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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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看上去得到了计划中的一切(2)

写下愿望只是给自己在远处摆上一个灯塔,而愿望里最真正发生作用的部分是这样的:“为了实现以上的计划,从明天起,我要做到的是:xxxx。”这“xxxx”囊括和列举了我期待自己在教育、娱乐、职业和外貌上的每一天每一点小坚持和小进步。这一部分,持续作用了十年,才真真切切改变了我和我的生活。

后来的故事很多人就知道了,从2012年,我开始把计划文档扩展成可年度使用的效率手册,设计排版后印刷制作出来。先是送给客户和朋友,后来在电商售卖。到现在,手册已发行了五年,渐渐形成一个独立文创品牌。每天早晨,全球有至少30万人,会打开和填写各版本的《趁早效率手册》,开始他们新的一天。几年中,我在效率手册使用者身上见到了很多次让计划成真的故事。每一次,都让我再次觉得,能够见识到表姐的记事本,能够在地铁站遇见《一生的计划》,是我太幸运。

2014年10月11日,我爸妈搬家,我重新在书柜深处找到了2002年在地铁买到的那本《一生的计划》手册。那天秋意盎然,室温冰凉,我给自己准备了一杯热茶,泡进浴缸,准备好慢慢回顾。然而翻开誓言日期页,我惊骇得从浴缸里弹了出来,并碰洒了热茶。我看到翻开的那页上,是十二年前的我自己清清楚楚写的落款——10月11日!正是我泡进浴缸这一天!那一瞬间,我觉得惊奇、神秘、不可言说,仿佛我和手册有着无法解释的联系,仿佛它早就等在当年的地铁里选中了我,然后看我长大成人,兑现誓言,再散播开去,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中,我大概把我不同时期的“一生的计划”版本给三四个朋友看过,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你好可怕!”然后惊恐地上上下下看我,就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我知道这没什么,这就像我们看见一辆汽车,知道它可以开动,但当我们走近它第一次揭开机器盖子,向里面的结构一望,惊讶地说:“啊!竟然是这样运转的!”

表姐的记事本变成了《一生的计划》,《一生的计划》又变成了《趁早效率手册》。当我再走出门去,看见满街的人群,我知道他们各有各的不同。打开人们的机器盖子,有的构造普通,有的却令人惊奇,充满着精密动力。我知道,像我表姐这样的人,一定是极少数人。我没有资格评价任何人的人生目标,但我敬仰对自己的欲望和能力深刻了解,并使命必达的人。欲望多深,对未来多坚信,才能克服沉闷和孤独,在重复练习中晋级,登上台阶!在浩瀚的不可知的命运面前,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努力一会儿,再等待一会儿昭示和惊喜;而她,一直在勤勉地向宇宙下着订单,再一次次品尝订单兑现的快乐。

我常听人说,人生是不需要计划的;是的,如果思想和活法只是像变老的身材一样,随自然规律松软干瘪下垂就好,那么人生是不需要计划的。还有人会问,如果把一切都计划了,那么生活中的惊喜呢?事实上谁也无法计划一切,只能筹备好基础条件——计划负责“万事俱备”那部分,惊喜负责“东风”那部分。生活的现状是所有外力和内力共同选择后的合力,是所有变量叠加经过意志决定后的共同结果。认识到这一点,你会看重所有事,因为万事皆有意义;你也会看淡所有事,因为单个力量的影响有限。计划就是大局观和整体结构,是去处,是意义,它们才是最重要的出发点。

那个补课的暑假之后,我开始默默地观望我表姐的人生,比对黑色笔记本中她自己写好的剧本,就像期待一出漫长的剧情。1996年,我表姐和姐夫先后去了美国读书和工作。现在他们定居在波士顿,据说那个城市里有很多喜爱拆装电脑主机箱的人。他们后来生养了一双儿女。我的表姐今年四十八岁,几乎依然保持着1996年的身材。

我无法知道这么多年中她是否失去了什么,是否快乐,但她看上去得到了计划中的一切。

还有,我要谢谢我姐夫,因为我高考的最高分是数学。

Ⅱ.高冷之家

如果你也是恰巧在祖国的一、二、三线城市从没有互联网的童年长到现在,那在这过程里体验到的认知反差一定特别巨大。

在那漫长的寂静的童年,我以为我家附近几条街、几门亲戚、一个班同学就是生活的全部;从广播电视和名著里,也知道些别的国家和人名,但又知道和我的实际生活无关,都是特别遥远的人与事,用来负责讲故事,应付考试,出现在新闻里。就世界观而言,我长时间地认为世界分为“外面的”和“我家的”(或者“我们班的”也行),外面的世界是个客观存在没错,但跟“我家的”不存在流通关系,遇到校际比赛或者五一、国庆,偶尔也会涌现“我们学校”、“我的祖国”类似概念,获得不切实际的同理心和荣誉感,等脱掉校服摘掉欢庆大红花,踏入家门,我面临的日常活法依然周而复始。

