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圣人”初长成(1)
在十八岁时,王阳明听到理学大师娄谅讲解朱熹的“格物致知”之学,得出“圣人可学而致之”的启示,以为掌握了成为圣贤的方法。后来,他尝试“格竹致知”,结果失败,大病一场,对“格物”之学产生怀疑,对自己要当圣贤的理想也产生了怀疑,认为自己不能成为圣贤。心灰意懒之下,将兴趣转投到创办诗社、写诗作赋当中。
一、“格竹”不容易
从江西南昌返回浙江余姚的路程算不上遥远,但对于王阳明而言,这次旅程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途经江西广信(即今江西上饶)时,他专程慕名拜访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著名的理学家娄谅。
年轻时候的娄谅还不是理学家,很像一个预言家,他曾经准确地预言了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事儿。据说,当他进京参加会试时,刚走到杭州,一觉醒来,就要执意返回江西,任谁劝说都不听。同行学友觉得很奇怪,便追问原因。他说道:“我不参加今年的会试了,不仅考不中进士,还可能在京城丢掉性命。你们最好也不要参加了。”说完这些,就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学友们都笑了,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知道抽什么风。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娄谅的神奇:一个多月以后,京城贡院莫名失火,好几个参加会试的考生都被烧死了。
娄谅本来跟王阳明一样,对佛家学说和道家学说很感兴趣,但是在拜访了很多佛教高僧和道教大师以后,他反而对佛道两家的学说失去了兴趣,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它们,转而攻读理学,并立下志向,要做“成圣”的学问。这一点,跟王阳明是一样的。
后来,娄谅到处求学,遍访理学大师,得出结论:人们所说的“举子学”并不是“身心之学”。奔波多年以后,他在江西临川遇到了一位真正的理学大师,这个人就是吴与弼。他拜吴与弼为师,投到吴氏门下,成为吴氏弟子中最为人称道的三个人之一。多年以后,他认为自己学到了理学的精髓,遂辞别吴与弼,到广信开门授徒,传播自己“以收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忘勿助为居敬要旨”的主张。王阳明见到他时,他已经六十八岁了,而王阳明连十八周岁都不到。王阳明向他请教学问,他便向王阳明讲解格物之学。王阳明从中得到“圣人可学而致之”的启示。
这一启示对王阳明的影响极为深远。在此之前,他只知道立志成为圣贤之人,但不知道该怎么实践、怎样做到。得到这个启示以后,他似乎懂得该做什么了,从此更加认真地研读儒学典籍。对此,黄宗羲在著作《明儒学案》中提到“姚江之学,娄谅为发端”。“姚江之学”就是王阳明在后来发展出来的“阳明心学”。
自从在广信拜访了娄谅,听娄谅给他讲授了“格物致知”的格物之学以后,王阳明就对格物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认为这就是自己应该掌控的“学为圣人”的途径。因此,当他在北京准备会试时,便将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的所有著作找来,认真研读,思考程朱理学所谓“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的学说。可是,结果令他沮丧,他的困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他想不明白,同样是朱熹的著作,为什么娄谅就能越读越明白,越读越透彻,而他却恰恰相反。他觉得,既然是“格物”,就应该放下书本,到“物”中去“致知”,在实际中寻找真理。于是,便下定决心“穷竹之理”。
祖父王伦喜爱竹子,房前屋后总是种满了竹子,在北京居住期间,也将竹子带到了北京,在庭院里种了很多竹子,他的这个偏好恰恰为孙子“格竹”提供了方便。
王阳明放下书本,走出书房,来到竹林中“穷竹之理”。竹子是个好东西,微风吹来,竹叶摇曳,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可是,一旦给竹子套用“格物”理论,他就又陷入了迷茫之中,脑袋里一片混乱,毫无头绪。他就这样“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不仅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得了一场大病。这就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事件。
