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陆放翁诗
古来作诗之多,莫过於放翁,今就其子子权所编八十五卷计之,已九千二百二十首。然放翁六十三岁在严州刻诗,已将旧稿痛加删汰。六十六岁家居,又删订诗稿,自跋云:“此予丙戌以前诗十之一也,在严州再编,又去十之九。”然则,丙戌以前诗,存者才百之一耳。子权刻全集时,亦跋云:“先君在严州刻诗,多所去取,所遗诗存者尚有七卷。”今在遗稿内。今合计全集及遗稿,实共一万馀首。每一首必有一意;就一首中,如近体每首二联,又一句必有一意。凡一草、一木、一鱼、一鸟,无不裁剪入诗,是一万首即有一万大意,又有四万小意。自非才思灵敏,功力精勤,何以得此?信古来诗人未有之奇也。
放翁诗凡三变。宗派本出於杜,中年以後,则益自出机杼,尽其才而後止。
观其《答宋都曹》诗云:“古诗三千篇,删取才十一。《诗》降为《楚骚》,犹足中六律。天未丧斯文,杜老乃独出。陵迟至元白,固已可愤嫉。”《示子》诗云:“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缋。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此可见其宗尚之正。故虽挫笼万有,穷极工巧,而仍归雅正,不落纤佻。此初境也。後又有自述一首云:“我昔学诗未有得,残馀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匹。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天机囗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世间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是放翁诗之宏肆,自从戎巴、蜀而境界又一变。及乎晚年,则又造平淡,并从前求工见好之意亦尽消除,所谓“诗到无人爱处工"者,刘後村谓其“皮毛落尽"矣。此又诗之一变也。
宋诗以苏、陆为两大家。後人震於东坡之名,往往谓苏胜於陆,而不知陆实胜苏也。盖东坡当新法病民时,口快笔锐,略少含蓄,出语即涉谤讪。”乌台诗案"之後,不复敢论天下事。及元囗登朝,身世俱泰,既无所用其无聊之感;绍圣远窜,禁锢方严,又不敢出其不平之鸣。故其诗止於此,徒令读者见其诗外尚有事在而已。放翁则转以诗外之事,尽入诗中。时当南渡之後,和议已成,庙堂之上,方苟幸无事,讳言用兵,而士大夫新亭之泣,固未已也。於是以一筹莫展之身,存一饭不忘之谊,举凡边关风景、敌国传闻,悉入於诗。虽神州陆沉之感,已非时事所急,而人终莫敢议其非。因得肆其才力,或大声疾呼,或长言永叹,命意既有关系,出语自觉沉雄。此其诗之易工一也。东坡自黄州起用後,扬历中外,公私事冗,其诗多即席、即事,随手应付之作,且才捷而性不耐烦,故遣词或有率略,押韵亦有生硬。放翁则生平仕宦,凡五佐郡、四奉祠,所处皆散地,读书之日多,故往往有先得佳句,而後标以题目者。如《写怀》、《书愤》、《感事》、《遣闷》,以及《山行》、《郊行》、《书室》、《道室》等题,十居七八,而酬应赠答之作,不一二焉。即如《纪梦》诗,核计全集,共九十九首。
人生安得有如许梦!此必有诗无题,遂托之於梦耳。心则易触发,而妙绪纷来;时暇则易琢磨,而微疵尽去。此其诗之易工二也。由斯以观,其才之不能过於苏在此,其诗之实能胜於苏亦在此。试平心以两家诗比较,当不河汉其言矣。
