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魄王孙起南阳(7)
哗!刘秀揽臂将酒尊捞了过来,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的酒盌舀酒。修长白皙的手指稳稳地端着酒器,刘秀将酒一饮而尽,突然起身笑道:“怎见得是说国师公,怎见得非是指我呢?”
四下死寂……
片刻后满座哗然,大笑声不断。
刘秀置若罔闻,淡然一笑,身侧邓晨拉他坐下,不顾众人嘲讽地哄堂大笑,激动地问道:“文叔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嗯?”他回眸一笑,一脸的无辜样。
邓晨急道:“若你所言发自肺腑,那……”
“我说什么了,逗得大家如此发笑?”他轻轻一笑,笑容纯真到令人恍惚,“我不过跟大家解释,我的名字也叫刘秀而已!”
噗——我原想喝口酒压压惊,听了这话一不小心把酒水全喷了出来,一时手忙脚乱地取了绢帕捂住嘴,闷咳着转向刘秀。
邓晨明显一副受了刺激的表情,半晌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刘秀的肩膀,重新归座。
真不知刘秀他是真傻还是装傻,若真是傻子,没道理能把买卖做得头头是道,可若说他是装傻,他没头没脑地跳出来唱了这么一出,然后又缩回龟壳中去,这算哪门子道理?
不懂!
我擦着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侧影。
我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刘縯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的人,那么刘秀,这个刘家的么子刘文叔,却犹如一片布满氤氲的迷潭一般,不拨开迷雾,下水涉足,是永远无法摸清水有多深的。
“吃饱了?”他回过头来,亲切地询问我。
我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
不行!管他是深潭还是死水,关我什么事?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反正我是已决意要跟着历史脚步前进了。
迷津
吃到八分饱的时候我借口尿遁,逃出了乱哄哄的大厅。喝醉酒聚在一起的男人们,谈论的话题千万年都不会有所改变,无非是金钱、女人、功名、利禄……粗陋的话语从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嘴里吐出来,完全没了起初的道貌岸然。
这个时刻才刚为未时,日头明晃晃地照在正中,影子就踩在脚下,晒久了头会晕。我左右打量了下,院子一隅并列栽了两株大桑树,枝叶茂密,树荫阴凉。只可惜那处角落地上爬满地藤荆棘,杂草簇簇。
犹豫再三,虽然喜爱那片阴凉,可那些藤蔓荆棘到底还是打消了我的念头。叹口气,刚想转身回去,却不料身后有个人阴鸷地开口:“似是而非……”
我吓了一大跳,若非反应灵敏,恐怕已一头撞上了。
蔡少公一双小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他人长得很瘦,个子却不高,视线基本与我持平,所以与他对视本不该对我造成太大的高度压力,然而那双看似浑浊的眼,此时眸光深邃,冷冽如冰,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让我的心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过了十来秒钟,我才渐渐回复过来。真是奇怪,我在害怕这个小老儿什么呢?瞧他瘦不啦叽的样子,保不齐我一掌就能推倒他。
想到这,我不由胆气一壮,挺胸道:“蔡先生有何指教?”
蔡少公不言不语,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立,一戳戳中我的眉心。我竟然没能躲开!他出指速度明明不快,我却没能躲开,甚至连闪避的念头都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生成。
“你——不该属于这里!”
我心中一凛,退开一步:“笑话,你是主人家请来的客人,难道我就不是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非也,然也!”
晕,他居然跟我咬文嚼字,故弄玄虚,我不禁起了鄙视之心。看来也不过是个混吃骗喝的神棍而已,哪里就真是什么奇人了!
我懒得跟他搭话,正想绕开他进屋,他却突然说道:“你从来处来,可想再回来处去?”
我身子一僵,顿时懵了。
蔡少公不理会我的表情,缓缓走向那两株桑树,我刚想提醒他注意脚下,他却已大步踏足之间,跨入丛中。
“星陨凡尘,紫微横空……”
我猛然一震,只觉得这八个字听着异常耳熟,蔡少公站在桑树下笑吟吟地朝我招手,我不由自主地茫然向他走去,走到荆棘前时,我犹豫着收住了脚步。
“你在这世间找齐二十八人,封王拜侯……二十八宿归位之日,便是你归去之时。”
我听得迷迷糊糊,不甚了了,不由急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家!”
