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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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物(2)

至于夏奇峰说郑毓秀的博士论文《中国比较宪法论》是王宠惠代做的,以王宠惠是法学专家,而且是专门研究宪法的,加以和郑毓秀交情匪浅,这是大有可能的。就是由于别人捉刀,也才导致她在口试时,被问得招架不住的窘境。据传记作者唐冬眉的叙述,1914年4月,郑毓秀入住巴黎市区的克瑞桑街6号。房屋宽敞,几乎等于一大杂院,同住的除了从中国带来的管家董五与厨子韩、李两女佣,还有亲朋好友数名。郑毓秀有家庭的资助,还有广东政府的公费助学金,因此她不同于一般来法国的“勤工俭学”生。因此,“郑公馆”的客厅是座上客常满的,再加上她个性豪爽且慷慨热心,“郑公馆”不仅是留学生爱去的地方,也是王宠惠、张静江、李石曾、胡汉民等昔日革命同志当时的政府要人到巴黎时聚会所在。郑毓秀视王宠惠为法学师长,再加上同乡这层关系,两人自然都感到亲切。王宠惠每次到巴黎来是一定要去郑毓秀那里,一行数人常常逛公园,游名胜以及购买新奇物品,都是由郑毓秀引导指点。郑毓秀豪爽之外并不缺少女性的细致温柔,她知道王宠惠一生最感兴趣者莫过于书籍,因此,她经常与王宠惠出入的地方当然就是书店了。而且,每当王宠惠到“郑公馆”时,一盒上等的老牌雪茄和一壶清香四溢的红茶早已在客厅的茶几上等候了。因为郑毓秀知道王宠惠虽多数时间在欧美度过,但仍未养成喝白开水的习惯,他爱的是红茶。两人在客厅落座,旁人往往就插不上话了,王宠惠一口广东官话,中间夹几句英文,也只有郑毓秀能对上他的家乡官话。两人谈笑风生,而旁人却不知所云。

报人金雄白说:“民国初年,有两本专门描写海外留学生趣闻艳事的小说,曾经万人争诵:一本是有关日本留学生的《留东外史》,另一本是写法国留学生的《海外缤纷录》。”《海外缤纷录》属于鸳鸯蝴蝶派的章回小说,共四十回。浙江慈溪人陈辟邪著,20年代末在上海《商报》连载,后由卿云书局出版,畅销一时。作者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留学法、德两国的留学生生活。郑毓秀、王宠惠等事迹,无可避免地也被写入,只是作者姑隐其名而以“陆秀女士”、“黄老博士”代之。虽然小说家之笔,不能尽信,但当时的传闻应该是满天飞的。

《穿越世纪苍茫——郑毓秀传》一书的作者又提道:“但是,王宠惠因在国内早有婚约,对郑毓秀也只有‘发乎情止乎礼’,未有最后决断。”其实王宠惠的元配是杨兆良,于1918年生下长子大闳后,次年再度怀有一女婴,但因难产去世。1920年冬,经朋友刘景山介绍,王宠惠认识了天津籍的朱学勤小姐。1922年11月26日,他和朱学勤小姐订了婚。紧接着到欧洲任职,返国后又忙于新的职务,直到1927年9月间,他出任司法部长,11月17日,才在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教室内,和朱学勤小姐结婚。当时王宠惠年四十七岁,朱学勤年二十六岁,两人籍贯分属南北,然情感无间,室家之乐生趣盎然。笔者找到收在《王宠惠先生文集》中的四封以毛笔写的书信,极为难得,特抄录如下:

(一)

学勤妹爱鉴:九号及十号函,均已收到。吾妹抵下关时,兄适往上海,虽事前相约,恐亦无从晤谈也。昨日外交委员会各委员对于兄之赴欧,已表示赞同,想不日当可脱离此间。兄现在因结束各事,异常忙碌,但每有暇时,未尝不神驰左右。此中依依不舍之状况,有不能形诸笔墨者。吾妹闻之,得毋以其为迂乎?接读来书,知吾妹有微恙,未审已痊愈否?念之。兄数年来对于妹之态度,殊不合情理,及今思之,犹有余痛,虽然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惟望此后或有赎前愆之机会也。匆匆草此,尚祈珍重。是所至祷。即问近佳。兄 C.H.W 十二月十四日灯下

(二)

学勤女士如晤:别后时局丕变,真有出吾人意料之外者,吾国兵连祸结,无有已时,可为浩叹。愚数日来患咳甚剧,抱病之躯,益以冗俗碌碌,此中苦况,难与人言。匆覆。此颂日祉。阖府均叩安问候。知名

