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贺孙问:「闻道,自是闻道,也无间于死生。」曰:「如何是无间于死生?」曰:「若闻道,生也得,死也得。」曰:「若闻道而死,方是死得是。死是,则在生也都是。若不闻道,在生也做不是,到死也不是。吾儒只是要理会这道理,生也是这理,死也只是这理。佛家却说被这理劳攘,百端费力,要埽除这理,教无了。一生被这理挠,一生被这心挠。」问:「伊川说此一段,及吕氏说『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君子行法俟命』,是此意否?」曰:「这是两项。『动容周旋中礼』,这是圣人事,闻道自不足以言之。自与道为一了,自无可得闻。『行法以俟命』,是见得了,立定恁地做。」问:「伊川云:『得之于心,是为有得,不待勉强。学者须当勉强。』是如何?」曰:「这两项又与上别。这不待勉强,又不是不勉而中,从容中道。只是见得通透,做得顺,便如所谓乐循理底意思。」问:「曾子易箦,当时若差了这一着,唤做闻道不闻道?」曰:「不论易箦与不易箦,只论他平日是闻道与不闻道。平日已是闻道,那时万一有照管不到,也无奈何。」问:「若果已闻道,到那时也不到会放」曰:「那时是正终大事。既见得,自然不放」
士志于道章
问:「『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既是志道,如何尚如此?」曰:「固有这般半上半落底人,其所谓志,也是志得不力。只是名为志道,及外物来诱,则又迁变了,这个最不济事。」
众朋友共说「士志于道」以下六章毕,先生曰:「此数章如尹和靖程子所注,只于本文添一两字。看着似平淡,子细去穷究,其味甚长。」
君子之于天下也章
文矩问「君子之于天下也」一章。曰:「义是吾心所处之宜者。见事合恁地处,则随而应之,更无所执也。」
「义之与比」,非是我去与义相亲,义自是与比。
敬之问:「『义之与比』,是我这里所主者在义。」曰:「自不消添语言,只是无适无莫,看义理合如何。『处物为义』,只看义理合如何区处他。义当富贵便富贵,义当贫贱便贫贱,当生则生,当死则死,只看义理合如何。」
「南轩说『「无适无莫」,适,是有所必;莫,是无所主』,便见得不安。程氏谓『无所往,无所不往,且要义之与比处』,便安了。」曰:「古人训释字义,无用『适』字为『往』字者。此『适』字,当如『吾谁适从』之『适』,音的,是端的之意。言无所定,亦无所不定尔。钦夫云『吾儒无适、无莫,释氏有适、有莫』,此亦可通。」
问:「上蔡所谓『于无可、无不可之间,有义存焉,则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凡事皆有一个合宜底道理,须是见得分明,虽毫发不差,然后得是当。」曰:「义即宜也,但须处得合宜,故曰『处物为义』。」南升。
先生问:「谢氏谓『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如何看?」义刚云:「只是随事物去量度,不是倚于义。」曰:「只是把心去看是与不是。」义刚因问:「『无可无不可』,皆是无所容心。但圣人是有个义,佛老是听其自然。是恁地否?」曰:「圣人也不说道可,也不说道不可,但看义如何耳。佛老皆不睹是,我要道可便是可,我要道不可便是不可,只由在我说得。」
君子怀德章
「怀刑」,只是「恶不善」,不使不善之事加乎一身。南升。
「君子怀刑」,言思刑法而必不犯之,如惧法之云尔。
「『君子怀刑』,如礼记所谓『畏法令』,又如『肃政教』之类,皆是。」或谓:「如『问国之大禁而后敢入』,是否?」曰:「不必如此说。只此『怀刑』一句,亦可为善。如违条碍贯底事不做,亦大段好了。」
问:「所贵乎君子者,正以其无所待于外而自修也。刑者,先王所以防小人,君子何必以是为心哉?」先生默然良久曰:「无慕于外而自为善,无畏于外而自不为非,此圣人之事也。若自圣人以降,亦岂不假于外以自修饬。所以能『见不善如探汤』,『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皆为其知有所畏也。某因思集注言:『君子小人趋向不同,公私之间而已。』只是小人之事莫非利己之事,私也。君子所怀在德,则不失其善。至于刑,则初不以先王治人之具而有所憎疾也,亦可借而自修省耳。只是一个公心。且如伊川却做感应之理解,此一章文义虽亦可通,然论语上言君子小人,皆是对举而并言,此必不然也。」先生又言:「如汉举孝廉,必曰『顺乡里,肃政教』。『肃政教』之云,是亦怀刑之意也。」某因思得此所谓君子者,非所谓成德之人也。若成德之人,则诚不待于怀刑也。但言如此则可以为君子,如此则为小人,未知是否。」