关于“守仁格竹”的经过,被他的弟子写进了记载他哲学思想的著作《传习录》中。在这段记载里,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著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方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
在这段话里,他提到,很多人都说要遵循朱熹的“格物致知”学说,由此可见,程朱理学在当时已经有很大的影响力了。但是,提倡遵循的人很多,真正付诸实践的人却很少,他就是少数经过实践的人,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那次“格竹”经历。他跟一位友人一起对着自家庭院里的竹林,想穷尽其中的理,坚持了整整七天,费尽心思都没能成功,反倒劳累成疾,生了一场大病。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不具备成为圣人的能力。后来,他总结了“格竹”失败的经验,得出结论,朱熹“格物致知”学说的认识对象、方法和目的都是错误的。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认为认识的对象应该是自然事物,方法应该是外在观察,而目的应该是增长学问。此后,他对“格物致知”学说就越发地不满了,思索着提出一套新的学说取而代之。
多年以后,他被流放到贵州龙场,在那里遇到一位得道禅师,与禅师的对话,使他认识到天理与人性是统一的,天理不可违,人性同样也不可违,也就是所谓的“万事万物之理不处于吾心”、“心明便是天理”。他对“格物致知”有了新的认识,认为“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格竹”的失败对王阳明的影响极大,从此以后,他对“格物”学说产生了怀疑。经历了这次失败,他也对自己“学为圣人”的理想也产生了怀疑,认为自己未必能成为圣贤。他觉得,成为圣贤也是讲究缘分的,自己的缘分还不够,所以才遭遇失败。于是,他想通了,既然缘分不够,那就不当圣贤了,去做其他的事情吧。
二、失败未必是坏事
王阳明按照朱熹的方法“格竹致知”,不仅什么道理都没有“格”出来,自己反而大病一场。从此以后,他认定朱熹的方法是错的,所谓“格物致知”也是错的,甚至整个程朱理学都不对。事实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吗?他的“格竹致知”为什么失败?从实际效果来看,朱熹的方法未必是错的,“格物致知”的理论也是有道理的。王阳明“格竹”失败,是另有原因。
朱熹所说的“格物”,针对的是自然的探究和事物的认知,目的不仅是“致知”,还在于“知所止”。如果这样说来,就真的有错误了,因为自然界万物所遵循的规律不会对人的内心产生影响,也不会提高人的道德意识。然而,在朱熹的学说中,始终没有区分开“性理”和“物理”,这不仅导致了他本人思维的混乱,也导致了后人的误读。从深层次上看,王阳明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误读,才导致了“格竹”的失败。
这种误读并不可怕,还为王阳明带来了开启哲学史上一个全新领域的机会,即关于“客观与主观”的哲学思考,可惜的是,当他发现误读导致的错误之后,立即转身而去,错过了这个好时机。在他看来,既然“格物致知”的终极目标是提高个人的道德修养,是一个“由心及物再及心”的过程,那么事情就可以简单一些处理,直指目的,直接从心着手提高道德即可。依照这个目的,他创立了“心学”这一套哲学体系。
他的心学认为,“有是意即有是物,无是意即无是物”。简而言之,“意”的有无决定着“物”的存在,也就是说,“意”是决定“物”是否存在的依据。这就意味着“意”的本体就是“物”的本体,而“意”的本体是“知”,所以“知”也是“物”的本体了。但是,这样就能说他开创了新的学说了吗?也许未必,因为他的学说的核心思想跟朱熹是一致的,与其说他开创了新的学说,倒不如说他修正了朱熹学说的差错。在这个过程中,由于他同样没有明确地揭示物体的存在性依据,因此这个层面的混乱依然是存在的。
多年以后,王阳明对自己的这一失败经历做了一些反思,得出如下结论:不应该在竹子身上追求“天理”,因为竹子是静止不动的客观存在的实物。也就是说,“格”错了对象,不该“格竹”。那应该“格”什么呢?他认为应该是“求诸己心”,或者在动态中探求“天理”。其实这也怪不得王阳明,因为不论是谁,在看到“格物致知”中的“物”字时,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生活中的静止不动的客观存在物,比如竹子。但是,朱熹本意指的“物”,不仅有客观存在的实物,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之是既有具体的“物”,也有抽象的“物”。