放翁以律诗见长,名章俊句,层见叠出,令人应接不暇。使事必切,属对必工;无意不搜,而不落纤巧;无语不新,而不事涂泽,实古来诗家所未见也。然律诗之工,人皆见之,而古体则莫有言及者。抑知其古体诗,才气豪健,议论开辟,引用书卷,皆驱使出之,而非徒以数典为能事。意在笔先,力透纸背,有丽语而无险语,有艳词而无淫词,看似华藻,实则雅洁,看似奔放,实则谨严,此古体之工力更深於近体也。或者以其平易近人,疑其少炼;抑知所谓炼者,不在乎奇险诘曲、惊人耳目,而在乎言简意深,一语胜人千百。此真炼也。放翁工夫精到,出语自然老洁,他人数言不能了者,只用一二语了之。此其炼在句前,不在句下,观者并不见其炼之迹,乃真炼之至矣。试观唐以来古体诗,多有至千馀言四五百言者;放翁古诗,从未有至三百言以外,而浑灏流转,更觉沛然有馀,非其炼之极功哉!至近体之刮垢磨光,字字稳惬,更无论矣。又放翁古今体诗,每结处必有兴会、有意味,绝无鼓衰力竭之态;此固老寿享福之徵,亦其才力雄厚,不如是则不快也。今就近体中摘句於後,使人见其功力之精。古诗难於摘句,读者可观其有气有意,有书有笔,则得之矣。
律诗摘句。使事五律:“李侯有佳句,乐令善清言。”《怀杜伯高》“进愧门三戟,归无亩一锺。”《放慵》“道士青精饭,先生乌角巾。”《长生观》"蚁穿珠九曲,蜂酿蜜千房。”《淳化寺》“摩诘病说法,虞卿贫著书。”《病中》“人如钓渭叟,地似避秦村。”《防隐者》“贺监称狂客,刘伶赠醉侯。”《立秋前一夕作》“腰下苏秦印,囊中赵壹钱。”《夜酌》“独卧维摩室,谁同弥勒龛?”《初寒独居》“未恨名风汉,惟求拜醉侯。”《自述》“身已风中叶,人方饭後钟。”》“轻馀子,君当恕醉人。”赋》“箭归飞鹤,扌耆床不瞑龟。”《答客》“相法无侯骨,生年值酒星。”《杂兴》“宁甘结蔑系,不作拜车尘。”《野兴》“马非求路寝,木岂愿牺尊?”《记前辈语》“非依漂母,菜不仰园官。”《穷居》“陌上金羁马,坟前石琢麟。”《对酒作》“蝶入三更枕,龟扌耆八尺床。”《连夕熟睡戏书》
使事七律:“奴爱才如萧颖士,婢如诗似郑康成。”此放翁之父所作,而放翁足成之者。”吏进饱谙箝纸尾,客来苦劝摸床棱。”《自咏》“秋风叶扇知安命,小炷留灯悟养生。”《独学》“人立飞楼今已矣,浪翻孤月尚依然。”《白帝城怀杜少陵》"前日已传天狗坠,今年宁许佛生!”《客言岐雍间事》“也知世少苏司业,安得官如阮步兵。”《独饮》“报国虽思包马革,爱身未肯价羊皮。”《示独孤生》“生希李广名飞将,死慕刘伶赠醉侯。”《江楼醉中》"宿负本宜输左校,宽恩犹许补东隅。”《书怀》"阶前汗血洮河马,架上霜毛海国鹰。”《梦成都》“曳杖不妨呼小友,还家便恐见来孙!”《游柯山观烂柯遗迹》“性本自然憎截鹤,器非大受愧函牛。”《醉题》“但知礼岂为我设,莫管客从何处来。”《避俗台》“鱼肠宝剑馀蛟血,鸦嘴金锄带药香。”《赠林使君》“酒钱觅处无司业,斋日多来似太常。”《无酒肉》“梦中有客徵残锦,地下无炉铸横财。”《哭王季夷》“已忘作赋游梁苑,但忆衔枚入蔡州。”《雪中》“尽除曼衍鱼龙戏,不禁刍荛雉兔来。”《过御园》“缪缘学道肱三折,不遇知音尾半焦。”《自咏》“正叹船如天上坐,那知人自日边来。”《王给事使回》“家无钗泽穷冯衍,身著裙襦老管宁。”《感兴》“青衫曾奏三千牍,白首犹思丈二殳。”《雪夜》"世无鲁国真男子,心忆高阳旧酒徒。”《衰病》“从宦只思乘下泽,忤人常悔读《南华》。”《怀镜中故庐》“才高狗监无人荐,句好鸡林有客传。”《赠江参议》“文辞博士书驴券,职事参军判马曹。”《读书》“亡羊未恨补牢晚,搏虎深知攘臂非。”《晓出》“怨谤相乘成市虎,技能已尽愧黔驴。”《感怀》“贵人自作宣明面,老子曾闻正始音。”《东斋》“人欲见挤真砭石,身宁轻用作投琼。”《梦断》“生无鲍叔能知己,死有要离与卜邻。”《书叹》“公路晚悲身至此,令威归叹冢累然。”《夜坐达旦》“马慵立仗宁辞斥,兰偶当门敢怨锄。”《感昔》“未害朵颐临肉俎,但妨叩齿诵仙经。”《齿动摇》“种桤正可三年大,爱竹何曾一日无。”《山中即事》“中安煮药膨亨鼎,旁设安禅曲床。”《火阁》“爱身每戒玉抵鹊,养气要如刀解牛。”《遗兴》“越石壮心鸡喔喔,子卿归信应悠悠。”《龟堂独酌》“此身幸已脱虎口,有手但能持蟹螯。”《对酒》“国家科第与风汉,天下英雄惟使君。”《追忆发解旧事》“过堂未悟钟将畔,睨柱宁知璧偶全。”《书斋壁》“只知秋菊有佳色,那问荒鸡非恶声!”《杂兴》“病酒相如无奈渴,清言叔宝不胜羸。”《北窗》"拙宦虽无齐虏舌,早归亦免楚人钳。”《自述》“共知陂坏行当复,敢恨台高既已倾!”