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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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落魄王孙起南阳(8)

我浑身一震,这是刘秀的声音,看来邓晨还真没说错,他果然被人掳劫至此。

“刘文叔你无此心,难道你大哥也如同你这般无心么?”那声音陡然拔高,口吻也凌厉起来,一扫方才气息恹恹的说话方式。

房内布置清雅,一幕竹帘低垂,将寝室与外间隔开,帘上缀挂玳瑁珠玉,帘外垂手侧立一青衣小婢。房内人影隐现,床上隔着一张卧几,面对面的跪坐二人。一人背外,依稀便是刘秀的身影,对面一人歪侧着身子。

除此之外,房内似再无他人,我审时度势悄然掩进。

那人缓缓坐直了身子,轻咳两声,听着似在病中,故而底气不足。我抢先两步,奔近竹帘时,余光朝内一扫,果然不见有第三人,于是抢在那名青衣小婢没反应过来前,一掌劈中她的后颈。

“什么人?!”房内有人喝叱,原还在榻上病歪歪的男子跳了起来。

青衣小婢瘫软倒地,刹那间竹帘击飞,竟是被人从里面一剑劈裂,帘上缀着的珠玉之物叮咚散落,滚了一地。我深吸口气,顺势掠进房内,那人一剑未中,跟着追了上来。

我抓起犹在发愣中的刘秀,大叫:“还不走?”

电光火石间身后的长剑已然追至背心,我想也不想,一手拉着刘秀,一脚回旋横踢。可情急之下,我竟是忘了身上穿着直裾深衣,方才翻墙时只是将裙裾捞高到膝盖,此刻两条腿仍被紧紧地包裹在裙裾内。这一踢,无论如何也踢不到我想要的高度,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亮的剑芒直刺过来。

一个趔趄,危机中刘秀反攥着我的手,将我拖开一尺,险险避开那致命一剑。

这时我的手已摸出藏在怀中的短匕,只差一步便可脱手扔出。

“住手!”他伸手阻拦,将我拖到身后,“切莫误伤无辜!”

对面的攻击奇迹般停止了,我抬眼一看,持剑之人是位青年,与刘秀年纪相仿,俊面如玉,眉宇间稍带病容,却无损其英姿。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俊秀的一个人,稍稍愣了下,他定下神来看了我一眼,许是见我竟为女子,神情微骇,却也没多说什么,默默收剑归鞘。

“你怎么找来的?”刘秀握着我的手收紧,手指被他捏得有些疼。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翻墙进来的。”

对面那青年眼眸一利,却仍是没说什么,我朝他冷冷睃了一眼,猜度着此人是邓晨口中的李通还是李轶。

“你也……忒过鲁莽了。”刘秀微微叹了口气。

我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我冒险跑来救你,救错了?”甩手挣开他,怒气难遏,“那好,不好意思打扰两位雅兴了,小女子这便告辞,毋须远送!”

刘秀及时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了回来,无奈地叫道:“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遽然回头瞪他。

他眼如秋水,神情温柔地望着我,嘴角边挂着些许无奈。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若是和刘縯一般强横,估摸着我当场就和他翻脸吵起来了,可他那张脸,似乎千百年不知愁苦、悲伤、愤怒是啥滋味,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想恼都恼不起来。

“你先坐下!”他拉着我跪坐,指着那青年道,“这一位是李通——李次元!”

李通扬眉一轩,眼中的警惕之意终于放下,对我态度友善地笑了笑。

我抢在刘秀向李通介绍我之前张嘴:“我是阴丽华。”若按照刘秀来介绍,估计又会说,此乃新野阴姬云云。

李通轻咳一声,点头含笑:“阴姑娘有礼。”

有礼?这简直就是拿话臊我,这样的见面方式无礼至极,何来的礼?我闷闷地坐下,正奇怪这两个明明应该是仇敌的男人,怎么彼此说话的方式这般谦恭斯文?难道说礼仪之邦,就连仇人见面也分外的与众不同?

那头大门推开,一个人影匆匆跑了进来:“门外有新野邓晨带着家仆喧闹,许是为了刘秀而来……”

奔得近了,方发现屋内情况不对,小婢倒地,垂帘散裂,他呆呆地望着一地狼藉停下脚步,错愕地抬头。

“这……”

“这是阴姑娘。”李通微微一笑,指着那人对我说,“这是我堂弟李轶,李季文。”我撇撇嘴,没作答理。

李通也不以为仵,处变不惊地对李轶道:“季文,你打发下人来把这里整理一下,然后请邓公子入府一叙。”

刘秀起身道:“不必叨扰贵府了,秀还有事,需今日赶回新野,迟了恐有误行程。”

“这……”李轶面有难色。

李通眼眸又冷了下来,气氛一度冷场,我坐在那里眼珠子乱转,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搞什么,若是要报仇,可他们好像还没闹得撕破脸,可若只是单纯的请刘秀到府上喝酒聊天,连白痴都不会信。

刘秀对他兄弟深深一揖,而后拉起尚在发愣的我,从容出了房间。

“刘文叔——”李轶追出房间,“今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独你刘氏兄弟汎爱容众,可与谋大事。我伯父爱好星历谶记,常告诫我堂兄云,‘刘氏复兴,李氏为辅!’而今我兄弟愿摈弃前嫌,与你共举大事,你为何反退缩躲避?”

