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哈姆莱特(1)

剧中人物

克劳狄斯丹麦国王

哈姆莱特：前王之子，今王之侄

福丁布拉斯：挪威王子

霍拉旭：哈姆莱特之友

波洛涅斯：御前大臣

雷欧提斯：波洛涅斯之子

伏提曼德

考尼律斯

罗森格兰兹：

吉尔登斯吞：

奥斯里克：朝臣

侍臣：

教士

马西勒斯：

勃那多：

军官弗兰西斯科：兵士

雷奈尔多波洛涅斯之仆

队长

英国使臣

众伶人

二小丑掘坟墓者

乔特鲁德丹麦王后，哈姆莱特之母

奥菲利娅：波洛涅斯之女

贵族：贵妇、军官、兵士、教士、水手、使者及侍从等

哈姆莱特：父亲的鬼魂

地点

艾尔西诺

第一幕

第一场艾尔西诺。城堡前的露台

弗兰西斯科立台上守望。勃那多自对面上。

勃那多：那边是谁？

弗兰西斯科：不，请你先回答我；站住，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勃那多：国王万岁！

弗兰西斯科：你是勃那多吗？勃那多：正是。

弗兰西斯科：你来得倒是很准时啊。

勃那多：现在钟表打过十二点；你去睡吧，弗兰西斯科。

弗兰西斯科：谢谢你来替我；今天天冷得厉害，我心里也不大舒服。

勃那多：你守在这儿，一切都很安静吗？弗兰西斯科：是啊，一只小老鼠也不见走动。勃那多：好，那晚安！要是你碰见霍拉旭和马西勒斯——我守夜的伙伴们，就叫他们赶紧来。

弗兰西斯科：我想我大概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喂，站住！你是谁？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霍拉旭：都是自己人。马西勒斯：丹麦王的臣民。弗兰西斯科：祝你们晚安！

马西勒斯：啊！再会，正直的军人！是谁替了你？弗兰西斯科：勃那多接我的班。祝你们晚安！（下。）马西勒斯：喂！勃那多！

勃那多：喂，——啊！霍拉旭也来了吗？霍拉旭：有这么一个他。

勃那多：欢迎，霍拉旭！欢迎，好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什么！难道这东西今晚又出现过了吗？勃那多：至少目前我还没有瞧见什么。

马西勒斯：霍拉旭说那只不过是我们脑子的幻想。我告诉过他我们两次看见过这一个可怕的怪象，他总是不肯相信；所以我今晚请他也来陪我们守一夜，要是这鬼魂再次出来，那就可以证明我们并没有看错，也并不是眼花，还可以叫他和它说几句话。看看他还信不信！

霍拉旭：嘿，嘿，它是不会出现的。

勃那多：先请坐下耐心地等待吧！虽然你一定不肯相信我们所说的故事，但为了尽职，我们还是要把这两夜来所看见的情形再次向你絮叨一遍。

霍拉旭：好，那我们坐下来，静静地听听勃那多怎么说。

勃那多：就在昨天晚上，北极星西面的那颗星已经缓缓地移到了它现在吐射光辉的地方，并且时钟刚敲了一点，马西勒斯跟我两个人——

马西勒斯：住声！不要说下去；瞧，它又来了！鬼魂上。

勃那多：正像已故国王的模样。

马西勒斯：你是咱们这里最有学问的人，去和它说话，霍拉旭。

勃那多：难道它的样子不像已故的国王吗？看，霍拉旭。

霍拉旭：像得很；看到它使我心里全部充满了恐怖和惊奇。

勃那多：它希望我们与它说话。马西勒斯：你去问它，霍拉旭。

霍拉旭：你是何种鬼怪，胆敢僭窃丹麦先王出征时神武的雄姿，在这样深夜时分神出鬼没？凭着上天的名义，我现在命令你说话！

马西勒斯：它生气了。

勃那多：瞧，它竟然昂然不顾地走开了！

霍拉旭：不要走！说呀，说呀！我命令你，快说！

（鬼魂下。）

马西勒斯：它还是走了，不愿回答我们。

勃那多：怎么，霍拉旭！你浑身在发抖，脸色这样惨白，没有一点儿血丝。这不是幻想吧？你有什么高见？霍拉旭：凭上帝起誓，倘不是我自己的眼睛亲自向我证实今晚所发生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怪事。

马西勒斯：难道它不像我们的国王吗？

霍拉旭：正和你像你自己一样。它身上披的那副战铠，就是它在讨伐野心勃勃的挪威王时所穿的；它脸上的那副怒容，活像有一次在谈判决裂后把那些乘雪车的波兰人击溃在冰上时那样的神气。怪事怪事！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事情发生呢？

