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郊外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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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乡间小路(1)

若想一睹这片土地最真实的风貌,就要牢记一条,那就是“路遇梯蹬必要翻”。这就是说在探险时不要漏掉任何一条小路,因为在这儿没有哪条小路的风光不是奇趣横生的。

草地里,所有植物都充满爱意地拥向穿过草地的小路。即使来往路人脚步频繁,也阻止不了叶子小巧的三叶草寸土必争地扑向路中央光秃秃的土地。高高的毛茛旁,牛群围站成一排细细嚼着毛茛梗;粗壮的牛眼菊长着宽大洁白的花盘和锯齿形的叶子,这些与草地一起构成了这片白、绿、金的三色牧场。

割草区的草已经成熟,此时正被刈割,沿着小路进入割草区就会看到这里的颜色不但色度丰富,还有很多新的色彩加入,与几种朴素的主色交融相合。在这里,草地的表面正是由这些斑斓的颜色组成,乍看上去不禁让人目眩;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没有哪个画家能成功地在画布上描绘出这种效果。草叶成千上万,却没有哪两片是相同的。

只要揪下一把摊开放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出区别。此外,也没有哪片草叶的颜色是从头到尾一成不变的。根部可能是淡黄色,中间是饱满的油绿,尖部或许因为太阳的炙烤发出一点微微的棕色。而与那些刚刚长到头的新草相比,最早生出的老草的颜色显得截然不同,这是因为新草中的汁液还未沉淀稳定。

老草的下方都是新草,它们短小可爱、郁郁葱葱,刚刚从老草之间窜出,透着一股子新鲜劲儿,低头望去一丛丛一簇簇,连老草也沾上了它们的光泽。有一些草叶接近灰色,有些是极淡的绿色,它们中间还有一些有着近乎白色的叶子,根部被扯断,这可能是来此找虫吃的白嘴鸦所为。白嘴鸦穿过草地时把两边的草叶蹭弯踩折,留下了一条不同颜色的轨迹。

水杨梅茎部的颜色也不尽相同,根据年龄和草液的情况,有的泛黄,有的呈棕色,有的则接近白色。根据是否带有花粉,冠部的颜色也各有差异。有时,一处的草丛葱翠的绿色几乎、或完全消融在了红色里;另一处的草丛有着柔软、宛如天鹅绒般的质地;而更远处的草丛则坚硬如铁丝,但也像其他两处那样优雅地低垂着。一边的草丛蓊蓊郁郁层层叠叠,看不到花儿,只有一片深绿;另一边的草丛稀薄矮小,其间的花朵甚至草皮都清晰可见;接着还有一边草地里除了长着一排水杨梅(茎部挂着草种),真正的草却几乎一寸未生。

尽管各种各样的草不胜枚举,但每一种都有自己的颜色,每一种草的每片草叶都有各自的色彩变化。雨水降临时,整片草地蒙上一层愈加浓重的色泽,鲜艳却更为深暗;阳光照射时,这色泽先是变亮,但如果炎热的日光继续照射,没多久一层棕色便会逐渐泛出。风儿吹过时,滚滚草浪随之卷过草地,掀起一片更为浅淡的色泽。

天空中阴云密布时牧草跟着变得阴沉,万里无云时牧草随即变得明亮,就这样,草地好像水面一般倒映着天空。太阳落山时,玫瑰色的光辉给草地带来了万紫千红。正午风卷云舒时,可以看到草地上阳光和阴影交替更迭。月光下,白色的牛眼雏菊最惹眼。不过就在这片田野里,观察这刈割中的牧草,你永远不能两次看到相同的草地。

仅隔一天再来看,就会发现同一片草地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些草愈加成熟;有些草叶长得更长更高了,变得越发厚实;还有的草叶棕色越来越浓。冷峻的北风吹过,草地变得干枯;温润的阵雨过后分明可见它把臂膀打开;暴雨之中它狂野不羁地来回翻摆;阳光之下它又冁然而笑。