《复湖》“偶亡塞马宁非福,太察渊鱼恐不祥。”《高枕》“名酒过於求赵璧,异书浑似借荆州。”《借书乞酒不得》“佩刀但可偿黄犊,作字安能换白鹅?”《秋兴》“浮囗每叹成苍狗,空谷谁能絷白驹?”《寄题胡基仲故居》“泥巷有人寻杜甫,雪庐无吏问袁安。”《岁晚》“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傍要离。”《醉题》“尚饶灵运先成佛,那计辛毗不作公。”《遗兴》“难似车登蛇退岭,险如舟过马当祠”。《书怀》“未寻内史流觞地,又近庞公上冢时。”《春晚》“狐妖从汝作人立,金价在事如土轻。”《道室述怀》“原价异时空市骨,大呼从昔不成庐。”《题北窗》“万事不禁刘毅掷,诸人谁著祖生鞭?”《湖上》“恋恋绨袍谁复念,便便痴腹敢辞嘲!"《咏》“老罴尚欲身当道,乳虎何疑气食牛。”《秋晚》“虚名仅可欺横目,戆论曾经犯逆鳞。”《野兴》“头少二毛真笃老,口无纵理亦长饥。”《九月十日夜独坐》"佛书恐非《易论语》,王迹其在《诗春秋》!"《荡荡》“强弩夹射马陵道,屋瓦大震昆阳城。”《大风雨》“不求客恕陶潜醉,肯受人怜范叔寒。”《书喜》“客散茶甘留舌本,睡馀书味在胸中。”《晚兴》“不忧坚子居肓上,已见婴儿出面门。”《病中作》“心如老马虽知路,身似鸣蛙不属官。”《自述》“学士谁陈《平蔡雅》,将军方上《取燕图》。”《闻蜀盗已平》“未忘尘尾清谈兴,尚读蝇头细字书。”《南堂杂兴》“买饭犹胜乞番客,看耕僭学劝农官。”《郊行》“虽无客共樽中酒,何至僧鸣饭後钟!”《枕上作》
写怀五律:“病侵强健日,过圣明时。”《骨相》“忍穷安晚境,留病压灾年。”《病中》“春当三月半,狂胜十年前。”《题酒家》“月能从我醉,风欲驾人仙。”《月下纳凉》“放言夸酒圣,著论笑钱愚。”《中乐事》“老犹嗤佞佛,贫亦讳言钱。”《自勉》“众中容後死,险处得先归。”《莫笑》“老去才难尽,穷来志益坚。”《自述》“老幸传家事,狂犹为国忧。”《夜赋》“今古无穷事,江湖未死身。”《醉赋》“算贫先放鹤,嫌闹并疏僧。”《孤村》“病无诗一字,穷赖酒三升。”《夜赋》“酒狂宁限老,诗思正须穷。”《夜坐》“人笑谋生拙,天教到死。”《衡门》“都门下第客,山寺退居僧。”《贫甚》“老病频辞客,嬉游不出村。”《穷居》“病苏身渐健,秋近夜微凉。”《小集》“似客犹居里,如僧未出家。”《独处》“出寻邻叟语,归读古人书。”《遂初》“睡凭书介绍,愁赖酒驱除。”《晚兴》“贫忧偿酒券,懒悔许僧碑。”《自嘲》“壮年处老,佳日病中过。”《寓兴》“交游无辈行,怀抱有曾玄。”《八十四吟》“身备乡三老,家传子一经。”《自喜》"素壁图嵩华,明窗读《老庄》"《筑舍》"已老学犹力,久穷诗未工。”《蜀汉》“我存人尽死,今是昨皆非。”《癸亥初冬作》“行思绝大漠,归但醉新丰。”《枕上》“五斗方需禄,千金且爱身。”《送子坦赴官》“不动成罴卧,微劳学鸟伸。”《病中》“强健关天幸,逍遥似地仙。”《述》“死边常得活,闹处偶容归。”《幽居》“采药九蒸曝,朝真三沐薰。”《幽居》“贫废儿孙学,慈生仆妾顽。”《病中》“乐哉容膝地,著此曲肱翁。”《即事》“囗忘出岫,叶落喜归根。”《寓叹》“身叨乡祭酒,孙为国添丁。”《卧病杂题》“丹灵驱坚子,神定出婴儿。”《道室》“直嫌绳尚曲,重觉鼎犹轻。”《铭座》
写怀七律:“无才藉作长地,有懑留为剧饮资。”《寄友》“身似野僧犹有发,门如村舍强名官。”《成都岁暮》“此生竟出古人下,有志尚如年少时。”《自嘲》“旧学极知难少贬,吾侪持此欲安归!”《寄陈鲁山》“大事岂堪重破坏,穷人难与共功名。”《晨起》“四海道途行大半,百年光景近中分。”《西楼独酌》“时平壮士无功老,乡远征人有梦归。”《春残》“老病已全惟欠死,贪嗔虽断尚馀痴。”《病起》“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病起书怀》“甑炊地碓新舂米,衣拆天吴旧绣图。”《归耕》“浮生一笑常难必,此乐他年未易忘。”《劳华楼夜饮》“青山是处可埋骨,白发向人羞折腰。”