马西勒斯：是啊，前两次它也是这样不先不后地，很准时地在这个静寂的时辰，以一副军人的步态走过我们的眼前后又飘然而去。

霍拉旭：我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理解这种奇怪的事情；可是大概推测起来，这恐怕预兆着我们国内将要有一番非常的变故将要发生。

马西勒斯：好吧，大家坐下来。如果谁要是知道，请告诉我，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内我们要有森严的戒备，使全国的军民每夜时时刻刻不得安息；为什么每天都在赶着制造铜炮，并且不停地还要向国外购买战具；为什么征集大批造船匠，连星期日也不停止工作；这样夜以继日地辛苦忙碌，到底究竟为了什么？你们谁能告诉我？

霍拉旭：我可以告诉你；至少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传说。刚才你所见到它的形象像极了我们已故的王上，你们也知道，曾经接受骄矜好胜挪威的福丁布拉斯的挑战；在那一次决斗中，我们神勇的哈姆莱特，——他的英名是举世称颂的——把福丁布拉斯杀死了；按照双方法律和骑士精神所订立的协定，一旦福丁布拉斯战败了，除了他自己的生命以外，必须把他所拥有的一切土地给胜利的一方；要是福丁布拉斯取胜了，那相反土地也就归他所有，正像在同一协定上所规定的，他要是失败了，哈姆莱特可以把他的土地没收一样。现在我要说起那位福丁布拉斯的儿子，他天生就一副未经锻炼的烈火暴躁的性格，在挪威四境广泛召集了一群无赖之徒，供给他们衣食，用这些诱惑驱策他们去干冒险的勾当，好叫他们一显身手。他唯一的目的是，我们当然当局者看得很清楚，无非是要使用武力和强迫性的条件不惜任何代价，夺回他父亲所丧失的土地。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做种种准备的主要动机，我们这样戒备的唯一原因，也是引起全国这样慌忙骚乱的缘故。

勃那多：我想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那位王上在过去和目前的战乱中间，都是一个统领全局的主要角色，所以难怪他武装的形象要在相同的时间向我们出现示警了。

霍拉旭：那只能算是扰乱我们心灵之眼的一点微尘。从前在富强繁盛的罗马，在那雄才大略的裘力斯·凯撒遇害前不久，披着殓衾的死人都从坟墓里出来，在街道上放肆地啾啾鬼语，并伴随着星辰拖着火尾，露水带血，太阳变色，支配潮汐的月亮被吞蚀得像一个没有起色的病人；这一类预报重大变故的征兆，在我们国内的天上地下也已屡次出现了。可是不要响！瞧！瞧！它又来了！

鬼魂重上。

霍拉旭：这次我要挡住它的去路，即使它会害我而亡。不要走，鬼魂！要是你能发出声，也会开口，那么对我说话吧；要是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也可以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那么请对我说话吧；要是你预知祖国的任何命运，依照着你的指示，也许可以及时阻止避免未来的灾祸，那么对我说话吧；或者也许你在生前曾经把你搜刮得来的财宝埋藏在地下，我听见人家说，鬼魂往往在他们藏金的地方徘徊不散，（鸡啼）如果要是有这样的事，请你也对我说吧；不要走，快说呀！拦住它，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我看要不要用我的戟刺它？

霍拉旭：好的，要是它还是不肯站定。勃那多：它在这儿！

霍拉旭：它在这儿！（鬼魂下。）

马西勒斯：它走了！我觉得我们不该使用暴力残忍地对待这样一个具有尊严的亡魂；因为它像空气一样没有侵害我们，我们这样无益的打击不过是恶意的徒劳。

勃那多：可是在它正要说话的时候，鸡就啼了。霍拉旭：于是它像一个罪犯听到了可怕的召唤似的惊跳起来，匆忙地逃走了。我听人家说，报晓的雄鸡用它那高锐的啼声，唤醒了白昼之神，只要一听到它的警告，无论那些是在海里、火里、地下、空中到处浪游的有罪的灵魂，就一个个乖乖钻回自己的巢穴里去；这句话现在已经证实了，应验了。

马西勒斯：是啊，那鬼魂正是在鸡鸣时隐去的。也有人说，在我们以往每次欢庆圣诞夜之前不久，这报晓的鸟儿总会彻夜长鸣；那时候，没有一个鬼魂可以出外随意行走，夜间的空气非常清净新鲜，没有一颗星用毒光射人，没有一个神仙用法术来迷人，甚至连妖巫的符咒也失去了所有力量，一切都是圣洁而美好的。