「此是君子小人相对说看,尹子之说得之。若一串说底,便添两个『则』字,『惠』字下又着添字。」又问「怀刑」。曰:「只是君子心常存法。大抵君子便思量苦底,小人便思量甜底。又有一说,『怀刑』作恤刑,『怀德』作施德。要之,不如好善而恶不仁者是。」
放于利而行章
「放于利而行多怨」,只是要便宜底人。凡事只认自家有便宜处做,便不恤他人,所以多怨。南升。
放于义而行,只据道理做去,亦安能尽无怨于人。但识道理者须道是:「虽有怨者,如何恤得他!」若放于利,则悖理徇私,其取怨之多,必矣。
或说「放于利而行」。义刚云:「此非断断然为利。但是依放那利行,是外不为利,而内实有为利底意思。」曰:「才是放时,便是为利了,岂有两样。若是外不为利而内实为利,则是为利尤甚于断断然为利者。」
「放利多怨」。或问:「青苗亦自便民,何故人怨?」曰:「青苗便是要利息,所以人怨。」
能以礼让为国章
让,是那礼之实处。苟徒跪拜俯伏而以是为礼,何足取信于人。让者,譬如凡事宁就自家身上扶出些子辞尊居卑、辞多受少底意思,方是礼之实。赐。
「不能以礼让为国」,是徒能进退可观,容止可度;及到紧要处,却不能让。虽有这繁文末节处,亦无用,亦不得谓之礼。
问:「『让者,礼之实也』。莫是辞让之端发于本心之诚然,故曰『让是礼之实』?」曰:「是。若玉帛交错,固是礼之文;而擎跽曲拳,升降俛仰,也只是礼之文,皆可以伪为。惟是辞让方是礼之实,这却伪不得。既有是实,自然是感动得人心。若以好争之心,而徒欲行礼文之末以动人,如何感化得他!」问:「『如礼何』一句,从来诸先生都说得费力。今说『让是礼之实』,则此句尤分明。」曰:「前辈于这般处也自阔略。才被说得定了,便只是是也。」
问:「『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诸家解义,却是解做如国何了。」曰:「是如此。如诸家所说,则便当改作『如国何』。大率先王之为礼让,正要朴实头用。若不能以此为国,则是礼为虚文尔,其如礼何!」
问:「礼者,自吾心恭敬,至于事为之节文,兼本末而言也。『让者,礼之实』,所为恭敬辞逊之心是也。君子欲治其国,亦须是自家尽得恭敬辞逊之心,方能以礼为国。所谓『一家让,一国兴让』,则为国何难之有!不能尽恭敬辞逊之心,则是无实矣。虽有礼之节文,亦不能行,况为国乎!」曰:「且不柰礼之节文何,何以为国!」南升。
义刚说「礼让为国」一章,添「不信仁贤,咈百姓从己之欲」等语。曰:「此于圣贤本意不亲切。『一家让,一国兴让』。此只是说我能如此礼逊,则下面人自是兴起,更相逊让。如此,则为国何难之有!未说到那『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处在。如东坡说『敦教化』中一段,亦自好。其说虽粗,道理却是恁地。而今人好玄妙,[戋刂]地说得无形无影,却不如只粗说,较强。」良久,叹息言:「今日不能制民之产,已自不是。民自去买田,又更收牙税,是甚说话!古人禁人聚饮,今却张官置吏,惟恐人不来饮。如此,却何以责人谦逊!」
不患无位章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犹云不怕无官做,但怕有官不会做。若有致君泽民之具,达则行之,无位非所患也。南升。
「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这个须看圣人所说底语意,只是教人不求知,但尽其在我之实而已。看圣人语意了,又看今人用心,也有务要人知者。只是看这语意差,便要如此。所谓求为可知,只是尽其可知之实;非是要做些事,便要夸张以期人知,这须看语意。如『居易以俟命』,也只教人依道理平平做将去,看命如何。却不是说关门绝事,百样都不管,安坐以待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