十二月十二日

(三)

学勤妹如晤:迭接手书,备悉一切,阙然久未报,幸勿为怪。兄本拟今夏归国,只因重要问题莫克如愿,此中苦况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吾妹闻之,得毋以其为迂乎?兄现暂居乡间,距法京约半钟火车,每日专攻法文数小时,暇则往藏书楼研究比较法学,以此度日,亦云苦矣。近阅西报,知远东大局将有丕变,东望故国,不禁有无穷之感慨。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草此即问起居,阖府统此请安,恕不另。惠书仍请寄使馆转交。兄惠 九月十六日

(四)

学勤妹如晤:一别多时,甚念。兄前月来沪,过津时行色匆匆,未克趋府畅谈,兼诉离衷,至为抱歉。日来公私栗六,殊鲜暇晷,一时尚难返北。吾妹近日作何消遣?此间甚暖,想津沽当亦相同,诸希珍摄为荷。专此祗颂夏祉。兄 C.H.W 六月六日。阖府统此,恕不另。惠函请寄 Mr.C.H.Wong To Mr.H.C.Tom, Jessfield Road Shanghai.

郑毓秀当时虽然爱上了王宠惠,无奈最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未成姻缘。1926年,郑毓秀与同学魏道明博士在上海法租界开设了“魏郑联合律师事务所”,执行律师业务,并成为中国第一个女律师。魏道明(1901—1978),字伯聪,江西德化(今九江县)人,1901年9月17日生,小郑毓秀近十岁。他在江西省立第一中学毕业后,随父亲到北京,就读于法文学堂。1919年赴法国留学,经同乡介绍认识郑毓秀,起初郑毓秀并未对他多加留意,只将他视为小字辈,后来魏道明也进入巴黎大学法科,成为郑毓秀的学弟,两人经常一起讨论功课,魏道明言谈中肯,有独到之处,得以折服自视甚高的郑毓秀,使她一改原先对他的态度,视魏道明为知己。1926年,魏道明获巴黎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同年秋回国,不久郑毓秀也返国,年底他们的联合律师事务所就开业了。时上海租界犹存,领事裁判权用于保障洋人权益,华人讼案不易得直,魏、郑两人每挺身而出,不惜与英法等国领事力争,于是魏郑律师事务所名乃大噪。1927年,郑毓秀与魏道明在杭州结婚。

郑毓秀先后出任过上海地方审判厅厅长、检察厅厅长、上海地方法院院长等职,后任上海法政学院院长、教育部副部长等职。而魏道明后来任司法部部长、南京特别市市长,时年不过三十岁左右。1942年,魏道明接替胡适任驻美大使,郑毓秀成了大使夫人,协助魏道明开展外交工作。1943年,郑毓秀陪同宋美龄访美,深谙政治的罗斯福总统夫人称赞郑毓秀“具有政治头脑,不同于历任中国大使夫人”。美国总统杜鲁门的夫人虽不过问政治,但仍和郑毓秀结为知己。1947年,魏道明改任台湾省主席,郑毓秀随夫赴台北。由于魏道明非蒋介石嫡系,1948年陈诚取代魏道明任台湾省主席,从此,郑毓秀夫妇淡出政治舞台。脱离了诡谲多变的政治中心,郑毓秀夫妇一度迷茫。为求安身立命,两人前往巴西。由于不善经营,外加人脉陌生,在巴西“世外桃源”居住几年之后,转赴美国。此时,两人想回台湾的机会十分渺茫,蒋介石甚至“缓发”两人的通行证。在美国居住期间,郑毓秀夫妇痛感“英雄无用武之地”,每天聚集朋友搓麻将,消磨时日。1954年,郑毓秀左臂发现癌症症状,被迫切除左臂,这对一世英名的郑毓秀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由于身体受伤,郑毓秀对金钱越来越看重,据说晚年的时候,郑毓秀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一个大手提包,那里面装着她的财富。客居异乡,被冷落的魏道明、郑毓秀夫妇度日如年。1959年12月16日,郑毓秀病逝于美国洛杉矶,终年六十八岁。