当此刻的我去俯瞰当年的那个小孩,她的生活里有个玻璃罩,它们不会进来,她也不会出去。无论她每天是喜是忧,都没能力嗅到迷人未来的味道——她无力想象除爸妈的活法之外,是否还存在其他活法。因此,观摩爸妈的活法,只好成为她第一件大事。

各国艺术史文学史科学史介绍某重要人物,开篇第一句必是此人生辰,第二句十之八九交代此人父母背景出身和行业。可见,先天禀赋和环境造就,成为描述人的基本结构。在后来面临成长困惑的时候,我翻过几本心理学书籍,里面总是反复提到一个词,叫作“原生家庭”。讨论大意是说除了基因作祟之外,你出生长大到成年之前的主要岁月里,你爸妈的基本观点、生存常识和做事方法会深远地影响你一生。无论你想追溯、打败、超越、颠覆,都不得不研究和回顾你的人格建立初期。在懵懂的童年时代里,你受到的对待和启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的未来。

在我读过的自我研究类书籍里,最有实战指导意义的当属《九型人格》,我十分好奇地做完书里几百题测试,第一次得出我所属的分类——第三型成就者(The Achiever)。

那时候是20世纪90年代初,距离互联网在身边出现还有十年,血型说刚刚露头,星座八卦命理等则完全没有普及。我如获至宝地查阅和记下内容,与自己的环境和感受反复比对,惊讶地发现了相似之处。直至今天,我都对书中的几句核心描述记忆犹新。书里说,第三型成就者(The Achiever)的形成环境要素是爸爸管教严厉,而妈妈持续给予正向鼓励。书里还说,这种人格的情感认知核心是:我如果没有成就,就没有人爱我。这么看来,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不知是因为这九型学说十分科学而言中,还是这句进入了潜意识成了平生楔子,我真的长成了第三型的人。至于这种人格好不好,书里说,人格类型之间不分优劣,无法比较。我觉得,自证自信,心里有数,情绪稳定就好。

既然是观摩爸妈的活法,那就先说我爸。我爸有一个可怕的特点,叫追问。

比如小学时候,我家有一箱罐装可乐,我爸严格规定我每天的饮用数量,日日检查箱中剩余。某天,我终于计数混乱,忘掉喝了两罐还是三罐,我爸一查,数量有误,一问,我稀里糊涂,结果挨揍。

挨揍前通常都会有一段典型问答:

“你为什么喝这么多罐?”

“因为我忘了之前喝了几罐。”

“为什么会忘?”

“因为我没有认真记。”

“为什么不去认真记?”

“因为好像喝完第一罐写了个作文,写完就忘了。”

“为什么作文写完就忘了?为什么你每天不会忘了吃饭?”

“……”

循序追问是没有尽头的,类似的还有为什么会做错,为什么会晚到,我永远会卡在其中某一句,完全词穷,感觉要疯,目光呆滞地望向我爸,看他一步步走近我,然后挨揍。

对我来说,如果做错事,挨揍不只是挨揍,可怕是之前的追问折磨,像无所遁形的审讯,我必须在回答中进行深刻自省,回答出“因为我懒”、“因为我馋”、“因为我以为你不会发现”等人性真相。然后陷入糟糕的自我认知中。

我记得其中有一次,我被追问到穷途末路,反问道:“可是这样问就是没完没了的啊,最后我还是会挨揍啊?”问完特别好,我马上就挨揍了。

还有一次,我在回答“你为什么懒/馋/想撒谎”类似问题时,竟然回答出了“因为我生下来就这样……因为我是你们生的”。我爸气疯,那一次挨的揍简直史无前例。

总之,我的思考和表达是被我爸审视的。当我提及一个词,需要首先定义这个词,再量化描述。当我谈及一个事件,必须要挖掘到本质。当我承认一个错误,必须暴露出灵魂深处的原因。我爸平常说话写字言简意赅,没有语气词,少有感慨;而遇到需要重点说明论证的话题,则会轮番使用正反论证、例证、引证等一切方法,务必使得观点密不透风。我爸目光如炬,时刻烧灼着我的后背。我的认知非常明确——如果不理性、不自律,就不优秀,就挨揍,我爸就不爱我。

