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樵夫小屋(2)
“这是你生命中的时辰。”仙女说。“我能同她们一起跳舞吗?”狄狄问道。他惊奇地注视着这群美丽的小精灵,她们仿佛鸟儿一般在地板上轻盈地滑翔。可是就在此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个搞笑的胖子是谁啊?气喘吁吁,浑身撒满面粉,从面包箱里挣扎出来,还给孩子们鞠躬呢。原来是面包!趁着这段自由时光,面包到地上溜达来了!他这副形象多像个敦实、滑稽的老绅士啊!他的脸由面团形成,胀鼓鼓的,胳膊又粗又大,肚子更是又大又圆,两只手搁在上面几乎都够不到一起。他穿着一身面包焦黄皮颜色的紧身西服,胸前装饰着一道道条纹,就像早餐的面包卷上那一道道黄油。他头上--想象一下吧--还有一个硕大的面包圈,就好像缠着一条古怪的围巾。
他一出面包箱,其他面包(样子跟他差不多,只不过个头小些)也都依次而出,和那些时辰一起跳起舞来,根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面粉,结果弄得那些漂亮的小姑娘身上沾满了面粉,好像裹在白云里。
这个舞会奇特而迷人,孩子们高兴极了。面包们和时辰们跳着华尔兹;盘碟们也被感染了,在橱柜里上下蹦跶,随时都有掉落在地,摔成一堆碎片的危险;茶几里的杯子也互相碰杯,祝愿彼此平安健康。还有那些刀叉,他们之间聊得热火朝天,声音大得几乎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谁都不知道,如果这样的喧闹声持续下去,会发生什么。狄狄的爸爸妈妈一定会被吵醒的。幸运的是,大家正玩得忘情的时候,一条巨大的火焰从壁炉里蹿了出来,它的红光把整个房间照得红通通的,看上去屋子就跟着火了似的。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角落里狂奔,狄狄和美狄也害怕得把头埋在仙女的斗篷里,已经哭了起来。
“别怕,”她说,“他是火,他是来跟你们玩呢。他不坏,就是脾气有点儿暴躁,所以你们最好别碰他。”孩子们还是很害怕,他们不敢出来,只是透过仙女斗篷的金花边偷看外面的动静。一个红色的大高个儿正瞄着他们,嘲笑他们胆小呢。他穿着一件猩红色的紧身衣,上面缀满了金属片。他一舞动长长的手臂,肩上的丝巾就像火焰一样跳动起来。他的头发也和耸立的火苗差不多。他在屋子里到处蹦跶,手舞足蹈,跟发了疯似的。
狄狄没有那么紧张了,可是他依然不肯离开斗篷。这时候,仙女贝丽吕娜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她把魔杖指向水龙头,那儿马上出现了一位年轻姑娘。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就像喷泉一样。原来是水。
她很美丽,可是神情却分外悲伤。她的歌声非常甜美,就像潺潺的水声。她的头发一直垂到脚跟,犹如无数条水草。她只穿着睡衣,但是她身上不停流淌的水就好像一件晶莹透亮的衣裳。起初她有些犹疑,四处打量,不过当她发现火像着了魔似的不停转圈,便义不容辞地冲过去,用尽全力朝他脸上喷水。这下,火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了。火勃然大怒,一个劲儿嗞嗞地冒烟,然而,当他看清楚半路杀出的原来是自己的老克星时,便乖乖地退到角落里了。水也决定撤退,这样屋子里一下子就恢复了和平。
两个孩子终于安下心来,问仙女还会有什么事发生。这时,他们听到一阵陶器的碎裂声,扭头一看,真奇怪!牛奶罐竟从桌上掉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从碎片中站起一位美丽的姑娘,她一现身便惊恐地大叫,双手攥在一起,用乞求的眼光望着他们。
狄狄赶忙过去安慰她,他一眼认出来她是牛奶。他一向很喜欢牛奶,所以给了她一个亲热的吻。她覆满奶油的白色连衣裙上有一股甜美的干草气味,就像挤满牛奶的小女孩一样纯洁清新。
此时,美狄正在观察塔糖变成人形的过程。塔糖外面包着蓝色的糖纸,搁在房门旁边的架子上。他来回扭着身子,却于事无补。终于,一只长胳膊挣脱了出来,接着,尖尖的小脑袋顶破了糖纸,终于另一只胳膊和两条仿佛无穷无尽的长腿也慢慢伸出来了……当时你要在那儿,就会知道糖的样子有多好笑了。两个孩子实在没忍住,当场就大笑起来!他们原本是想尊敬些的,因为仙女是这么介绍糖的:“这是糖的灵魂。他的口袋里装满了糖,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是一根棒棒糖。”
有一位糖做的朋友真是幸福啊!什么时候想吃糖,只要咬他一口就好啦!