1962年,魏道明续娶无锡荣毅仁的妹妹荣辑芙女士为继室。据蔡孟坚先生言,郑毓秀晚年曾和他说及与荣女士如何认识及其来历种种,“我因知她系出自无锡荣家名门闺秀,自泰国与一位华先生离婚,到美国后再与一位华裔美籍商人李先生结婚,所以我一见到这位风度优雅、礼貌周到的荣女士,即称呼她为李夫人,事后郑博士要我改正,叫她英文名字‘Virginia’”。后来在郑毓秀病逝前后,荣女士即与Bong Lee离婚。1964年,魏道明东山再起,出任“驻日大使”。1966年,调任“外交部长”。五年任期中,每年均亲自前往纽约联合国总部督战,维系“代表权”于不坠。1971年春,以胃出血甚剧,辞“外交部长”,受聘为“总统府资政”。蔡孟坚说,魏道明在他退休岁月及患病期间,“其夫人荣女士全心照顾,不仅觅医寻药,而且常约友人去看他,虽不多谈,只求他内心快慰,对这一位没有儿女的老政要来说,是最大的慰藉与幸福”。1978年5月18日,魏道明在台北病逝,享年七十八岁。

以上是由读《胡适日记》而引发的一些追索与探源,其用意在试图找出更接近事实的“真相”。因为后人为名人写传,或基于崇拜心理,或为贤者讳,常常歌功颂德,踵事增华,那就离事实越来越远了,甚至变成英雄“传奇”了。偶阅金雄白所著《江山人物》一书,提及郑毓秀任上海地方法院院长时他对她的印象:“作为一个职业报人的我,在小说上留给我的印象,以为郑毓秀在法国时期能如此的活跃,能如此的受到人们的乐与交接,无疑定是辩才无碍、风韵不凡的绝世佳人。当她任职之初,我就立即专程去访问了她。她那时住在法租界马斯南路一所旧式洋房中,与梅兰芳的居处为近邻。一见面,就使我感到了意外,出现在我面前的,形态上已是一个中年妇人,身材既不窈窕,姿容了无美感,肌理又粗黑而多痣。以这两位近邻而论,梅兰芳无愧于称为男性中的美男子,而郑毓秀则是十分平庸的一位贵妇人。”有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虽然“真实”有时是难以被接受的,但那毕竟是“真实”。“英雄”、“伟人”有时只不过是夤缘时会,所谓“时势造英雄”罢了,并不代表他们有何经天纬地的才能。何况英雄见惯亦常人。

上海滩的神秘老人

李伟

2008年2月中旬末,偶翻《文汇报》见“讣告”一则,文曰:

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1927年参加革命工作的正局级(享受副市级医疗待遇)离休干部陆久之先生因年迈体衰,不幸于2008年2月12日21时12分在家逝世,享年106岁。陆久之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定于2008年2月22日上午11:00在龙华殡仪馆银河大厅举行。

特此讣告

陆久之先生治丧小组

2008年2月18日

读完讣文,疑信参半。犹记前年(2006)秋,我去上海邂逅陆老的胞弟陆立之先生,偕同去淡水路看望久之先生。那年陆老已是一百零五岁届人瑞之年,仍思路清晰,神清目爽,他亲口说:“我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在座者无一不点头认可。然而毕竟自然规律难违,如今跨鹤仙去,使我怅然良久。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才初识久之先生尊颜的。当时我在一家报社责编文史专刊,记不清从何渠道听到上海滩有位神秘老人,即陆久之先生。他是蒋介石的女婿,皇权时代就是“驸马爷”。据我所知蒋介石仅有经国、纬国二子,何况纬国也非亲生,哪来女儿?为一探究竟,终于知道久之先生的寓所。一封信到上海投石问路,竟是陆老亲笔赐复,欢迎前去访谈。

上海淡水路一幢古朴清幽的住宅里,我见到当时已九旬高龄的陆老。他腰板挺直,着薄羊皮的夹克衫,气宇轩昂,神情潇洒,哪像耄耋老人。尤为称奇的是,我们畅谈终日,他毫无倦态……我曾完成记述陆老身世的篇什并发表,得陆老认可。此后鱼雁时通,每去上海必拜谒。更值得一记的是每逢新岁,最早收到的贺年卡定是陆老亲笔书赠,长者眷顾,终生难忘。

是耶,非耶,老蒋之婿?

回答这个问题必须探讨蒋介石的婚姻史。

这先听蒋介石自己说。

1927年9月28、29、30接连三天上海《申报》在最醒目的地方即报名之旁,刊出一则《蒋中正启事》,其文云:

各同志对中正家事多有来书质疑者,因未及遍复,特奉告如下:民国十年原配毛氏与中正正式离婚,其他二氏本无婚约,现已与中正脱离关系,现在除家有二子外,并无妻女,唯传闻失实,易滋淆惑,特此奉复。

“家有二子,并无妻女”,蒋介石说得清清楚楚。既无女儿,哪来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