《出西门》“《比红》有句狂犹在,染白无方老已成。”《夜酌》“流年速似一弹指,更事多於三折肱。”《亲旧》“虽有数椽常似客,仅存一肉未成僧。”《排闷》“敢恨帝城如日远,喜闻天语似春温。”《至严州得请免入觐》“酒宁剩欠寻常债,剑不虚施细碎雠。”《西村醉归》“著书幸可俟後世,对客从嗔卧大床。”《村居》“穷空敢恨寒无褐,忧患原因出有车。”《岁暮》“浮生亦念古有死,壮气要使胡无人。”《居》“家为逆旅相逢处,身在严装欲发中。”《病中作》“黄旗万里无侯骨,红烛千杯有酒肠。”《幽居杂咏》“志士凄凉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病起》“饭足便休慵念禄,丹成不服怕登仙。”《读山谷诗》“药来贼境灵何用,米出胡奴死不饮。”《感兴》“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书愤》“香浮鼻观烹茶熟,喜动眉间炼句成。”《登北榭》“惊回万里关河梦,滴碎孤臣犬马心。”《夜雨》“千艘冲雪函关晓,万灶连囗骆谷秋。”《纵笔》“痴人自作浮生梦,腐骨那须後世名。”《晚游》“残生已与灰俱冷,旧友谁知几可凭。”《夜赋》“家近右军觞咏地,身如太史滞留时。”《醉後》“流年不贷人皆老,造物无私我自穷。”《幽居》“虹穿道室炉丹熟,龙吼空山匣剑开。”《次音乐范参政书怀》“天下可忧非一事,书生无地效孤忠。”《溪在作》“身世蚕眠将作茧,形容牛老已垂胡。”《七十》“史册误人悲壮志,关河回首负初期。”《怀南郑》"秋气已高殊可喜,老怀多感自无欢。”《独酌》“老皆有死岂独我,士固多穷宁怨天。”《书剑》“寓世已为当去客,爱书更付未来生。”《读书》“天理直须处看,人谋常向巧中疏。”《题斋璧》“门无客至惟风月,案有书存但《老庄》。”《中》“樽中无酒但清坐,架上有书犹纵观。”《七十一翁吟》“身外岂关吾辈事,镜中已换昔年人。”《赋》“羸躯垂老将焉往,公论犹存似可凭。”《枕上》“弃官正为愚无用,谢客新缘病有名。”《野堂》“发无可白方为老,酒不能赊始觉贫。”《七十三吟》“早知虚起弹冠意,悔不常为秉烛游。”《忆昔》“岂知鹤发残年叟,犹读蝇头细字书。”《书感》“老已为民犹学问,向虽作吏半山林。”《旧学》“补衣未竟迫秋露,待饭不来闻午钟。”《不出门吟》“陈编时见古成败,旧友不知今在亡。”《排闷》"贫甚不为明日计,兴来犹作少年狂。”《晚步》“人生十事九堪叹,春事三分二已空。”《春雨》“外物不移方是学,俗人犹爱未为诗。”《朝饥示子聿》"熟思岂是天贫我,妄计还忧鬼笑人。”《苦贫》“流汗未乾衣上雨,大声已发鼻端雷。”《午睡》“遗经在椟传家学,大字书墙作座铭。”《自述》"儿能解事甘藜藿,婢苦无薪睨з。”《苦贫》"造物偶容穷不死,众人共养老无能。”《暮归作》“孤忠要有天知我,万死当思後视今。”《读史》"折除富贵惟身健,补贴光阴有夜长。”《冬暮》“舌自生肥胜玉食,腰常忘带况金围。”《昨非》"凡心未免更诗字,习气犹思议古人。”《自责》“名姓已随身共隐,文辞终与道相妨。”《遗兴》"卖困不灵仍喜睡,送穷无术又来归。”《开岁》“天为念贫偏与健,人因见懒忄吴称高。”《独酌》“一无可恨得归老,寸有所长能忍穷。”《野望》“邪正古来观大节,是非死後有公言。”《观史》“令尹阅人三仕已,太山在我一毫芒。”《醉舞》“三径就荒俱已老,一樽相属永无期。”《哭张季长》“胸中那可有一事,天下故应无两人。”《初归杂咏》“造物与兼与健,乡人知老不知年。”《村居》“多闻只解为身累,後死空令见事多。”《对酒作》“贷米未回愁灶冷,读书有课待窗明。”《秋晓》“风槁面寒无褐,雷转饥肠饭有沙。”《志学》“家塾读书须十纸,山园上树莫千回。”《示诸孙》“春寒例谢常来客,老病犹贪未见书。”《初春书怀》“天将耄齿偿贫悴,身受虚名坐谤伤。”《陌上》“镜里鬓无添白处,樽前颜有暂丹时。”《老甚》“混俗岂须名赫赫,耐嘲惟可腹便便。”《舟中作》“客从谢事归时散,诗到无人爱处工。”《理梦中作》“浊酒可求敲野店,旧题犹在拂颓墙。”