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便面禁令
阿歪的老妈姚青正拎着一条脏裤子，一个裤兜儿一个裤兜儿地翻着，她脚下的地板砖上，方便面的碎粒子们正在乱七八糟地排兵布阵。
“阿歪—阿正—”
洗漱间里传来两声大叫。不用看表情，只听听这女高音，阿歪和阿正先生就知道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或两个人又大祸临头了。阿歪飞快地把半包干脆面塞到枕头底下，阿正先生飞快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走进洗漱间。洗漱间里的白色洗衣机前，阿歪的老妈姚青正拎着一条脏裤子，一个裤兜儿一个裤兜儿地翻着，她脚下的地板砖上，方便面的碎粒子们正在乱七八糟地排兵布阵。
姚青瞪着阿歪吼：“阿歪，这是什么？！”
阿歪笑嘻嘻地说：“嘻嘻，方便面……”
“我知道是方便面。”姚青说，“我是问你，它们怎么又出现在你的裤兜儿里了？上周我给你洗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上上周给你洗的时候，它们也在；上上上周……你怎么回事啊，不是告诉你不许拿方便面当零食的吗？方便面只是应急用的食品，既含防腐剂，又没什么营养，吃多了不仅对胃不好，还影响发育。你把妈妈的话当耳旁风啊！从今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吃方便面了。要是让我发现，你就刷一星期的碗。”
“这惩罚也太严重了吧？”阿歪伸出一根手指，“一顿？……哦，要不一天？”
“少跟我讨价还价！”姚青把他的手打下去，然后对阿正先生说，“阿正，你监督阿歪。”
“得令，老婆大人！”阿正先生举手敬礼。
“少贫了。”姚青说，“好了，没事了，你们该干吗干吗去吧。”
该干吗干吗？早已经没心情了！阿歪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开始咧嘴了。
在阿歪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零食他都喜欢，但只对方便面情有独钟。不管是红烧牛肉面，还是上汤鸡伊面；不管是碗装面，还是桶装面；不管是煮着吃，还是干着嚼，他都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是要做作业还是吃方便面？当然是吃着方便面做作业了！是要看电视还是吃方便面？当然是吃着方便面看电视了！是要出门还是吃方便面？当然是带着方便面出门了！
尽管姚青经常数落他，但他依然如故，乐不思改。
可是，这种快乐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要马上和亲爱的方便面忍痛说再见了，阿歪难过地想。不，不能马上，还有半包没吃完呢，等吃完了再说再见吧！
阿歪的手刚伸到枕头下面，房门“吱”地一下就被人推开了，紧接着阿正先生的男中音传进了阿歪的耳朵里：“哈哈，老婆大人，我立功了，我把阿歪抓了个现行。”
因为立竿见影，监督有功，阿歪的妈妈决定好好奖励一下他们家的大功臣先生，于是午饭就多炒了几个肉菜。当然了，饭后刷油腻腻盘子的美差就落到了他们家倒霉的“现行反革命”的头上。
“真是小人，叛徒！”阿歪在刷盘子的时候，一个劲儿嘟嘟囔囔，“有这么当爸爸的吗？！以出卖儿子为荣！”
阿正先生听见了，就问：“阿歪，你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阿歪说，“我说我以刷碗做家务为荣。”
“那就好。”阿正先生说，“好好刷，别弄坏了盘子。”
“对啊，这倒是提醒了我！”下一秒钟，阿歪就让一个盘子英勇殉职了。
姚青心疼地跑到厨房里：“你就不能小心点啊！多好的盘子啊！”
“对不起了。老妈。”阿歪说，“常在河边走，能有不湿鞋的吗？常在厨房刷，能有不摔盘的吗？要是您心疼盘子，就免了我的这份‘美差’吧！”
姚青说：“这样啊，那我考虑考虑吧。”
姚青考虑的结果就是从下一顿饭开始，他们家的盘子和碗全换成了塑料的。
“真是流年不利，倒霉！”刷碗刷到第三天的时候，阿歪愤愤不平地想，“倘若我天天吃方便面，被罚刷一周的碗，还算公平点，可我还没吃到嘴里呢，就‘荣幸’地得到了一周的‘美差’，真叫人心理不平衡。就这样子让自己受屈，可不是我的作风，我必须把我的‘损失’找补回来！”
阿歪补偿“损失”的方法，就是继续吃方便面。当然喽，在家里他是不敢了，但是在学校里吃，就安全多啦。
每天临进校门的时候，他都要在学校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上一包或两包干脆面。这数量要视前一天刷的盘子和碗的数量而定，要是前一天刷得少且油小，他就只买一包；要是刷得多且油大，他就买两包。课间他是不吃的，因为还要玩—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课间吃，他的哥们儿们还会来分吃，那可就亏大了。所以，他就只在上课的时候享受他亲爱的方便面。因为这种干脆面不同于薯片或虾条，尽管他早就把它们揉成了碎碎的沫子，但从袋子里往外掏的时候，还是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嚼的时候呢，又会嘎嘣嘣地响。为了不被发现，他就在老师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快速地往嘴里放一撮儿，然后闭着嘴巴用牙齿小心翼翼地磨烂它们。这种方式真是既刺激又愉快。