这条小路旁的草丛十分茂密,草叶悬垂,扫过路人的脚面。朝小路走近时,那里看上去除了草再无其它,但穿过小路时低头细察,才发现草丛下有许多蓝色的眼睛在向上张望。这些是隐藏在草丛里的斑斑点点的蓝天,让我禁不住想要用手把它们采起,但恁你怎样也不能把整片草地里的蓝眼睛全部收集。

这一片草丛后面的草地要稀疏很多,那里可以看到紫三叶的朵朵花头;采撷一朵,对着花沉思默想之余把花瓣一片一片拔下,然后用嘴唇把所有花蜜都舔吸干净,只剩下绿色的骨架,看上去宛如一件被偷的珠宝,上面的宝石已被人拿去。粉红的剪秋罗生有天然断裂的花瓣,仿佛被一把梳子无情地划开一样,树篱旁长着蓝色的轮峰菊、红色的矢车菊、黄色的小鼻花、叶轴香豌豆,还有开着白花的欧芹、白花蝇子草、白色的直立委陵菜、金黄的毛茛、白色的草甸碎米荠、蒲公英和蕃草等等,它们的种子被随意播撒,没有秩序也没有考究的方法,就像我在这里随意罗列出它们的名字一样,先记起的名字先列出,还有许多已被我忘却。

酸模是草地里长得最高,也是肌理最为疏粗的植物。它们丰厚繁茂,长着红叶尖,那是种碎裂状的红色。夕阳之下,浓密的酸模染红了整块草地。如果有人能把这些花花草草以某种方式重新齐整设计,不管它们之间怎样参伍错综,我也会洞幽察微,用眼睛与这片柔花嫩草缠绵云雨。不过,有时本应有花的地方不见一朵,不求有花的隐蔽角落里却花朵盈多。

原以为山谷中看不见花,直到我一脚踩上,才发现脚下是一片花色;而近处的高地上却只有灰暗的棕绿色。我在草地里四处漫步,也没能找到一个有利地势可以眺望到牧草簇拥时呈现的色彩组合。这里不存在任何“考究的”布局。

就连色彩也是一样——正如之前提到的绿色的色度变化,这里不管是亮丽的蓝色还是明快的绿色、黄色还是粉色,和谐的对比色还是冲突的对比色,它们都挨在一起,却还能让人娱心悦目。四周的树木绿篱苍翠葱茏,头顶的天空碧蓝一片,西面的落日飘紫流金。在这里,把任何一块草地模糊地描述成一条宽大的单一色带都是不可取的,因为这儿的草地不是由宽大的色带构成,而是由数不清的草叶和鲜花,用它们各自独特的、与众不同的颜色构成。而且要想获得同样的视觉效果,任何一种颜色都不可或缺。

此外,还有一些游离的色斑飘忽不定,那是蝴蝶在沿着小路翩翩飞过,有白色的、杂色的、棕色斑点的和淡蓝色的。有两只白蝴蝶在空中互相盘旋嬉戏,每一轮回旋都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白云明朗的背景里再也分辨不出。深色的大黄蜂们在徐徐漫游,蜜蜂们则果断迅速地飞行着。绿色和金色的甲壳虫看上去闪闪发亮,它们从干裂的地缝里爬出,又消失在另一个(对它们来说)巨大的鸿沟中,就这样快速地爬过小路光秃的土面。

小巧玲珑的绿“跳虫”是一种奇特的生物,形态颇似儿童故事书里可人的青蛙。它们跳到小路上,停顿片刻,再腾空而起,跳到和最高的水杨梅一般高(比较起来,那可真称得上是榆树的高度),而后又落到草丛里消失不见。红蚂蚁匆匆赶路。对它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工作不容拖延。

