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店大欺客,奴强欺主(2)
瑞羽见这人谎话说得顺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禁一笑,并不多话。东应见到鸣朝的惨相,心中凄然,连忙大步上前,想伸手将他扶住。不料鸣朝望着他,却是满眼的仇恨和怨毒,他嘶声厉叫:“你们杀了我父皇,却又要来害我母后,我杀了你们!”
鸣朝说话间倾身向东应撞去,他手里握着一根鎏金簪,簪尖锋利,直刺东应的咽喉。危急之间,东应身后的亲卫飞蹿上去,猛地攥住鸣朝的手臂,用力夺下簪子,再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瑞羽这才将东应拉回身边,这突生的变故也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无论鸣朝有多么可怜,但此时他想伤东应,绝不可饶恕!
“鸣朝!你好生歹毒!”
当她确定东应无恙,正待发作时,却听到一声尖利的凄叫:“朝儿!”
那声厉叫比她的呵斥声要大很多,惊得她一愣,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偏厢里冲出来,扑到鸣朝身边痛哭流涕。原来唐阳景一家自落入宦官手里,就备受凌辱,早已虚弱不堪。救护东应的那名亲卫,一身武功,力大无穷,只一夺一踢,便已经将鸣朝的手臂拗断,踢得鸣朝摔在石阶上,头破血流,不知生死。
那女人正是隐王妃,她抱着鸣朝哭得声嘶力竭,泪如雨下,终于把鸣朝叫醒。鸣朝醒来看到隐王妃,便呻吟着挣扎道:“母后,我疼……”
隐王妃手忙脚乱地去捂他后脑的血口,一面哭,一面哄:“乖儿,不疼了,不疼了……”
她哄着哄着,又陡然想起应该叫医生,慌忙转头求助:“快叫大夫!给我儿找大夫!”
那宫监只当没听到她的叫唤,关切地过来问东应:“昭王殿下,您没伤着吧?要不要紧?您受惊了!”
东应对他厌恶至极,自然不肯答理他,只是安慰瑞羽:“姑姑,我没事,别担心。”
隐王妃见身前人数上百,却无一人出声替她找大夫,顿感绝望,双膝着地,连连叩首,嘶声厉叫:“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快叫大夫来救我儿吧!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
东应无恙,瑞羽心中的憎恶便减了几分,她见隐王妃救子心切,磕头出血而不自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便向那宫监道:“你还不快派人去传大夫?”
宦官一系都恨不得唐阳景满门死光死绝,整日对其百般折磨,让他们多受活罪。此时他们在瑞羽面前露了落难之相,宦官们已经很是不悦,怎肯真心找人给鸣朝治伤?应虽然有人应了,但那找来的究竟是治病的大夫,还是催命的鬼差,那就难说了。
鸣朝已经神志不清,但还有一分对外界的感知,听到母亲哀求的声音,他便摸索着扯住她的裳角,气若游丝地说:“母后,别求……别求这小人……我宁肯死了……不求他们……不求……”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脚抽搐了片刻,便不再动。隐王妃磕头磕得眼黑耳鸣,好一会儿才发现儿子已经气息断绝,呆怔片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叫:“儿啊!”
瑞羽暗暗叹了口气,怕东应见了这场面害怕,便催道:“小五,我们走吧!”
“嗯。”东应刚才差点死在鸣朝的手里,心里也还存着芥蒂,虽然鸣朝死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转身之际,他突然一声慨叹,“鸣朝鸣朝,当年隐王给他起这样的名字,可见对他的期望很高啊!现在这些期许寄望全都化成了泡影。”
瑞羽轻“嗯”一声,转身要走,身后的隐王妃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叫骂:“唐东应,你不得好死!”
这突然的一声叫骂,令东应脸色刷地白了。东应有李太后和瑞羽替他遮风挡雨,就是有什么骂名也落不到他头上,这一次他却被人当面骂这么恶毒的话。回头一看,隐王妃已经弃了儿子的尸身,满面狞厉,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直欲将他撕碎以泄心头之恨。
东应身边的亲卫怎能容她伤及自己的主人,远远地将她架住,堵了她的嘴。她口不能言,但鼻音哼哼,仍能听出她的骂声。她的叫骂含糊,五官扭曲,双眼赤红,满眼怨毒浓烈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此时她这凶恶之相却比最恶毒的叫骂更令人心悸。
东应一眼正撞上她的恶毒目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打了个寒噤。瑞羽伸手将他扶住,目光在隐王妃和鸣朝的尸身上一扫,再看一眼唐阳景的灵堂,几个念头纠结在一起:今日若不痛下杀手,免不了被那与事的宦官坏了名声,但她终究还是下不了狠手,于是拉了东应便走。
那宫监紧随其后,想到鸣朝死于东应和瑞羽之手,自己可以借机将隐王和隐王妃的人命官司也推在他们身上,自己落得干干净净,不禁心花怒放——杀个废黜的天子对他们来说没有半分为难,既能顺心如意地斩草除根,又有人替他们背了恶名,这真是人生畅快之事。
瑞羽别有所思,不曾理会那宫监的神态。东应正想唤那宫监替他做事,一眼便看见了那宫监险恶自得的表情,不禁怔住,到嘴的话便又收了回去,转而唤他的亲卫:“阿迭宪,你带几个兄弟回去照看一下隐王妃,将刚才对王妃和王子不敬的七个侍人拿下……就地正法!”