霍拉旭：我倒是也听人家这样说过，有几分相信。

可是你们瞧，清晨披着赤褐色的外衣，已经踏着那边东方高山上的露水向我们走过来了。所以我们也可以下班了。照我的意思，我们应当把我们今夜所看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年轻的哈姆莱特；凭着我的生命起誓，这个鬼魂虽然对我们不发一言，见了他一定有话要说。你们认为按着我们的交情和责任说起来，是不是应当让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呢？

马西勒斯：很好，那把我们的决定去告诉他吧；我知道今天早上在什么地方最容易找到他。（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的大厅

国王、王后、哈姆莱特、波洛涅斯、雷欧提斯、伏提曼德、考尼律斯、群臣、侍从等上。

国王：虽然我们亲爱的王兄哈姆莱特刚新丧未久，理应我们的心里充满了悲痛，甚至全国都表示一致的哀悼，可是我们一方面固然要用适度的悲哀来纪念他，但另一方面也要为我们国家的自身的利害着想；所以，在这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之下，让幸福和忧郁分别据了我的两眼，殡葬的挽歌和结婚的笙乐同时并奏，用如此盛大的喜乐来抵销沉重的不幸，现在我已经和旧日的长嫂，也就是当今的王后，这一个多事之国的共同统治者，结为夫妇；当然这一次婚姻事先我曾经征求过各位的意见，多承你们诚意的赞助，这是我必须向大家致谢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年轻的福丁布拉斯小看了我们的实力，他自以为是的认为自从我们亲爱的王兄驾崩以后，我们的国家已经处于瓦解状态，所以挟着他从中取利的梦想，不断向我们以书面的形式要求把他父亲依法割让给我们英勇王兄的土地归还。当然，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辞。现在要讲到是我们的态度和今天召集各位来此的目的。我们的对策是这样的：我这儿已写好了一封给挪威国王的信，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的叔父——他因为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不曾知闻他侄子的企图——在信里我请他特别注意他的侄子擅自在国内征募壮丁，训练士卒招兵买马，积极进行各种准备的事实，要求他见信从速制止他侄子的进一步行动；现在我就派遣你，考尼律斯，还有你，伏提曼德，替我把这封信送给挪威老王，除了训令上所规定的条件以外，你们不得擅自僭用你们的权力，和挪威成立逾越范围的任何妥协。你们赶紧去吧，再会！

考尼律斯、伏提曼德：我们不敢不尽力执行陛下的旨意。

国王：我相信你们对我们这个国家的忠心；再会！

（伏提曼德、考尼律斯同下）现在，雷欧提斯，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你对我说你有一个请求。只要是合理合法的事情，你如实向丹麦王说了，他肯定会答应你。不是你未开口我就会自动许给你的？丹麦王室和你父亲的关系，正像头脑之于心灵一样密切不可分；丹麦国王乐意为你父亲效劳，正像双手乐于为嘴服役一样。你要些什么，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陛下，我要请求您允许我尽快回到法国去。这一次回国参加陛下加冕的盛大典礼，略尽臣子的微忱，使我感到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如今现在我的任务已尽，而且我的心愿又向法国飞驰，但求陛下开恩允准。

国王：那你父亲已经答应你了吗？波洛涅斯又怎么说？

波洛涅斯：陛下，我却不过他几次三番的恳求，现在可以这样说已经勉强答应他了；那么恳请陛下放他去吧。

国王：好好利用你有限的时间，雷欧提斯，尽情尽量发挥你的才能吧！可是来，我的侄儿哈姆莱特，我的孩子——

哈姆莱特：（旁白）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干的路人。

国王：孩子，为什么愁云依旧笼罩在你的身上挥之不去呢？

哈姆莱特：不，陛下；我已经在太阳里晒得太久了。王后：好哈姆莱特，快快抛开，摒弃你阴郁的神气吧，对丹麦王应该和颜悦色，谦卑一点；不要老是垂下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寻你那高贵的父亲。你知道这是一件很普通也很自然的规律，活着的人谁都要死去，从生活踏进永久的宁静。

哈姆莱特：嗯，母亲，我想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王后：既然你也认为是很普通的，那么为什么瞧上去你好像老是这样郁郁于心，闷闷不乐呢？

哈姆莱特：好像，母亲！不，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的区别之处。好妈妈，我墨黑的外套、在礼俗上规定所穿的丧服、难以吐出来压抑的叹气、像滚滚江流一样奔腾的眼泪、悲苦沮丧憔悴的脸色，以及一切仪式、外表和忧伤的流露，都不能表示出我最真实的情绪。只有这些才真是给人瞧的，因为无论如何谁都可以做作成这种样子。它们只不过是悲哀的装饰和衣服；可是我的郁结的心事却是无法表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