《题旅舍壁》“贫犹自力常谋醉,病不能且赋诗。”《自近村归》"舂炊不继儿啼饭,烹饪无方客絮羹。”《寓叹》“诗才退後愁强韵,眼力衰来怯细书。”《世事》"单复篝衣时脱著,甜酸园果半青黄。”《夏日》“便死也胜千百辈,少留更住两三年。”《书兴》“呼童不应自生火,待饭未来还读书。”《遣怀》“身游与世相忘地,诗到令人不爱时。”《山房》“淡交喜得山栖友,杰作疑非火食人。”《简邢德允》“花经风雨人方惜,士在江湖道益尊。”《春晚》“目前虽有小得失,天下岂无公是非。”《垂钓作》“啄吞自笑如孤鹤,导引何妨效五禽。”《春晚》“多病更知身是赘,九原那恨死无名。”《春感》“虽惭江左雄繁郡,且看人间矍铄翁。”《严州大阅》“扶持後死知天幸,容养无能荷国恩。”《秋夜斋中》“槁面暂朱知酒酽,曲身成直赖炉温。”《夜寒》“虚名定作陈惊座,好句真惭赵倚楼。”《封渭南伯》
写景五律:“浪蹴半空白,天浮无尽青。”《海中雷雨初霁》“天逼星辰大,霜清剑佩寒。”《梦仙》“酒尽瓶枵腹,炉寒客曲身。”《寒甚》“雨昏鸡共懒,米尽鼠同饥。”《初夏》“月昏天有晕,风软水无痕。”《村夜》“天回河络角,海阔斗阑干。”《夜归》“风生囗尽散,天阔月徐行。”《月下小酌》“病树有雕叶,残蝉无壮声。”《秋怀》“三家小聚落,两姓世婚姻。”《埭西》“木落山尽出,钟鸣僧独归。”《过吉泽》“经行桥独木,伫立路三叉。”《野望》"野父编龙具,樵儿习《兔园》。”同上“铜灯立雁趾,石鼎揭龙头。”《书室》“荒园抛鬼饭,高几置神鹅。”《赛神》“荒陂船护鸭,断岸笛呼牛。”《小立》“墓扫鸦衔肉,人过鹭导船。”《郊行》“孛牛将犊过,雄雉挟雌飞。”《山行》“漏从处永,风自远来凉。”《官舍》“妇汲惟陶器,民居半草。”《忆南郑》“舞简村巫醉,涂朱野女妆。”《驿壁偶题》“藤络将颓石,松号不断风。”《明觉寺》“地瘦竹无叶,风乾茅有声。”《井研道中》“月正树无影,露浓荷有声。”《徙倚》“茶鼎声号蚓,香盘火度萤。”《道室》“锼叶成篆,风蹙水生纹。”《巢山》“霜郊熊扑树,雪路马蒙毡。”《感旧》“零落花随水,轮┺空篱。”《园中》“染丹梨半颊,斫雪蟹双螯。”《对酒》“磷飞乘月暗,枭语似人呼。”《夏夜》“蚁知军阵法,作纬车声。”《秋怀》“冰梨似颊,霜栗大如拳。”《对食》
写景七律:“十里溪山最佳处,一年寒暖中时。”《近游》“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七泽苍茫非故国,《九歌》哀怨有遗音。”《塔子矶》“船上急滩如退,人缘绝壁似飞猱。”《过东氵灵滩》“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扬日夜流。”《归次汉中》“囗埋废苑呼鹰处,雪暗荒郊射虎天。”《书事》“蝉依疏柳长吟处,燕委空巢大去时。”《社日》“空山霜叶无行迹,半岭天风有啸声。”《丈人观》“攫饭饥乌占寺鼓,避人飞鼠上经幢。”《永庆寺》“山萦细栈疑无路,树络崩崖欲压人。”《普宁寺》“凄凉蛩伴草根语,憔悴鹊从天上归。”《秋雨》“农事渐兴人满野,霜寒初重雁横空。”《横塘》“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冬夜》“未霜村舍秋先冷,无月江边夜自明。”《秋夜》“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临安春雨初霁》“津吏报增三尺水,山僧归入万重囗。”《秋雨》“灯影动摇风不定,船声堂浪初生。”《宿渔浦》“挈人沽村市酒,打包僧趁寺楼钟。”《故山》“里儒朱墨开冬学,庙史牲牢祝岁穰。”《北窗》“病骨未成松下土,老身常伴渡头囗。”《舟中作》“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正得雨声多。”《秋兴》“囗归时带雨数点,木落又添山一峰。”《晚眺》“荒是经雨多牛迹,村舍无人有碓声。”《步至近村》“巢乾燕乳供哺,花过蜂蜜满房。”