正是遭遇了这场失败,王阳明改变了探求“天理”的方法。也就是说,“格竹”是“王学”的“因”,有了这个“因”,他才完善了自己的学说。
与按照朱熹的方法“格竹致知”相比,王阳明自己的“知行合一”、“天理在心中”等主张,在探求他和朱熹共同认同的“天理”上是有明显进步的。而朱熹所说的“‘格物’要彻底”,他应该没有不同意见,因为只有将其中的“天理”全“格”出来,只有懂得了“格”出的“天理”,才能做到“致知”。
此外,无论是朱熹还是王阳明,在他们的思想体系当中,“天理”都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其中既有道德伦理,也有自然哲学,两者被他们混淆在了一起,难分彼此,即使其中有自然哲学的影子,也是模糊的和抽象的,很浅薄、很表面化。或许,这也是王阳明“格竹”失败的原因之一,如果他能清晰地区分开伦理道德和自然哲学,结果应该会有很大不同。同样,这也是中国古代的自然科学没有发展到近代科学这种高度的原因,哲学界太过于强调伦理道德了,几乎完全忽略了自然哲学。于是,古代中国最具有知识和智慧的人,只能翻来覆去地琢磨早已被前辈研究透彻的那点儿伦理道德,在自然科学领域却碌碌无为。
尽管“格竹”失败了,但王阳明在此后创立的“心学”还是有其进步意义的,受“心学”影响而诞生的东林党等,对“天理”的认识就深刻多了。“心学”问世以后,儒学受到一定的冷落,被搁置到程朱理学的水平,迟迟得不到发展。不得不说,这些都是这场失败引发的消极影响。
那么,既然王阳明认为“格物致知”的认识的对象、方法和目的全都错了,那正确的应该是什么呢?概括而言,“格物致知”就是通过掌握事物的特性,进而实施有针对性的准则。其中,“格物”是过程、是功夫,而“致知”则是结果;“格物”就是掌握特性、懂得道理,“致知”就是根据准则处理事物。除此之外,“格物”还有什么用呢?在朱熹看来,“格物”不仅能提高道德修养,而且还能获取科学知识。但他没有明确指出,获取的知识一部分是道德层面的,另一部分则是自然科学层面的,而且自然科学知识也属于提高自身修养的范畴。提高自身道德修养的目的,是要让人成为圣人。或许,这才是王阳明苦苦求索的“学而为圣”的正确途径吧。
三、朱熹是何许人
朱熹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被世人称为“朱子”。但是,人们对他的认识有些偏差,一些人认为他只是一个“道学家”,并无过人之处。实际上,朱熹是杰出的儒学大家之一,对中国的历史有着深远的影响。与他同时代的著名词人辛弃疾评价说:“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这两三个人,大概指的就是孔子和孟子了。
朱熹是南宋人,祖籍江西,生于福建。四岁时,父亲朱松指着天空对他说道:“这是天。”他马上问道:“天上有什么?”朱松大惊,认为这个孩子勤于思考,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在他十岁时,朱松去世,他便随着母亲迁居崇安(即今福建武夷山市),拜道学家刘子翚为师。
朱熹与王阳明有个相同之处:在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成为圣贤,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岁。据说,那时的他就表现得跟同龄的小伙伴很不一样。小伙伴们在玩沙子、泥巴时,他却在一旁画画。大家很好奇,便围过去看他画了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他画的竟然是八卦!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聚精会神地画八卦玩儿,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总体而言,幼年时的朱熹志向远大,勤奋好学,广受好评。起初,他对佛学和道学很有兴趣,与南剑州(即今福建南平)的道学家们交往密切,在三十岁时拜到程颐的三传弟子李侗门下,专心学习儒学。李侗对这位弟子评价极高,赞扬他“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所诧难,体人切至,自是从游累年,精思实体,而学之所造亦深矣”、“进学甚力,乐善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