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3)
五祖便将衣钵传他。戚双:出语录,总写宝卿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皆绝世绝伦之人也。宝玉宁不愧杀!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俞校:“机锋”——从晋、甲;原“讥讽”。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俞校:从庚、晋、甲;原“所知的”。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以为俞校:原“自已为”;晋“自己以为”。今改“自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庚眉:前以《庄子》为引,故偶续之。又借颦儿诗一鄙驳,兼不写着落,以为瞒过看官矣。此回用若许曲折,仍用老庄引出一偈来,再续一《寄生草》,可为大觉大悟已。以之上承果位,以后无书可作矣。却又轻轻用黛玉一问机锋,又续偈言二句,并用宝钗讲五祖六祖问答二实偈子,使宝玉无言可答,仍将一大善知识,始终跳不出警幻幻榜中,作下回若干回书。真有机心游龙不则(测)之势,安得不叫绝!且历来小说中万写不到者。己卯冬夜。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玩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蒙戚双:轻轻抹去也。“心净难”三字不谬。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来,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四人听说,忙来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红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便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戚双:此处透出探春,正是草蛇灰线,后文方不突然。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心机蒙戚双:写出猜谜人形景,看他偏于两次戒机后,写此机心机事,足见用意至深至远。都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蒙戚双:迎春、贾环也。交错有法。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俞校:从晋、甲;原“也都猜著了”。不知是否。”说着,已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蒙戚双:诗筒,身边所佩之物,以待偶成之句草录暂收之,其归至窗前不致有忘也。或茜牙成,或琢香屑,或以绫素为之不一,想来奇特事从不知也。一柄茶筅。蒙戚双:破竹如帚,以净茶具之积也。二物极微极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蒙戚双:大家小姐。贾环便觉得没趣。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是什么,写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戚双:可发一笑,真环哥之谜。诸卿勿笑,难为了作者摹拟。
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蒙戚双:亏他好才情,怎么想来!太监记了,领茶而去。贾母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欢,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堂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看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人又一席。地下婆娘丫鬟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庚侧:细致。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蒙戚双:看他透出贾政极爱贾兰。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俞校:从庚、晋;原“果子”。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俞校:“便惟”——从庚;原“惟有”。有唯唯而已。蒙戚双:写宝玉如此。非世家曾经严父之训者,断写不出此一句。馀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是拑口禁言。俞校:从晋、甲;原“插口禁言”。蒙戚双:非世家经明训者,断不知此一句。写湘云如此。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原不肯多话。庚双:黛玉如此。与人多话则不肯,问(何)得与宝玉话更多哉?宝钗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蒙戚双:瞧他写宝钗,真是又曾经严父慈母之明训,又是世府千金,自己又天性从礼合节,前三人之长并归于一身。前三人向有捏作之态,故惟宝钗一人作坦然自若,亦不见逾规越矩也。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不乐。蒙双:非世家公子断写不及此。想近时之家,纵其女儿哭笑索饮,长者又以为乐,其无礼不法,何如是耶!贾贾母亦知因贾政一人在此所致,俞校:“所致”——从晋、甲;原“所致之故”。戚双:这一句又明补出贾母亦是世家明训之千金也,不然断想不及此。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自己去后,好让他们姊妹兄弟取乐的。贾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俞校:“雅谜”——从庚、晋、甲;原“哑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儿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庚双:贾政如此,余亦泪下。贾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倒叫我闷。你要猜谜时,我便说一个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忙笑道:“自然要罚。若猜着了,也是要领赏的。”贾母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念道:
猴子身轻站树梢。蒙双:所谓“树倒猢狲散”是也。——打一果名。蒙戚双:的是贾母之谜。
贾政已知是荔枝,便故意乱猜别的,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也得了贾母的东西。然后也念一个与贾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庚双:好极!的是贾老之谜,包藏贾府祖宗自身,“必”字隐“笔”字。妙极,妙极!——打一用物。
说毕,便悄悄的说与宝玉。俞校:从庚、晋、甲;原“说与了宝玉”。宝玉意会,又悄悄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俞校:“想了想”——从庚;原“想了”。庚侧:太君身分。果然不差,便说:“是砚台。”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说:“快把贺彩送上来。”地下妇女答应一声,大盘小盘一齐捧上。贾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玩新巧之物,甚喜,遂命:“给你老爷斟酒。”宝玉执壶,迎春送酒。贾母因说:“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姊妹们做的,再猜一猜我听。”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第一个写道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庚双:此元春之谜。才得侥幸,奈寿不长,可悲哉!列双:此是元春之作。
贾政道:“这是爆竹吓。”俞校:原“爆竹嗄”;庚“炮竹吓”。今改“吓”字。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道是: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蒙戚双:此迎春一生遭际,惜不得其夫何!列双:此是迎春之作。
贾政道:“这是算盘。”迎春笑道:“是。”又往下看道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俞校:从庚、晋、甲;原“一段”。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戚双:此探春远适之谶也。使其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至流散也,悲哉,伤哉!列双:此是探春之作。
贾政道:“这是风筝。”探春笑答:“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俞校:从庚;原“墨海”。性中自有大光明。庚眉:此后破失,俟再补。戚双: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列双:此是惜春之作。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吓。”俞校:“海灯吓”——原“海灯嗄”。依前改。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用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庚眉:暂记宝钗制谜云。晋双:此黛玉一生愁绪之意。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诗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俞校:从甲;原“想道”。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之八九,只垂头沉思。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体劳乏亦未可定,又兼恐拘束了众姊妹不得高兴玩耍,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覆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且说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可自在乐一乐罢。”一言未了,早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一个做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俞校:从甲;原“开了笼的”。猴子一般。宝钗便道:“还像适才坐着,大家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自里间忙出来插口道:“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和你俞校:“和你”——从甲;原“令你”。寸步不离方好。适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也作诗谜儿。若如此,怕不得这会子正出汗呢。”说的宝玉急了,扯着凤姐儿,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姊妹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起来。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命将食物撤去,赏散众人,俞校:从甲;原“赏散与众人”。随起身道:“我们安歇罢。明日还是节下,该当早起。明日晚间再玩罢。”且听下回分解。
庚回后: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戚回后:作者具菩提心,捉笔现身设法,每于言外警人,再三再四。而读者但以小说古词目之,则大罪过。其先以《庄子》为引,及偈曲句作醒悟之语,以警觉世人。犹恐不入,再以灯谜伸词致意,自解自叹,以不成寐为言,其用心之切之诚,读者忍不留心而慢忽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