《初夏》“民有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康。”《初夏居》“树罅忽明知月上,竹梢微动觉风生。”《池上》“圆鼙坎坎迎神社,大字翩翩写酒旗。”《游》“贱窥篱无狗盗,夜长暖足有奴。”《岁暮》“童夸犊健浮溪过,妇闵蚕饥负叶归。”《初夏》“水浅游鱼浑可数,山深药草半无名。”《山行》“远火微茫知夜续,长歌断续认归樵。”《泛舟》“风高木叶危将脱,月上天河澹欲无。”《南堂夜坐》“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书室》“溪鸟低飞画桥外,路人相值绿阴中。”《衡门独立》“霜野草枯鹰欲下,江天囗湿雁相呼。”《郊行》“晓树好风莺独语,夜窗细雨燕相依。”《初夏幽居偶题》“舟行十里画屏上,身在四山红雨中。”《出游》“寒鸦阵黑疑囗过,老木声酣认雨来。”《书喜》“酒坊饮客朝成市,佛庙村伶夜作场。”《书喜》“庭花无影月当午,檐树有声风报秋。”《夜景》“天宇淡青成卵色,水波微皱作靴纹。”《新篱》“微雨已收囗尽散,众星俱隐月徐行。”《秋夜》“{髟曾}暗树类奇鬼,突兀黑囗如坏山。”《湖塘雷雨》“野火已亡秦相篆,江涛犹托伍胥神。”《秋望》“月色横分窗一半,秋声正在树中间。”《枕上》“客送轮霜後蟹,僧分磊落社前姜。”《对食戏咏》“紫蟹迎霜盈径尺,白鱼脱水重兼斤。”《示客》“山口正衔初出月,渡头未散欲归囗。”《舟中》“天宇更无囗一点,谯门初报鼓三通。”《上元夜》“虎印雪泥馀过迹,树经野火有空腔。”《怀梁益旧游》“棋枰窗下时闻雹,丹灶岩间夜吐虹。”《道室》“十里织成无罅锦,半天留得未残霞。”《梅仙坞花泾观桃李》“官赋毕输无吠犬,农功已息有牛。”《晚秋野兴》“细径僧归囗外寺,疏灯人语酒家楼。”《出游》“独木架成新略彳勺,一峰买得小嶙峋。”《闭门》“风从未萧萧起,月过花阴故故迟。”《石帆夏日》“一棹每随潮上下,数家相望埭东西。”《渔父》“暑退忽惊秋渐晚,夜长已与昼中分。”《秋夕》“群鱼聚散忽无迹,孤蝶去来如有情。”《夏昼》“渔艇往来春浪碧,人家高下夕阳红。”《近村》“出有儿孙持几杖,归从邻曲话桑麻。”《茅舍》“楼台到处灵和柳,帘幕谁家子晋笙?”《小市》"夜雨涨深三尺水,晓寒留得一分花。”《小园》"瓶花力尽无风堕,炉火灰深到晓温。”《晓坐》"红颗带芒收晚稻,绿苞和叶摘新橙。”《霜天晚兴》“旱馀镂园蔬叶,寒浅蜂争野菊花。”《西村》“丹砂岩际朝暾日,枸杞囗间夜吠人。”《采药》“燕雏掠地飞无力,梅子临池坠有声。”《夏日》“栖鹊自惊移别树,流萤相逐度横塘。”《夏夜》“团脐磊落吴江蟹,缩项轮汉水鳊。”《小酌》“屏园燕几成山字,簟展凉轩作水纹。”《龟堂晨起》
放翁生於宣和,长於南渡。其出仕也,在绍兴之末,和议久成,即金海陵南侵溃归,孝宗锐意出师,旋以宿州之败,终归和议。其时朝廷之上,无不以画疆守盟,息事宁人为上策;而放翁独以复仇雪耻,长篇短咏,寓其悲愤。或疑书生习气,好为大言,借此为作诗也。今阅全集,始知非尽虚矫之气也。其《跋周侍郎奏稿》云:“南渡初,先君归山阴,一时贤公卿与先君游者,言及靖康北狩,无不流涕哀恸。”又《跋傅给事帖》云:“绍兴中,士大夫言及国事,无不痛哭,人人思杀贼。”是放翁年十馀岁时,早已习闻先正之绪言,遂如冰寒火熟之不可改易。且以《春秋》大义而论,亦莫有过於是者,故终身守之不变。入蜀後,在宣抚使王炎幕下,经临南郑,瞻望、杜,志盛气锐,真有唾手燕、囗之意。其诗之言恢复者,十之五六。出蜀以後,独十之三四。至七十以後,正值开禧用兵,放翁方治东篱,日吟咏其间,不复论兵事。其诗有云:“不须强预国家忧,亦莫妄陈帷幄筹。”是固无复有功名之志矣。然其《感中原旧事》云:“乞倾东海洗胡沙。”《老马行》云:“中原旱蝗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则此心犹耿耿不忘也。临殁犹有“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之句,则放翁之素志可见矣。
