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悲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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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哈姆莱特(3)

哈姆莱特:什么?

鬼魂: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在生前孽障未尽,被判只在晚间游行地上,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相当长的时期,一直等生前的过失被火焰全部净化后,方才可以脱罪。倘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狱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桩事,甚至用最轻微的几句话,便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狂热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离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纠结的鬈发根根分开,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永恒的神秘,却是不能向血肉的凡耳宣示的。听着,听着,啊,听着!要是你曾经深爱过你亲爱的父亲——

哈姆莱特:上帝啊!

鬼魂:听完之后,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惨恶的杀身仇恨。

哈姆莱特:杀身的仇恨!

鬼魂:杀人是比较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件谋杀的惨案,让人觉得更是骇人听闻而逆天害理的罪行。

哈姆莱特:赶快告诉我,让我乘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

鬼魂:我的话果然激怒了你;要是你听见这种事情反而漠然无动于衷,置之不理,那你除非比舒散在忘河之滨的蔓草还要冥顽不灵,铁石心肠。现在,哈姆莱特,仔细听我说;一般人都认为我在花园里睡觉时,一条蛇把我螫死,这完全是一个虚构的死状,甚至把丹麦全国的人都骗过了;可是你要知道,好孩子,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却戴着王冠呢。

哈姆莱特:啊,我的预感果然是真的!竟然是我的叔父!

鬼魂:嗯,那个乱伦、奸淫的畜生,他有的是不寻常人的诡诈,天赋的奸恶,凭着他那阴险卑鄙的手段,诱惑了外表上似乎非常贞淑贤惠的王后,满足他无耻的兽欲。啊,哈姆莱特,那是一个多么卑鄙无耻的背叛!我的爱情是那样纯洁并且真诚,始终信守着我在结婚时对她所作的山盟海誓;她却反而会对一个天赋的才德远不胜我的恶人降心相从!正如一个贞洁的女子,虽然淫欲罩上她那神圣的外表,也不能把她煽动一样,一个淫妇虽然和光明的天使为偶,总会有一天厌倦于天上的唱随之乐,而宁愿搂抱人间的朽骨。可是且慢!我仿佛已嗅到了清晨的空气;那么让我把话说得再简短一些。当我按照每天午后的惯例,在花园里睡觉时,你的叔父乘我不备,悄悄溜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盛着毒草汁的小瓶,把一种使人麻痹的药水注入我的耳腔之内,药性发作起来,会像水银一样迅速地流过全身大小血管,像酸液滴进牛乳一般把淡薄而健全的血液凝固起来;它一旦进入我的身体,我那全身光滑的肌肤上便立刻发生无数疱疹,像害着癞病似的满布着可憎的鳞片。就这样,我在睡梦中,被一个亲兄弟夺去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以及我的王后;甚至于连一个忏罪的机会都不给我,使我在没有领到圣餐也没有受过临终涂膏礼以前,就毫无准备地载负着我的全部罪恶去对簿阴曹。可怕啊,真是可怕!要是你有真性情,不要默尔而息,更不要让丹麦的御寝最终变成了藏奸养逆的卧榻;可是无论你怎样复仇,都不要胡乱猜疑,更不可对你的母亲做出不利的图谋,她自会受到上天的裁判,和她自己内心的荆棘的刺戳。现在我必须去了!萤火的微光已经慢慢暗淡下去,清晨快要来临了;再会,再会!哈姆莱特,记着我。(下。)

哈姆莱特:天上的神明啊!地啊!还有什么呢?难道我还要向地狱呼喊吗?啊,呸!忍着吧,忍着吧,我那破碎的心!我那全身的筋骨,不要突然一下子就变成衰老,要有力量支持着我的身体呀!记着你!是的,我可怜的亡魂,当记忆未曾从我这般混乱的头脑里消失时,我一定会记着你的。记着你!是的,从现在开始我要从我的记忆中的碑版上,擦去一切琐碎愚蠢的记录、一切书本上的格言、一切陈言套语、一切过去的印象、以及我少年时的阅历所留下的任何痕迹,只让你的命令留在我脑筋的书卷里,决不搀杂任何一些下贱的废料;是的,请上天为我作证!啊,最恶毒的妇人!啊,奸贼,奸贼,脸上堆满着笑的万恶的奸贼!我的记事簿呢?我必须把它一一记下来:一个人可以做到尽管满面都是笑,骨子里却隐藏着是杀人的奸贼;至少我相信在丹麦是这样的。

(写字)好,叔父,我把你写下来记心里了。现在我要记下那是我的座右铭,“再会,再会!记着我。”我已经发过誓了。

霍拉旭:(在内)殿下!殿下!