可是，阿歪早就说过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就在他吃到第十九包方便面的时候，出事了。那天，他的班主任毛木老师往黑板上写字时，粉笔突然断掉了。他扭回身换粉笔，正好看见阿歪往嘴里塞东西。这下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阿歪很快被安排到教室后边站着。当然喽，这还不算完，因为下课之后毛木老师还要找他谈话。那天的谈话内容大致上是这样的：
毛木老师问：“阿歪，为什么上课吃方便面？”
阿歪笑嘻嘻地说：“老师，嘻嘻，我再也不敢了。”
毛木老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每次他找阿歪谈话，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以上十个字，所以他不理他的茬儿，接着问第二个问题：“阿歪，是不是你妈妈不给你做早饭，害你上课饿得慌，才做出这种违反纪律的事？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让她从明天起就给你做早饭。”
阿歪心跳开始加速。他说：“别别别，我妈给做早饭的。”
毛木老师说：“那就是你晚上做作业太累太辛苦了，早上睡过了头，早饭没吃好，上课才需要补充营养。我给你妈打个电话吧，让她从明天起早些叫醒你。”
阿歪心跳开始发狂。他说：“别别别，我妈叫我来着。”
毛木老师说：“那就是你妈做的早饭不好吃，你没吃饱，所以上课才……我给你妈打个电话吧，让她从明天开始练好厨艺。”
阿歪快要崩溃了。他说：“别别别，你会要了我的小命的。”
现在，水到渠成了，毛木老师才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
阿歪说：“嘻嘻，我妈不让我吃方便面，说那玩意儿没营养，总吃对小孩子发育有影响。你要一打电话，我的双手会受到伤害的。”
“这样啊。”毛木老师说，“那我更得打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折磨你呢！别人家的老爸老妈打孩子，都是打屁股，为什么你爸妈要打你的手呢？”
阿歪彻底崩溃了，他顾不上这是毛木老师的玩笑话了，就哀求：“毛老师，您要当可耻的告密者啊，你的伟大形象会在我心里大打折扣的。”
毛木老师说：“不是可耻的告密者，是光荣的举报人！举报坏人坏事是公民的权利和义务。”
就这样，下午放学回到家，阿歪就受到了家法的处治：再刷一周的碗！
阿歪抗议：“不公平，不公平！”
姚青说：“什么不公平？”
阿歪说：“你不让我吃方便面，是怕影响我的健康，可爸爸一天到晚抽烟，不也是有害健康吗？为什么你不禁止？这不是不公平吗？”
姚青看看阿正先生，阿正先生望望姚青。最后，阿正先生一咬牙：“好，只要你不再偷着吃方便面，我戒烟都可以！”
打这天开始，阿正先生真的戒烟了。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他毅然决然戒掉抽了十几年的烟。就凭这份心，姚青已经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她一个劲儿给这爷俩做好吃的。当然喽，饭后刷油腻腻盘子和碗的事她全包了。不但这样，她还时不时地对阿正先生说：“阿正，你真好，看来我当初嫁人的时候，还是有眼光的。”
可是，单凭她做的好吃的和时不时的甜言蜜语，是不能马上赶走阿正先生因为突然不抽烟带来的痛苦的。以往他是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现在是饭后打哈欠，度日如过年；以往他是看着电视抽着烟，美好生活万万年，现在是看着电视没抓握，苦难生活像上吊。就这样，忍啊忍，熬啊熬，到第三天的时候，阿正先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借口出去散步，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一盒烟，就跑下楼。在小区里一片冬青树丛边坐下来，掏出香烟，点上一支，美美地抽了一口。
“啊，这才叫美好的生活呢！”他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冬青树丛的另一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咯嘣嘣的嚼东西的声音。他站起来，伸脑袋往冬青的另一侧一看，马上就看到一个小孩子正从冬青树丛的另一侧往他这边瞧呢。
那个孩子发现一个大人手里捏着烟，嘴里喷着烟，正往他这里瞧，急忙把手里的半包干脆面往身后藏，与此同时，那个大人也赶紧把手里的烟往身后背过去。呆了一秒钟，他们突然都伸出手指了指对方，一齐叫出声来：
“阿歪，你！”
“老爸，你！”
然后他们又一齐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他们又一齐尴尬地抬起右手去搔头发。
然后第三次，他们一齐叫了起来。
“老爸，小心烟！”
“哎呀，烫死我了！”
阿正先生赶紧把烫了自己脑袋的烟丢到地上踩灭了。阿正先生着急地问：“阿歪，你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被烟烧焦了？”