刘秀停下穿鞋,默不作声,我顺势回头瞥了一眼。李轶满脸真挚,不似作伪,那李通身披长衣,一边咳嗽一边倚在二门上,虽未追出,却也静静地在期待着刘秀的回答。

我不知道刘秀怎么想,但是李轶的一番话却是深深打进我的心坎里,于是暗中用力扯了扯刘秀的衣袖,提醒他切莫错过良机。

刘秀慢慢直起身,未曾回头,却淡淡地丢下一句话:“既如此,宗卿师当如何?”

李轶神色微变:“我伯父他……”

刘秀回首一笑,笑容儒雅,再度冲着屋内的李氏兄弟一揖:“告辞。”

从李府出来,上了邓晨的马车,虽然邓晨什么都没问,我却终究还是憋不住了。

“既然李轶都这么说了,你为何不答应?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大哥在蔡阳广招门客,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早已昭然若揭,你又何必推诿……”

邓晨一语不发地看着刘秀,神色凝重。

刘秀正襟危坐,从头到脚未见一丝慌张,他扭头瞥向窗外,有那么一瞬,温柔的眸瞳中竟闪现出一种悲悯的神采。

“李通的父亲李守,官居新朝宗卿师,久居长安。李通若是起事,好男儿意气风发,一酬壮志,却可曾想过家中父老、族中姊妹当如何?”

邓晨面色陡变,神情复杂地低下头去。

我猛地一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在现代我是独女,身边不乏亲戚朋友,除了父母却没有至亲的兄弟姐妹。到了这里,阴家上下待我极好,可我总有种把自己当成外人对待的感觉。所以,我大概和刘縯、邓晨他们的想法一样都带了种自私与偏激,只想着顺从局势,反莽建汉,更多的还认为亲身参与其中,享受开元乐趣,会比现在这样枯燥无聊的生活强上百倍。

殊不知刘秀的想法却是如此与众不同,不能说他特立独行,不能说他懦弱无能,他只是……把家人看得更重些罢了。

换而言之,我们这帮人,眼里看到的只有熊熊的造反之焰,心里想到的是扬名立万,万古留名,这样的想法其实很自私。

要造反,对个别人来讲很容易,譬如刘縯,譬如李通,他们手底下门客过千,资产也厚,随便拉上人马就可结伙反了朝廷。可是……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来说,该怎么办?造反后,对于朝廷来说就是反贼,就是叛逆,刘縯他们可以过亡命生涯,风风火火的大干一场,可家中父老妻儿又该如何?

谁无父母,谁无亲人?

我们,竟无一人替他们考虑过!

我当即惭愧地低下头去,少顷,刘秀却轻轻笑了起来:“大势所趋,然我一人可阻否?”

邓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能这般想,姐夫甚感宽慰。蔡少公所谶之语,自有道理,刘秀当为帝!天下刘姓宗室千万,或许这个刘秀非是你刘文叔,然而即使你无此心,世间千万刘秀也会应运而生,非人力能阻,天意如此!”

“哎呀!”我几乎跳了起来,邓晨的一番话提醒了我,“蔡、蔡少公!快……快回去,我要找他!我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找他!”

刚才一通乱,竟然把蔡少公忘得个一干二净。

我的回家之路啊,还得靠他给我指点迷津呢!他可是我的希望稻草!

邓晨不明白我大呼小叫地嚷些什么,却仍是命车夫把车驾回晌午吃饭的那处人家,可去后一打听,方知蔡少公早走了。

我大失所望。

“阴姬!”回程的路上,邓晨见我郁郁寡欢,安慰我说,“蔡少公乃当世奇人,可遇而不可求,若是有缘,来日自可再见……”顿了顿,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了句,“你找蔡少公究竟有何要事,我今日见他与你交谈甚欢,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哭丧着脸,“说了等于没说。”

二十八星宿,我要到哪里去寻那命定的二十八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小孩,一无线索……

算了!不能太执着,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碎碎念地默想,哀怨地一路啃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