马西勒斯:(在内)哈姆莱特殿下!

霍拉旭:(在内)上天保佑他!

马西勒斯:(在内)但愿如此!

霍拉旭:(在内)喂,呵,呵,殿下!

哈姆莱特:喂,呵,呵,孩儿!来,鸟儿,来。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马西勒斯:怎样,殿下!霍拉旭:有什么事,殿下?哈姆莱特:啊!奇怪!

霍拉旭:好殿下,快告诉我们。哈姆莱特:不,你们会泄漏出去的。

霍拉旭:不,殿下,凭着对上天起誓,我一定不泄漏。马西勒斯:我也保证一定不泄漏,殿下。

哈姆莱特:那么你们说,哪一个人会想得到竟然有这种事?可是你们确定能够保守秘密吗?

霍拉旭、马西勒斯:是,上天为我们作证,殿下。哈姆莱特:全丹麦城细数来看从来不曾有哪一个奸贼不是一个十足的坏人。

霍拉旭:殿下,这样一句话是用不着什么鬼魂从坟墓里逃出来告诉我们的。

哈姆莱特:啊,对了,你说得确实有理;所以,我们大家还是不必多说些废话,大家还是握握手分开了吧。你们可以去按照你们自己的意愿去干你们自己的事——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同生活的权利,这是实际情况——至于我自己,那么我对你们讲,我现在是要祈祷去的。

霍拉旭:殿下,听您说这些话好像有些疯疯癫癫似的。

哈姆莱特:也许我的话得罪了你,真是非常抱歉;

是的,我从心底里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霍拉旭:谈不上得罪,殿下。

哈姆莱特:不,凭着圣伯特力克的名义,霍拉旭,真的谈得上,而且罪还不小呢。讲到这一个幽灵,那么让我转告你们,它只是一个老实的亡魂;你们要是想知道它对我讲了些什么,那么我只好请你们暂时不必问。现在,好朋友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学者和军人,请你们允许我一个卑微的要求。

霍拉旭:是什么要求,殿下?我们一定允许您。

哈姆莱特:永远不要把你们今晚所闻所见的事告诉别人。

霍拉旭、马西勒斯:殿下,我们向您保证一定不告诉别人。

哈姆莱特:不,你们必须宣誓。

霍拉旭:凭着良心起誓,殿下,我决不告诉别人。马西勒斯:凭着良心起誓,殿下,我也决不告诉别人。哈姆莱特: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马西勒斯:殿下,我们已经宣誓过了。哈姆莱特:那不算,把手按在我的剑上。

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啊哈!孩儿!你也这样说吗?你在那儿吗,好家伙?来;你们难道没有听见这个地下的人怎么说吗?宣誓吧。

霍拉旭:请您教我们怎样宣誓,殿下。

哈姆莱特:永不向人提起你们今天所看见的一切。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说哪里,到哪里”吗?那么我们不如换一个地方。过来,朋友们。把你们的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听见的这件事。

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说得好,老鼹鼠!你能够在地底钻得如此之快吗?好一个开路的先锋!好朋友们,我们再来换一个地方。

霍拉旭:嗳哟,真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哈姆莱特:那么我想你还是用见怪不怪的态度来对待它吧。霍拉旭,天地之间存在许多事情,是你们哲学里所没有梦想到,也没有经历过的。可是,来,愿上帝的慈悲保佑你们,你们必须重新再作一次宣誓。我今后也许有时候要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要是在那时看见了我古怪的举动,切不可像这样交叉着手臂,或者摇头摆脑的,又或者嘴里说一些吞吞吐吐的言词,例如“呃,呃,我们知道”,或者“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就可以”,或是“要是我们愿意说出来的话”,或是“有人要是怎么怎么”,诸如此类含糊其辞的话语,预示着你们知道我有些秘密;你们必须答应我避开这一类言词,愿上帝的恩惠和慈悲保佑着你们,宣誓吧。

鬼魂:(在下)宣誓!(二人宣誓。)

哈姆莱特:安息吧,安息吧,这颗受难的灵魂!好,朋友们,我以满怀的热忱,以绝对的信心信赖着你们两位;只要是在哈姆莱特微弱的能力以内,向你们表示他最真挚的友情之处,上帝在上,我一定决不会辜负你们。让我们一同进去;再次请你们牢记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来,我们一块儿去吧。(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侍从等上。