后来,我竟然在苏格拉底的生平故事里读到了一种熟悉的思辨方法,叫“追问”。就是得到了自己或者别人的一个答案,不满足,继续无限追问下去,最后未必会得到一个绝对结果,但整个追问和思维过程就是“开智”。我回想我爸那可怕的追问,贯穿了我整个少年时代,不知到底是为了让我自视我的人性弱点呢,还是为了开智?我能想到的好处是,做一件隐约有错的事情前,我会想想,做这事的隐藏动机是否包含“我懒、我馋、我侥幸”,如果包含,我就再想想,这事是否禁得住层层追问。为了不挨揍,我自己会展开模拟追问。而模拟过程中,有些错事我也就真的不做了。

我爸的第二个特点,是他自己不会哭,也反对别人哭。

我读到过许多文学作品,听到过很多朋友的自述,讲他们的爸爸如何温暖宽容。但我爸可不是,我爸那是一块坚硬屹立的岩石,充满刀削般的侧面。

按现在的话讲,我爸高冷。

我是不可以哭的。我爸的观点是:一、日常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事值得哭;二、哭没有用。

我在小学期间,学习尚可,但体质差,整个人软白,有这样的爸管制,性格也不强硬。到了小学六年级,由于软白,依然在体育课受到同学哂笑。那种时期,班上总会缔结类似于小太妹团体的女生组织,她们会时常动机不明地联手孤立打击谁。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之前的那堂体育课,由于我做不出她们都会做的侧手翻动作,她们选择了打击我。

那天我伤心坏了,自尊崩塌,放学回家坐墙角哭,我妈听了挺气愤。我爸回到家,第一句话告诉我不许哭,然后大概用了两小时的时间,讲他的童年坎坷。故事总是引人入胜的,我听得也忘了哭。讲完我爸说:“你以后要是想哭,就想想你现在有的东西。你没有参照物,就不知道眼下的生活叫幸福。生存和大灾大难之外的事,都不值得哭。”

但我妈追问,嘲笑欺负我的同学怎么办。

“她们学习好吗?”我爸问。

“不太好。”我说。

“那你好好考试。考完试,你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从小到大,我爸说这些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摸摸我的头什么的。其实我爸从未正面向我表达感情,不夸奖,不拥抱。这样酷酷的父爱,我习惯了。

第二天我上学,嘲笑活动并未结束,她们几个迎上来,一个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真是笨蛋。”

我注视着说我的那个,清晰地回答:“考不上重点中学的,才是笨蛋。”

她们呆掉,而我转身走开。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快意恩仇的时刻。

一个月后,小学毕业考试结束,我是全班第一名,考到市重点中学。像我爸说的一样,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

我爸第三个特点是,追求理性,以理性自居,又以彰显出理性面目为荣。这是理工科出身又严于律己人士的显著特征。在我家,没有一件生活琐事是不可以量化描述、核准目标、倒推计算的。比如若干年来,我都无法实现自发性早起,是我爸对我最为失望的一点。我爸认为,这标志着这个人没有坚实的目标,也没能实现真正的内心自律。多少个清晨,当昏睡的我突然被我爸责令起床,我晕眩地看着墙壁,苦痛地想:我要独立,我要离开家,我要任意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这大概就是我最初的梦想。

高中分科,我爸聊起理科优势时神情倨傲,告诉我放眼世界科技与工业文明前进的步伐,这是理科人士构建的世界。是的,我爸不看电影,不读小说,不聊诗歌,也不准我涉及。我被洗脑成功,随后在高考志愿上报考了汽车与内燃机专业,决意冲进机械原理的高级世界,直到北京广播学院的播音系提前录取了我。然而,我一直偷偷地看电影、读小说、写诗歌。

但是,我知道,我爸是读得懂诗的。

我妈和我爸,恋爱了八年。那年头日子过得慢,恋爱也谈得慢。好像是我妈先考上了大学,我爸去当了兵,一下就过了四年。后来我妈说你也考大学吧,我爸就去考了大学,考上了之后也念了四年,我妈就先工作等他读完。两人就这样过了八年。那年头也没有手机,人们想联络彼此,就互相写写信;人们想梳理下自己,就写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