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 并序

开元二十六《（英华》作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摇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张公，即张守。据《旧唐书·张守传》记载，幽州节度使张守曾大破契丹，建立功勋。但是在开元二十四年和开元二十六年，都曾败于沙场，他却“隐其状，而妄奏克获之功”。诗人有感于此而作此诗。《燕歌行》是乐府《相和歌·平调》古题。《乐府广题》：“燕，地名也，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曹丕、庾信等同题诗作，多写思妇怀念远方征人之事。

这首诗是诗人见到友人描写边戍之事的诗作后，有感而发创作而成。因此诗中言及战争事宜虽皆听自他人，但因诗人有长期的边塞生活经验，因此写来仍然生动真实，令人如临其境。全诗先叙述了一场失败的战争，批判了将帅骄奢而致兵败的这一过失；次写闺中之人对远征之人的思念，两相映照可见战争之酷虐；最后歌颂了战士们不计名利，浴血奋战的可贵品质，并发出缅怀先贤的感慨。全诗慷慨悲壮，对比鲜明，具有极高的艺术魅力，是高适诗作中的“第一大篇”，也是唐人边塞诗中的翘楚之作。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汉家，指唐朝。句意为：唐朝的东北边境有战事发生，唐朝将领告辞家乡前去击破敌人。意即战争因东北游牧民族挑起。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横行，纵横驰骋于敌阵中。语见《史记·季布传》载樊哙语：“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赐颜色，极言宠赐之甚，语见《新唐书·张守传》：张于开元二十三年战胜契丹后，“入见天子，会藉田华，即燕为守饮至，帝赋诗宠之……赐金彩，授二子官，诏立碑纪功”。句意为：大丈夫本性以纵横驰骋于敌阵为贵，更何况皇帝对特殊的军功还特别加以奖励。言谓张守本性骁勇，更兼皇帝知遇有加，本应为国尽忠效力。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撞。伐，击。榆关，即山海关，在今河北秦皇岛。旌旆，泛指旗帜。逶迤，连绵不断。碣石，山名，今河北昌黎县西北。句意为：大军撞金击鼓从山海关出战，旗帜连绵横亘在碣石山间。可见出兵时声势之大。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校尉，泛指武将。羽书，插有鸟羽的紧急军事文书。瀚海，即沙漠。单于，泛指敌人首领。狼山，泛指边境敌方一侧的高山。句意为：我军武将告急文书飞度沙漠，敌方首领已将战火燃遍了狼山。“羽书飞瀚海”、“猎火照狼山”可见军情紧急，敌人来势凶猛，声势浩大。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凭陵逼压、欺凌。风雨，如风雨般迅猛。句意为：边疆的山川极为萧瑟荒凉，胡军的骑兵交错着肆意攻击，像风雨一般迅猛。此联写山川萧索，意指我军惨败无抵抗之力。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句意为：战士们奋勇战斗，已在前线折损过半，而中军帅幕中仍然有军伎在吟歌、舞蹈，与主帅一起寻欢作乐。诗人以辛辣的笔触怒斥将帅不顾士卒死活，一味骄奢的丑态，揭示了战争失败的原因。

“大漠穷秋寒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穷秋，晚秋、深秋。腓，枯黄。斗兵，能战斗的士兵。句意为：深秋里，大漠上草已枯黄，孤零零的城池伫立在落日下，能战斗的守城士兵已十分稀少。这是以秋日、夕阳的凄惨景象来衬托败兵凄惶的心境。城危、兵少，战士们已处于高度的危险之中，这一战可谓一败涂地。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当，承受。句意为：张守身蒙恩泽礼遇却常轻视敌军，如今兵力耗尽也未能解除边塞之围。意即张守大败亏输，有负皇恩。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铁衣，铁甲。玉箸，玉制的筷子，用以形容女人的眼泪。句意为：战士们远戍边疆辛劳、勤勉已经很久了。家中的妻子在分别后想必也更是眼泪不断。两相对比，相互衬托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无尽苦痛。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句意为：年轻的妇女在城南面悲伤得肝肠寸断，出征的战士们在蓟北地区空自回头眺望。“空”字，形容不断回首，却只能望见一片关山苍茫之状。

“边庭飘摇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句意为：边境局势动荡，战士们飘忽不定，哪里可以猜度得到那战地中的情形，除了那一片遥远的荒漠外，什么都无法看见，什么都无法揣测。意指闺中的妇女在家中思念远人感到无可寄托。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三时，早晨、午间、傍晚，代指一整天。阵云，预兆战争的云。刁斗，古代行军用具。句意为：整天杀气腾腾，阵阵杀气冲上天空凝成了厚厚的云层；寒风声中，整夜传来的全都是刁斗的敲击声。此联写战士们在边境戍守的单调、辛苦生活。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死节，为国捐躯。句意为：战士们互相看看对方的雪白的刀刃上鲜血淋漓，为国捐躯从来都不顾及所谓的功勋。意指战士们杀敌全凭一腔正气，哪里还顾得上去谈功名利禄之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李将军，汉代名将李广。李广善战且体恤士兵。句意为：大家难道没看到沙场征战是极为辛苦的吗？到现在还令人追慕李广将军。张守骄纵而不体恤士兵，因而战败，对比先贤，诗人更感到爱护士卒的重要。

诗中的对比极为突出：以我军与敌军对比，突出我军惨败后之悲惨；以士卒损失的惨重和将帅的骄奢对比，更突出将帅骄奢所带来的巨大危害；以战士的戍守与闺中的相思对比，突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之甚；最后以先贤之爱卒如子与现在的败军之将以士兵生命为儿戏相对比，强烈地表达了诗人所持的唯有爱护士卒、体察下情才能常胜不败的观念。当然诗人最主张的还是不要轻启战端，试想没有战争又怎会战败。全诗多用对偶句，音调和谐，笔力雄浑，极富感情，加上形象鲜明，气势奔放，四句一韵，流转自然，读来极为深沉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