国王:欢迎,亲爱的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这次时间匆匆召请你们两位前来,一来是因为我非常思念你们,二来也是因为我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你们也许大概已经听到关于哈姆莱特的一些变化;我把其称为变化,因为无论是在外表上或是精神上,他表现出的种种迹象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我不知道除了他父亲的死之外,究竟还有哪些原因,把他激怒成了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我真的是无从猜测。你们从小便跟他在一起长大,向来也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今天我特地请你们到宫廷里来盘桓几天,陪伴陪伴他,替他解解愁闷,同时乘机帮我窥探他究竟有哪些秘密心事,为我们所不知道的,一旦公开之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

王后:他常常提起你们两位,我相信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比你们更为他所亲信了。如果你们要是不嫌怠慢,请答应我们在这儿小作勾留,帮助我们实现我们所想达到的希望,至于你们盛情雅意,一定会受到丹麦王室隆重礼谢的。

罗森格兰兹:我们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有任何旨意,尽管命令,吩咐我们;像这般言重的话,倒使我们置身无地了。

吉尔登斯吞:我们愿意为两位陛下效劳。国王:谢谢你们,罗森格兰兹和善良的吉尔登斯吞。王后:谢谢你们,吉尔登斯吞和善良的罗森格兰兹。

那么现在我就要请你们两位立刻去看看我那大大变了样的儿子。来人,领这两位绅士到哈姆莱特的地方去。

吉尔登斯吞:但愿上天加佑,愿我们能够得到他的欢心,从而帮助他恢复常态!王后:阿门!(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及若干侍从下。)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启禀陛下,我们派往挪威去的两位钦使已经喜气洋洋、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国王:你每次总是带着好消息来面见我们。波洛涅斯:是真的吗,陛下?不瞒陛下说,我把我对于上帝的虔诚和宽仁厚德王上的责任,看得如同我的灵魂一样重。此外,除非现在我的脑筋可能在观察问题上不比过去那样有把握了,不然我肯定相信我发现哈姆莱特发疯的原因。

国王:啊!你快说吧,我急着要听呢。

波洛涅斯:请陛下先接见钦使;我的消息还是留着做盛筵后的佳果美点吧。

国王:那么有劳你费心去迎接他们进来。(波洛涅斯下)我亲爱的乔特鲁德,他刚才对我说他已发现你的儿子心神不定的原因。

王后:我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父亲的突然死和我们过于迅速的结婚。

国王:好,等我们仔细问问。

波洛涅斯:率伏提曼德及考尼律斯重上。

国王:欢迎,我的好朋友们!伏提曼德,我们的挪威王兄怎么说?

伏提曼德他向陛下转达他友好的问候。他接到您的信,就立刻传谕他的侄儿停止征兵;本来他认为这种举动是用来准备对付波兰人的,可是一经调查,才知道它的对象是陛下;他知道此事以后,痛心自己因年老多病,受人欺罔,震怒之下,传令把福丁布拉斯逮捕;相反福丁布拉斯并未做出反抗,接受了挪威王一番申斥,最后他在叔父面前立誓以后决不兴兵侵犯陛下。老王见他诚心悔过,甚是欢喜,当下就赏给他三千克朗的年俸,并且委任他统率征募的那些兵士,去向波兰人征伐;同时他也叫我把这封信呈上陛下,(以书信呈上)请求允许他的军队借道通过陛下的领土,他已在信里提出若干条件,并且保证决不扰乱任何地方的安宁。

国王:这样很好,等空闲下来,还要仔细考虑研究一下,然后再与答复。你们远道跋涉,不辱使命,肯定很是劳苦,先去休息休息,今天晚上我们大家还要在一起欢宴。欢迎你们回来!(伏提曼德、考尼律斯同下。)

波洛涅斯:这件事总算大功告成圆满结束了。王上,娘娘,要是我向你们长篇大论地,大谈特谈地解释君上的尊严,臣下的名分,白昼何以为白昼,黑夜何以为黑夜,时间何以为时间,那只是徒然浪费了昼、夜、时间;所以,既然简洁是衡量一个人智慧的灵魂,那么我还是把话说得简单一些吧。你们的那位殿下确实是疯了;我说他疯了,因为假如再用举例来说明什么才是真疯,那就只有真的发疯,此外还有其它什么可说的呢?可是我想那也不用说了。

王后:多谈些实际,少弄些玄虚。

波洛涅斯:娘娘,我发誓我一点不弄玄虚。他疯了,这是真的。我有一个女儿——当她还不过是我的女儿时,我肯定她是属于我的——难得她一片孝心,把这封信给了我,让我看;现在请你们猜一猜这里面到底说些什么话。“给那天仙化人的,我灵魂的偶像,最最艳丽的奥菲利娅——”这只是一个粗俗下流的说法;尤其“艳丽”两字用得非常下流;可是你们继续听下去吧;“让这几行诗句留在她皎洁的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