阿歪说：“只几根，我给你弄掉。你等一下。”
阿歪跑到阿正先生这一边来，一边给阿正先生弄烧焦的头发，一边笑嘻嘻地说：“老爸，你会不会当告密者啊？”
阿正先生说：“那你呢？”
阿歪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拜托，你是我亲老爸，要是给你告密，我这个儿子还像话吗？！”
阿正先生说：“彼此彼此，你也是我亲儿子。不过，下不为例啊。”
无数的实践经验证明，“下不为例”是一句最最纵容人犯错误的话。因为它肯原谅别人的第一次犯错，就能原谅第二次，然后就是第三次和第四次。
阿歪和阿正先生就是这句话的直接受害者。打这儿以后，他们从不在家里吃方便面或者抽烟，总是偷偷在小区里找一个姚青看不到地方解决他们的爱好。只是，阿歪早就说过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有一天晚上，阿正先生正在和阿歪看电视，突然，他们家的洗漱间里响起了久违的女高音：
“阿歪！阿正！”
然后，怒气冲冲的姚青拎着一件脏衣服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回事？”姚青的脸色因为生气涨红了，阿歪，你的口袋里怎么又出现碎方便面了？气死我吧你就，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你。呸呸，是‘当初就不该生你出来’！阿正，你是怎么监督他的？气死我吧你就，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生你出来……呸呸呸，是‘嫁给你’！你们把我气糊涂了都！
你们每人给我刷碗一星期！
“还有。”姚青对阿正先生说，“你必须给我想出一个绝招来，杜绝他再吃方便面！”
“好好好，我一定将功赎罪！”阿正先生说，“我现在就想，马上就想，不过你得允许我抽抽烟，要是不抽烟，我的思维会短路。”
阿正先生就正大光明地点着一支烟，在抽了足足一包烟，又把屋子弄得像乌烟滚滚的妖精洞之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说：“我刚才一口气连续拼命抽了一包之后，从切身的感受出发，得出了一个结论：对爱好吸烟的人来说，香烟虽然是好东西，但抽多了也会让人心里作呕。所以，要想使阿歪彻底讨厌吃方便面，就要一次性让他吃个够，一直到吃得他一听到‘方便面’三字就忍不住呕吐，这样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我明白了。”姚青说，“明天就执行！”
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家早餐煮方便面，午餐煮方便面，晚饭煮方便面；周一，煮方便面；周二，煮方便面……周日，还是方便面。
阿正先生的预言真是准确，只吃了一周，他和姚青就顶不住了，只要听到“方便面”三字，不，准确地说，只要听到“面”字，就会捂着嘴巴干呕上半天。这还不算什么，上下班的路上，他们都不敢左顾右盼，因为路边有兰州拉面、安徽板面、河南烩面、山西刀削面、武汉热干面、四川担担面、北京炸酱面、广州伊府面、杨州裙带面、上海阳春面、陕西臊子面……就是回家进小区的时候，他们也是目不斜视，因为他们小区里面，左边是一家贵州肠旺面馆，右边是一家福建八珍面馆。
当然喽，他们也不再去逛超市了，因为在那里他们会看到一架架的方便面包，和一封一封的杂面和挂面。
“这样下去可不行，只怕没有改造了阿歪，我们就得去医院的肠胃科挂号了。”有一天，姚青看到一包长得和面条一样的粉丝之后，一边干呕一边抱怨，“不行，我快崩溃了，今天我们单位一个大姐在吃方便面，我一看忍不住吐了起来，大姐还开玩笑，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再坚持一下。”阿正先生说，“现在离成功只差一小步了，要是放弃了，这一周的罪就算白受了。再坚持一周，我相信阿歪会投降的。”
“让我投降？没门！”阿歪想，“我也要坚持，看谁笑到最后！”
可是放了这句狠话的当天晚上，阿歪就主动投降了。他指天划地地发誓，再也不敢吃方便面了。促使阿歪放弃自己的至爱的，是这样一个原因：
以往每天姚青要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准备晚餐，现在可好，只用十分钟就煮好方便面了，加上吃面和刷碗的时间，也不超过二十分钟。那么，她空出来的一个小时干点什么呢？她就搬把椅子坐在阿歪身边看阿歪做作业，一边看一边指挥。
“阿歪，坐好，你看你，身子扭得像麻花，时间长了脊椎骨就长歪了！”
“阿歪，头抬高点！眼睛都快挨着作业本了，你想得近视眼啊！”
“阿歪，好好写，你看你写的字，歪歪扭扭的，跟屎克螂爬似的……”
“阿歪，你看你写的这个错别字，‘李白’怎么写成‘李日’了？那‘一撇’呢？”
“阿歪，看你造的这个句子，‘方便’，你怎么给造成了‘我爱吃方便面’……哇哇哇……哇哇哇……”
无论谁在做作业的时候，耳朵边有一个人在叨唠叨唠地说个不停，都会崩溃的。所以阿歪对他妈妈说：“真是流年不利！倒霉！我快崩溃了！还不如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我投降！妈妈，你不要再煮方便面了，还是天天花一个小时去做晚餐吧。我发誓，我再也不吃方便面了！今年不，明年也不，这辈子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