“汪汪汪!……早上好!早上好,我的小上帝!……我们终于可以交流了!……以前不管我怎么摇尾巴,怎么叫,你都不明白!……我爱你!我爱你!”
这个径直把大家推到一边、大嚷声充满整个屋子的特别角色是谁?我们过来瞅一眼就知道了,是狄洛,那条忠心的狗。他想方设法想听懂人类的语言,他陪伴孩子们去森林,忠实地看守庭院,他永远是忠诚可靠的朋友!他踩着两只后爪走了过来,就像迈着一双短得出奇的腿,另外两只前爪在空中挥舞,那姿势简直就是一个笨拙的小人儿。他的样子没变化,仍然穿着滑溜溜的芥子色外套,长着牛头犬的快乐脑袋,嘴和鼻子还是黑色的,可是个头大了好多,而且还能说话了!他的语速非常快,恨不得在一刻钟里说完所有的话,作为同类世代忍受沉默的补偿。既然现在他可以讲话了,他自然什么话题都要说。看他一边亲热地吻他的两位小主人,一边喊着“我的小上帝”,真乃一大景观!他坐一会儿,在房间里乱跑乱撞一会儿,用他又大又软的爪子推倒美狄,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喘着粗气,好像他正在外面打猎呢。他率直、大方的本性暴露无遗。他对自己的价值深信不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中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跟孩子们玩够了,他又去折腾其他伙伴,他觉得自己要是不去关注他们,他们就会难受得要死。现在的他无忧无虑,把快乐都毫无节制地释放出来。因为他是所有动物中最充满爱心的一位,要不是他变化成人时以前那些“狗毛病”也保留了下来,他本可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动物。可是,嫉妒害了他,他的嫉妒心很强烈。当他看到狄莱特--那只猫--也和他一样化身为人,而且也被小上帝抚摸亲吻时,简直心如刀割!他恨猫!忍受她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自己分享主人一家的爱,这是命运给他的残忍安排。可是,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因为这是他的小上帝所喜欢的。他甚至压抑住冲动,从不去骚扰她。话虽如此,他对猫族曾经做过的一桩桩罪恶的事还是令他良心不安!难道他不曾在一天晚上,溜进贝尔兰戈太太的厨房,掐死那只从未伤害过自己的老公猫?难道他不曾咬断对面富人家那只波斯猫的脊梁?难道他不曾进城去捕猫杀猫,发泄自己的私愤?但是现在狄莱特和自己一样,也能开口讲话了!在这个日渐显现的新世界里,狄莱特将和他平起平坐!
“啊,不公平!”他恨恨地想,“太不公平了!”与此同时,狄莱特理了理毛发,舔了舔爪子,优雅地把手伸给小姑娘。她确实是一只漂亮的猫。要不是狄洛对她如此嫉恨,我们也许还不会留意到这一点!她的眼睛仿佛镶嵌在翡翠里的黄宝石,让人无法不被吸引;她的脊背仿佛美妙的黑色天鹅绒,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摸;她的温柔,她的优雅,她举手投足的尊贵,都让人无法不喜爱。
她微笑着,像淑女一样向美狄问候致意:“早安,小姐!您今天看起来真漂亮!”孩子们热情地抚摸着她。
狄洛在房间的另一端观察着猫。“现在她跟人一样用后腿走路,”他嘀咕着说,“耳朵尖尖的,尾巴长长的,衣服黑黑的,和魔鬼一个样儿!”他不禁低声咆哮起来。“跟村子里扫烟囱的家伙也差不多。”他接着说。“我最讨厌他们了!无论小上帝怎么说,我就感觉他们不是人。”他叹了一口气说,“幸好,我了解的事情比他们多得多!”