蔡少公撸着胡须在树荫下笑:“天机难测,老夫所窥也仅此而已。”
“天大地大,我上哪找人去啊?”回想起我在穿越之前遭遇的景象,情急之下倒是十分信了他七八分。见他还在那不紧不慢地卖关子,我顿时心急如焚。
这是我到这个时代后,唯一一个说中我心事的人,我哪还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就算他是在蒙我诓我的胡诌,这个时候对我来说,也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这根稻草轻柔得不足以真的救起溺水的我,我却仍要拼力一试!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你就不能讲点实质的东西啊!老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阴姬——阴姬——”远远的,就听身后传来邓晨焦急的喊声,我回头一看,邓晨满头大汗地冲了过来,拉起我就跑。
“做……做什么,表哥……疼、疼……”
“坏事了!”一眨眼工夫,邓晨已拖着我出了大门,我眼睁睁地望着蔡少公瘦小的身影在树荫底下冲我缓缓挥手,而后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什么坏事了?”我嘟嘴,他刚才倒真是坏了我的大事。
“文叔被仇家盯上了,这会子只怕有危险!”
“什么?”心情仍沉浸在刚才蔡少公的预言中没出来,愣了半天才恍然醒悟,“刘文叔有危险?什么仇家?他那么一本分的老实人,哪来的仇家?”
“不是他结下的仇!”邓晨继续拖着我跑,大晌午街道上冷清清的,也不见几个路人在游荡。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中一动,叫道:“不是他,难道是刘伯升?”
邓晨停下脚步,回首直愣愣地看着我:“你和伯升交好,这事原不该对你说……然而事到如今,也不便再瞒你。宛城有一李姓大户,世代从商,其人单名一个‘通’字,曾任南郡巫县县丞一职。李通有一同母弟弟名叫公孙臣,精通医术,伯升因母得病,经门客推荐邀其为母探病,结果公孙臣刻意刁难……唉,总之后来,两人闹翻了,公孙臣与伯升比武相斗,结果被伯升一剑杀了……”
“杀……杀了?”我结结巴巴。
“杀了!”邓晨唉声叹气地跺脚,“伯升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急躁起来哪个敢得罪他?为了这事,文叔托人上下打点,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才算压了下来。可今日宴上,我竟瞧见了李通的堂弟李轶。也怪我大意,没往心里去,待宴罢人散,我远远地见李轶找文叔叙话,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可等我追出去时,早不见他二人踪迹了!”
从不知道原来杀一个人这么简单,从邓晨嘴里描述起来更是轻描淡写。一条人命,在一场莫名的纠纷中丧生,而这个杀人者竟是我所认识的刘縯!
不能不说震惊,但邓晨已给不了让我震惊发怔的时间,他拖着我一口气跑了一百多米,我猛然清醒。
“表哥,这样盲目寻找不是办法,那个李通家在哪里?我们直接到他家去便是。”
邓晨也是急昏头了,经我一提醒,顿时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这茬!”
李通家不难找,虽说住在城里,不比新野阴、邓两家那种庄园式的广袤,倒也红墙明瓦,修筑得颇为气派。
邓晨上前拍门,我想了想,喊道:“表哥,你且在此拖住他们,越久越好……我到后面瞧瞧去!”
看这架势,李通家眷养的门客怕也不在少数,若是对方当真有心要整死一个刘秀,便是十个邓晨前去砸门索人也是无用。
我悄悄避开路人,绕到后院僻静之处,仰头望了望一人半高的围墙,掌心摩擦两下,熟练地攀住墙头翻爬上去。
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这四年里我在阴家可没少干,一开始还费些手脚,到后来越练越熟,阴家那两人高的围墙我说翻就翻,比走大门还轻松便捷。
就李通家的围墙高度,防得住君子和小人,却难不倒我管丽华!
地点没选错,正是厨房后蓄养家畜的后院,平时没什么闲人会到这里走动,汉代百姓的住房建筑大同小异,我凭着直觉绕开了厨房,找到了内宅,可是面对着一间间的厢、室我却傻了眼,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刘秀若是被他们劫持,最有可能会被关在哪间?
思忖间,远远地前头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正是邓晨和李府的家仆起了冲突,一时倒把许多下人吸引过去。我趁机一间间屋子搜了起来,等摸进第三间,忽听房内有个虚弱的声音在讲话。
“你当真无有此心?”那声音底气不足,问完这句后便停住了,似在期待着什么。
屋子里静了会儿,一个低缓的声音回答:“次元君真是太高看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