放翁之不忘恢复,未免不量时势,然亦多忄吴於传闻之不审。在蜀时,金之边将,时有蜡书来报宣威幕府,具言其国虚实。见南郑诗内自注。彼以蜡书来利赏赐,自必诡言祸败,以中吾所喜,肯以实告耶!淳熙十一年,金世宗如会宁,命太子守国,而放翁有《闻虏酋遁归漠北》诗。十二年,又有《感秋》诗,自注:“闻虏酋自香草淀入秋山,盖远遁矣。”不知金国每年巡历春水、秋山,自其常制。金世宗最号贤君,国中称“小尧舜”。其时朝政清明,边圉安,有何事而遁归漠北、遁入秋山耶?可见邻国传闻之讹,易於耸听,而放翁辄轻信之。其後庆元四年,又有诗:闻金虏乱,淮以北民苦徵调,皆望王师之至。可见边疆纷纷,好言敌国有畔,此韩胄所以轻率用兵致败也。开禧二年,吴曦反,以蜀地降金;三年,安丙诛曦,稍复蜀地。而放翁诗有“解梁已报偏师入”,自注云:“见邸报,西师已复关中郡县。”又有《闻西师复华州》诗。是时关中郡县及华州,何曾能复,而已见之邸报。则邸报且不足信,况传闻耶?
放翁自蜀东归,正值朱子讲学提倡之时,放翁习闻其绪言,与之相契。家居,有《寄朱元晦提举》诗、《谢朱元晦寄纸被》诗,又《寄题朱元晦武夷精舍》诗,所谓“有方为子换凡骨,来读晦翁新著书"也。及朱子卒,放翁祭之以文云:“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倾长河、决东海之泪。路修齿耄,神往形留。”是可见二公道义之交矣。时伪学之禁方严,放翁不立标榜,不聚徒众,故不为世所忌。然其优游里居,啸咏湖山,流连景物,亦足见其安贫守分,不慕乎外,有昔人“衡门泌水”之风。是虽不以道学名,而未尝不得力於道学也。其集中亦有以道学入诗者,如《冬夜读书》云:“《六经》万世眼,守此可以老。多闻竟何为,绮语期一扫。”又有云:“虽叹吾何,犹当尊所闻。从今倘未死,一日亦勤。”《平昔》云:“皎皎初心质天地,兢兢晚节蹈渊水。”《书怀》云:“平生学《六经》,白首颇自信。所觊未死间,犹有分寸进。”《示儿》云:“闻义贵能徙,见贤思与齐。”又云:“《易经》独不遭秦火,字字皆如见圣人。汝始弱龄吾已耄,要当致力各终身。”可见其晚年有得,非随声附和,以道学为名高者矣。
至其诗之清空一气,明白如话,而无迂腐可厌之习,则又有馀事也。
放翁与杨诚斋同以诗名。诚斋专以俚言俗语阑入诗中,以为新奇。放翁则一切扫除,不肯落其窠臼。盖自少学诗,即趋向大方家,不屑屑以纤佻自贬也。然间亦有一二语似诚斋者。如《晚步》云:“寓迹个中谁耐久,问君底事不归休?”《饥坐》云:“落笔未妨诗衮衮,闭门犹喜气扬扬。”《老学》云:“名誉不如心自肯。”《醉中走笔》云:“过得一日过一日,人间万事不须谋。”《自咏》云:“作个生涯君勿笑。”《新作篱门》云:“虽设常关果是麽?”《自诒》云:“愈老愈知生有涯,此时一念不容差。”《遣兴》云:“关上衡门那得愁。”此等诗派,南宋时盛行,在放翁则为下劣诗魔矣。
放翁万首诗,遣词用事,少有重复者。惟晚年家居,写乡村景物,或有见於此,又见於彼者。《老境》云:“智士固知穷有命,达人元谓死为归。”《寓叹》又云:“达士共知生是赘,古人尝调死为归。”《晨起》云:“大事岂堪重破坏,穷人难与共功名。”《忆昔》又云:“壮士有心悲老大,穷人无路共功名。”《夜坐》云:“风生囗尽散,天阔月徐行。”《夜坐》又一首云:“湖平波不起,天阔月徐行。”《冬夜》云:“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枕上作》又云:“孤灯无焰穴鼠出,枯叶有声邻犬行。”《初夏居》云:“民有襦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康。”《寒夜》又云:“市有歌呼知岁乐,亭无桴鼓喜时平。”《羸疾》云:“羸疾止还作,已过秋暮时。但当名百药,那更谒三医。”《题药囊》又云:“残暑才属尔,新秋还及兹。真当名百药,何止谒三医。”此则未免太复!盖一时凑用完篇,不及改换耳。