可是,他突然自我失控了,朝猫飞扑过去,大笑一声,好像在怒吼:“汪,汪,汪!我要吓唬狄莱特!”可是猫在升格成人之前就自视甚高,如今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她眼里,狗不过是一个没教养的家伙,暂时还犯不着越过自己和他之间那道森严的鸿沟,屈尊去理会他,便充满鄙夷地退了一步,淡淡地说:“我不认识您,先生。”
受到这般羞辱,狄洛猛地一跃,猫立即毛发竖立,粉红色鼻子下面的胡须也翘了起来(因为这两绺白胡须一直是她引以为豪的,因为那会让她的黑色毛皮更显妩媚),弓起背,竖起尾巴,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她纹丝不动地站立在柜子上,就像中国花瓶上描绘着的龙。
狄狄和美狄大声笑了起来,要不是这时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这场争斗说不定以流血收场。在冬天晚上十一点,居然有一道像正午太阳一样强烈的光照进了小屋,耀眼夺目。“看,天亮了!”狄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爸爸会说什么?”不过,在仙女纠正他的说法之前,狄狄就已经明白了。他满脸惊奇地跪倒在刚刚出现的动人心魄的幻景跟前。靠近窗户的地方,在明亮的光环之间,像金黄色的稻束一样,缓缓站起了一位美丽非凡的少女。她身上罩着一层薄纱,却掩饰不住她的美丽;她赤裸的几近透明的手臂伸展在空中,好像在赐予什么;她明澈的眼睛望着大家,所有人都被罩在她亲切的目光中。
“王后!”狄狄说。“圣母!”美狄说着,随即也在哥哥旁边跪下来。“不是,孩子们,”仙女说,“是光!”光面带微笑地向两个孩子走来。她,天堂之光,大地力和美的源泉,以其所承担的伟大使命为荣。她一直生活于无垠的空间之中,把恩泽慷慨地施与芸芸众生,从不受制任何形体的束缚,这次她却愿意短暂地化为人形,以引领孩子们进入广阔的世界,让他们见识另外一种光--心灵之光,一种人类永远看不见、却能帮助人类认识一切事物的光。
“是光!”在场的物品和动物一起欢呼起来。他们热爱光,所以都高兴地欢呼着,围着她跳舞。狄狄和美狄两个人也手舞足蹈。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过这么有趣、这么美妙的聚会。他们的欢呼声比谁都大。
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一阵砰砰的砸墙声传来,声音大得几乎要把小屋震塌!是狄狄爸爸,他被喧闹声惊醒了,示意孩子们停下来呢。
“快转动钻石!”仙女对狄狄说。狄狄赶紧照办,可是他还没掌握方法,而且一想到爸爸快过来了,他就手忙脚乱,浑身簌簌发抖。他笨手笨脚,几乎要把帽徽扯掉了。“别这么快!慢点!”仙女说,“噢,上帝!你转得太快,他们来不及恢复原位,会给咱们惹出好多麻烦的。”
屋子里一阵混乱。墙壁的光亮消失了。大家四处乱撞,都想回归到原来的位置。除了那些向来比人跑得快的时辰,顺利地溜回到挂钟里面之外,其他物品都乱了套。火找不到壁炉了,水找不着龙头了,糖绕着撕破的包装纸干着急,面包们横七竖八地挤进了面包箱里,剩下最大的一块怎么也进不去。至于狗,他的个头变大了,进不了窝;猫也爬不回篮子里了。
光安静地站着,淡然自若,想给大家做个榜样,可是没什么用处。他们都聚在仙女身边哀哭。
“怎么办呢?”他们问,“会有危险吗?”“好啦,”仙女说,“我得告诉你们实话:凡是陪着这两个孩子去的,在旅程结束时都会死去。”除了狗以外,他们都号啕大哭。只有狗觉得只要还保持人形,就已经很幸福了。他赶紧站在光的旁边,以便出发时他能走在两位小主人的前面。
这时他们又听到一阵敲墙的声音,比刚才更吓人。“爸爸又开始敲了!”狄狄说,“这回他起床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了呢……”
“行啦,”仙女说,“你们已经没得选了,必须和我们一块儿出发……记住,火,你不许靠其他人太近;狗,你不许欺负猫;还有水,你别到处乱跑,尽量直着往前;还有你,糖,如果你不想化掉,就别哭。面包拎着笼子,到时候好把青鸟装进去。大家都到我家集合,然后我给你们找合适的衣服换上……都从这边走!”
她说完,接着用魔杖一指窗户,窗户瞬间伸长,变成了一扇门。等他们悄无声息地出去之后,窗户就恢复了原状。今晚是平安夜,洪亮的钟声宣告着耶稣的诞生。在月光的伴随下,孩子们离开家,去寻找能带来幸福的青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