他这命令下得突兀,连瑞羽都吓了一跳,正暗自欢喜的宫监更是吓得失声惊叫:“殿下,万万不可!”
东应疾言厉色,“那群混账东西,竟敢对王妃王子施暴,罪无可恕。孤派人将在场的几人就地正法,不牵连余众,已是法外容情。”
对隐王一家施暴,出自四阉的指令。因唐阳景到底还是个虚设的王,四阉虽要拿他出气,却终究不敢大张旗鼓,于是挑选了心腹之人去行事。若是这些心腹让东应杀了,那着实会令五坊宫监心疼加头痛,于是连忙叩首求情道:“殿下误会了,隐王妃和王子身上的伤乃是隐王发狂时所致,实与侍人无关。殿下明察秋毫,万万不可误杀了好人啊!”
东应听他满嘴鬼话,不由大恼,再想唐阳景一朝天子,与宦官争权失败保不住性命也还罢了,连妻儿也受尽这群恶奴的凌辱,一股兔死狐悲的愤懑油然而生,加之鸣朝因他而丧命,内心的愤懑与愧疚交织在一起。那几个他亲眼看见的施暴侍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于是冷笑一声,“隐王果然发狂吗?要不要孤把西内太医署的大夫调几名过来,验看他的尸身?”
连隐王妃和鸣朝的身上都满是受虐的伤痕,唐阳景的尸身又会是怎么一番景象?可想而知,那宫监无论如何也不敢真让人来验尸。想到那几个侍人,如果东应派人将他们就地正法,那宫监也舍不得,“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了那几个贱奴的性命吧!日后他们必然感恩图报,任殿下驱使,不敢有违。”
所谓店大欺客,奴强欺主。宦官成势已久,有头有脸的宦官在犯错之后,向上位者求饶时,口中说的虽然是知恩图报的话,但神态和口气却是哀求里又带了胁迫。
东应见宫监这副神态,今日因遇刺而积了一天的恨意霎时喷涌而出,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尔等本是我家家奴,占我家所赐高位,食我家所给厚禄,供我家驱使是分内之事,怎敢还以此要挟?几个恶奴凌虐旧主至死,忘恩负义,死不足惜。你一再阻挠,难道是想跟他们一道吗?”
瑞羽虽对东应的命令颇感意外,但在人前却不露半分怀疑,而是鼎力支持东应。她一眼望见那宫监身后的小宦官借口道路狭窄将阿迭宪等人堵着,便面色一沉,也不多话,直接对身后的传令兵下令,“召集卫队。”
她和东应出宫有三百亲卫相随,但入了五坊,却不可能令所有亲卫都跟随,故而真正随行的亲卫只有二十名,余者都在五坊百戏院里观赏百戏。传令兵的号角声传出只片刻工夫,便听脚步声声,亲卫已经列队奔来。
这卫队里的人都是从参与立政殿事变的鸾卫里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经历战事不久,此时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刻,所以杀气腾腾。瑞羽一令召集,个个都精神抖擞,握刀待命。只要瑞羽令旗所向,他们便挥刀直前,令人见之生寒。那宫监悦主媚上的阵势是常见的,但这等刀剑相向的场面却是少见,顿时面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殿下,您……这……是干……干什么……”
瑞羽轻舒了一下手臂,挥手令亲卫将堵门的小宦官尽数拿下,这才徐徐反问:“宫监暗使手下阻拦昭王的亲卫处决恶奴,又是干什么?”
那宫监做梦也没想到瑞羽和东应表面看上去弱小,行事却如此强硬,于是他一下子泄了气,只是一个劲地喊冤,“二位殿下,老奴等人一向尽忠尽职,并无懈怠,您要明鉴呀!”
那群被拿下的小宦官脖子上压着凉嗖嗖的刀,他们唯恐瑞羽纤手一抬,亲卫就将他们的脑袋咔嚓砍下来,因而他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求饶,场面顿时一片喧闹纷乱。
便在这时,远远地听到谒者高声通传:“陛下驾到!”
在场诸人都愣了愣,瑞羽看见亲卫将自己和东应团团护在中间,阻塞了道路,她迟疑了一下,随即挥手示意亲卫改变阵列,然后携了东应一起到穿着玄色香云纱常服的新君唐阳林驾前行礼问安。
唐阳林之所以登基,得益于西内和宦官发动的宫变,故此他对瑞羽也就分外的客气。不等瑞羽下拜大礼,便快步赶上前来扶住她,朗声笑道:“阿汝,切莫多礼。我正想来五坊挑些有趣的把戏,去西内给太娘娘问安置,也给你解解闷,想不到就在这里碰到你了。”
说着,他又转头来看东应,笑道:“这就是前阵子身受重伤的小五吧?唔,脸色还是有些不好呢,要好好休养啊!”
东应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新君,见他热情洋溢,心中纳闷,受宠若惊地道:“谢陛下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