朱子尝言:“放翁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宋史》本传因之,辄谓其“不能全晚节”,此论未免过刻。今按嘉泰二年,放翁起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其时韩胄当国,自系其力。然放翁自严州任满东归後,里居十二三年,年已七十七八,祠禄秩满,亦不敢复请,是其绝意於进取可知。胄特以其名高而起用之,职在文字,不及他务,且藉以报孝宗恩遇,原不必以不就职为高。甫及一年,史事告成,即力辞还山,不稍留恋,则其进退绰绰,本无可议。
即其为胄作《南园记》、《阅古泉记》,一则勉以先忠献之遗烈,一则讽其早退,此亦有何希荣附势、依傍门户之意!而论者辄藉为口实,以訾议之,真所谓小人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者也。今二记不载文集,仅於逸稿中见之,盖子刻放翁文集时,胄被诛未久,为世诟厉,故有所忌讳,不敢刻入,未必放翁在时,手自削去也。诗集中仍有《韩太傅生日诗》,并未删除,则知二记本在文集中,盖因其乞文而应酬之,原不必讳耳。
放翁不以书名,而草书实横绝一时。其《自题醉中所作草书》云:“酒为旗鼓笔力槊,势从天落银河倾。”《醉中作草书》云:“醉草今年颇入微,卷翻狂墨瘦蛟飞。”《睡起作帖数行》云:“古来翰墨事,著意更可鄙。跌宕三十年,一日造此理。不知笔在手,而况字落纸!三叫投纱巾,作歌志吾喜。”《学书》一首云:“九月十九柿叶红,闭门读书人笑翁。世间谁许一钱直,窗底自用十年功。老蔓缠松饱霜雪,瘦蛟出海虚空。即今讥评何足道,後五百年言自公。”《暇日弄笔》云:“草书学张颠,行书学杨风。平生江湖心,聊寄笔砚中。龙蛇入我腕,疋素忽已穷。馀势尚隐辚,此兴嗟谁同!"《杂兴》诗云:“纸欲穷时瘦蛟举,已看雷雨跨苍茫。”《草书歌》云:“吾庐宛在水中,车马喧阗那到耳。一堂然卧虚旷,蝉声未断声起。有时寓意笔砚间,跌宕奔腾作诙诡。徂徕松尽玉池墨,囗梦泽乾蟾滴水。心空万象提寸毫,睥睨僧窥长史。联翩昏鸦斜著壁,郁曲瘦蛟蟠入纸。神驰意造起雷雨,坐觉乾坤真一洗。小儿劝我当自珍,勿为门生书几。”《夜起作书自题》云:“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是放翁於草书工力,几於出神入化。惜今不传,且无有能知其善书者,盖为诗名所掩也。杜少陵亦无书名,然《杜诗详注》云:“胡俨在内阁,见子美亲书《卫八处士》诗,字甚怪伟。‘惊呼热中肠’作'呜呼热中肠。”
放翁目力亦绝人。五十岁《秋夜读书戏作》云:“也知赋得寒儒分,五十灯前见细书。”五十三岁诗:“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二万言。”六十岁诗:“细书时读眼犹明。”六十九岁诗:“目了未妨观细书。”七十五岁诗:“年过七十眼犹明,天公成就老书生。”七十六岁诗:“目光焰焰夜穿帐。”又"细书如蚁眼犹明。”七十七岁诗:“老夫垂八十,岩电尚烂烂。孤灯观细字,坚坐常夜半。”又云:“一齿已摇犹决肉,双眸虽涩尚耽书。”直至七十九,史局告成,将致仕,始言"目昏颇废书”,作诗记其始,是七十九目力方稍减也。八十二岁《老态》诗亦云:“似见不见目愈衰,欲堕不堕齿更危。”然又云:“目昏大字亦可读,齿摇犹能决濡肉。”则亦尚未大害。又七十七岁有记,记:“中夜睡觉,两目每有光,如初日,历历照物。昔晁文公自谓善养生之验,予则偶然耳。”又八十二岁十一月廿七记:“夜分披衣,神光自两眦出,若初日,室中皆明。”此又神光涌现,不可思议者。又先生齿牙亦坚利,七十七岁始一齿动摇,戏作云:“病齿原知不更全,漂浮杌涅已三年。一朝正使终辞去,大嚼犹能尽彘肩。”又诗云:“摇齿复牢堪决肉,枯颅再茁已胜簪。”八十一岁堕第三齿,有诗。至八十五岁腊月五日始落第一牙,距易箦仅数日耳。然则先生具寿者相,得天独厚,为一代传人,岂偶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