校：从晋、甲；原“你说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庚侧：推脱之辞。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俞校：从晋、甲；原“倒包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意，赚几个钱，弄的吃的是吃的，穿的是穿的，我看着也喜欢。”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节，我年纪又小，俞校：“年纪又小”——从庚、晋、残、甲；原“偏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中作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田，两间房子，如今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的，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庚侧：芸哥亦善谈，井井有理。要个三升米二升豆子的，庚侧：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舅舅也就没有法呢。”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个计算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俞校：“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从庚、晋、残、甲；原“他爷儿们你见不著”。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嘻和嘻和，庚侧：可怜，可叹，余竟为之一哭。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俞校：“三房里的”——从庚、晋、残、甲；原“三房”。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戚双：妙极！写小人口角，羡慕之言加一倍，毕肖。却又是背面傅粉法。往家庙去了。他那不亏俞校：“那不亏”——从庚、晋、残、甲；原“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俞校：“这事就到他了”——从庚；原“此事如何轮到他呢”。贾芸听他韶刀的俞校：“韶刀的”——从庚；原“唠叨”。不堪，便起身告辞。庚侧：有志气，有果断。卜世仁道：“怎么急的这样？吃了饭再去罢。”一句未完，俞校：从庚；原“一句未说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庚侧：虽写小人家涩细，一吹一唱，酷肖之至，却是一气逼出，后文方不突然。《石头记》笔杖全在如此样者。说着俞校：从庚、晋、残、甲；原“说道”。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道：“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三二十个，你说俞校：“你说”——从庚、残；原无。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个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庚侧：有知识有果断人，自是不同。晋双：世情写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