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焦虑的劳拉
让我们再看一些个案。劳拉来找我的原因是她经常抱怨自己不快乐,这也是很多心理医生最常听到的。没其他更严重的原因,而且她也不是特别不快乐。她只是觉得长期以来有焦虑感,而且隐隐有一种绝望感。我说:“绝望感通常不会是隐隐的。”
她回答:“我还没有真的绝望,可是绝望感像一团乌云正在慢慢形成。所以我想在风暴开始之前,先来看医生。”劳拉32岁,是教会的神职人员,她的丈夫是糕点师傅,他们有两个小孩。我们先谈谈她的婚姻。婚姻状况如何?当一个神职人员是否太累?她和教友们相处得如何?作为一个母亲是否感到责任太大?是否有心结未解?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她爱她的丈夫,每天早上孩子上学之后,他们俩在糕饼店里一起喝咖啡谈天。她喜欢她的工作,教友也喜欢她。是的,工作很忙,可是她喜欢自己是有价值的感觉。她对上帝的信仰很坚定,但是对自己渐失信心。
我说:“让我们谈谈你刚刚说的‘乌云’。你可以形容一下吗?那是什么东西?是怎么形成的呢?”
她说:“就是一种感觉,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准确地表达。我就是觉得我的世界会垮掉,会毁于一旦。我现在就像卡通片里的角色,人已经冲出悬崖,两脚还在跑个不停,可是马上要跌到谷底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这么多事,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我认为我的成功是上帝的旨意,可是我仍觉得这一切会在某天全被夺走。”
我问:“有什么原因会把这一切夺走吗?你对任何事情都觉得愧疚吗?”
她笑一笑说:“我没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不,不是罪恶感,是缺乏安全感。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也不是真的在骗人,我知道自己没有故意欺骗。好像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宴会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假装多久。”
劳拉和我约了几次,我们从不同角度谈她的不安全感,比如童年经历、宗教经历、梦想与幻想、潜意识,能想到的都谈过了,但是没有一件事足以解释那片“乌云”。
这时我们开始谈她的学习经历。她的成绩一直不错,在高中、大学都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这就是她没有早一点对我提起自己的学习经历的原因,因为成绩那么好,她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没有问题;但是她告诉我,现在读书是件困难的事。光是想到求学生涯,劳拉就哭了,她想到了自己害怕考试不及格、无法准时交作业以及被排斥的经历。每一份报告都是一番挣扎,她总是等到最后一分钟才能动手,所以常常无法在期限内完成。她总是觉得学得很吃力,好像近视眼没戴眼镜而必须努力去看黑板。她说:“我开始担心所有的事,开始觉得不安全。”
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学,不,是高中的时候。大概是高二或高三,学习变得很困难的时候。”
如果不考虑注意力缺失症,那么劳拉很容易让人认为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或者让人觉得她属于沉溺型人格,或者是她有焦虑症之类的问题。但是如果她是注意力缺失症患者,那么注意力缺失症便是一切问题的源头,而焦虑和完美主义则是副产品。
从神学院毕业之后,她找到任职的教会并结了婚,她以为困难就此结束,可是同样的感觉还是会不时地冒出来。维持家庭事务成了她的重大挑战,虽然丈夫会帮忙,可是她总是怕自己会忘记或没注意到什么细节,以前那些无能感和不安全感全都回来了。她开始无法排除心中的焦虑。
她说:“我也不想这样焦虑,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来。我向上帝祷告,希望自己能自信并有勇气,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象自己坐在船上,靠着船边,把我沉重的担忧丢到水里,让它沉到水底。”
我说:“沉到潜意识里。”
她说:“不,是完完全全消失。当我靠着船边,把重担丢到水里时,它是完全消失了。我可以看到它一直沉下去,感觉好棒。我可以幻想自己抛开重担,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却做不到呢?”
我说:“也许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也许这是因为你大脑结构造成的。”
我们讨论了注意力缺失症,劳拉接受了测试。虽然没有一个测验可以确定一个人是不是有注意力缺失症,但是测验可以排除其他可能的学习问题或情绪因素。这些纸笔测验需要几个小时,包括认知模式、注意力持久度、记忆、组织力、智力、情绪和神经检查等。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做测验,但是有了测验结果,会使最后的诊断比较准确。
根据劳拉过去的经历以及测验结果,劳拉确实有注意力缺失症。“劳拉,我觉得你一直想努力不让生活混乱,结果发展出担忧的模式。你用一个问题取代另一个问题。你说你无法不担心,因为这是你的救命法宝,你的脑子不让你放掉这个担心。”
经过治疗以后,劳拉能比较确定自己是谁。她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没有原因就取得成功的,而是经过长期累积的。她的治疗包括药物和心理治疗。劳拉心里的那片乌云并没有完全消除,但是她能控制它了。
我们也实际练习过丢掉担子,在冥想中、在精神疗法中,靠着船边,把重担丢下去,看着它消失。劳拉会看着重担沉下去,并形容它越变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水底。她一开始练习这个方法时很害怕,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谈,谈了十几次,她的担子才渐渐轻了。最后,她的担子和平常人的负担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