苍蝇长着许多像蜜蜂一样的条纹,仿佛穿着色彩斑驳的袍子在你面前飞舞。它们悬停在空中,震动的翅膀快得让人看不见;然后猝然一下飞窜到几码之外,又继续盘旋。一只小金翅闪着黄色的微光唱着甜美的音符从草丛里飞起,外出给自己的小鸟觅食;有时或有一只孤独的椋鸟,离开巢里的同伴,在觅食途中受了惊,径直飞走了。

深色的椋鸟、小金翅、金光闪闪的苍蝇、烁烁发光的甲壳虫、蓝色的蝴蝶以及粗胖的腰部仿佛围着围巾的大黄蜂,它们给草地的表面增添了点点游移飘动的色彩。这里的风景没有经过设计,没有视觉的平衡感,也没有左右两边完美对称的图案。甚至连树木的形态都并非像我想的那样对称,当你绕树走一圈就会发现它们轮廓线的变化。

现在,这条小路通往一个设在荆棘和黑刺莓丛深处的梯蹬,但周围的弯沟和刺使我很难翻过去。不过就在这儿,六月的石南玫瑰正在枝头开放,形成一片花拱,悬在长着荨麻、牛蒡和灯心草的壕沟的上方。那里石南玫瑰有的含苞欲放、圆锥般白皙可人;有的含羞半开、面色粉润;还有的花瓣向下翻卷耷拉在树篱上、在阳光下纵情舒展逞娇献媚。梯蹬后面的牧场上有一只杂色奶牛一动不动地吃草,它用粗糙的舌头把牧草敛进嘴里,看上去悠闲恬静怡然自得。这虽不是你沿路看到的唯一景色,但它散发出的美丽会使你铭记。

小路从这里开始环绕着树篱,围起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些树已在冬天被砍去,因此到了春天的头几个星期,那里的蓝铃花不会被梣树和忍冬的树枝遮住,可以在林中看到。蓝铃花之间还有一根生着白花铃的,颇似百合,孤独地长在碧蓝的草丛中。一条“车道“,或者说绿路穿过梣树丛进入小树林,道路两旁是簇簇野草和灯心草丛,一直延伸到远处,那里许多树干还没有被砍,扶疏的枝叶垂在路的上方,遮去了小路的走向。

运木材的马车的车轮印已经被草丛掩盖——最后一辆是在五朔节[1]来的。为了纪念这一天,马头上装饰着桔红、红色和蓝色的缎带。还有一辆主要用于年初冬天的那几个星期,拉它的马队戴着传统的马具,高高的车篷下面或者铃塔下挂着铃铛,铃铛也被调好了音,比起那些手铃演奏家摇的差不了多少。三匹马的马蹄声带着鼓点儿般的节奏,马背上的铃铛附和着鼓点和谐地响起。即使在遥远的乡村,也难以听到这般悦耳的铃声。

不过现在木材都被拉走了,车辙也被掩盖了,高耸的云杉枝头那些幼嫩的针叶曾把优雅的枝干几乎染成黄色,而现在这些枝干也全都裹上鲜绿色了。河岸上有一种花常被人们当作勿忘我采去,乍看上去也不是不像,但若把它们两个放在一起,这种勿忘草属的植物和真正的勿忘我相比只是一种低劣的仿制品而已;它的花瓣色彩不同且色调灰暗,而且中间也没有勿忘我的黄色花芯。尽管如此,一些商店还是经常把它们种在花盆里当作勿忘我出售。它们的花常开在堤岸上,俯瞰着河沟的水面。

其实,仅是在路边随便走走是很难见到真正的勿忘我的,它们大都依偎在菖蒲的下面还有莎草的后面,而且常常生长在最靠近湍急水流的边缘,因此很难被人们采得。河岸四周长满了各种铺地植被、水草还有菖蒲和野草,它们外围的叶子被清澈的河水洗净,就在那个地方,勿忘我绽放着蓝色的花瓣。因此,采勿忘我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以防堤岸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