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欧阳锦亮果真聪明能干，原先虽说没有学习过任何技术，更没有接触过机械跟火药制造，却跟裴元基呆了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不仅掌握了一定的理论知识，而且还知道怎么跟洋人打交道，怎么判断收买的钢材火药是不是符合枪炮厂的要求，因为经常参观国内的一些小型钢铁厂以及火药厂，对钢铁火药厂子的管理也粗知皮毛。
“欧阳先生不仅胸怀宽广，而且聪明能干。从今以后，裴某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的了。”在去大冶铁矿厂的路上，裴元基感慨地说道。
“裴大人难道不想再教我知识吗？”
“欧阳先生掌握的知识，不仅足够提供枪炮厂所需要的一切原材料，而且还能独当一面地筹划和管理一个厂子。”
“裴大人太高看欧阳了。欧阳能够不出差错地为枪炮厂提供原材料，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敢筹划和管理厂子。”
“如果总督大人给你机会，你也不愿意吗？”
“欧阳没有金刚钻，哪里敢揽瓷器活？”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大冶铁矿厂。在那儿呆了几天，裴元基和欧阳锦亮弄清了怎么辨认铁矿的质量以及铁矿石的质量与炼铁的关系以后，就一齐返回汉阳。
一回汉阳，竟听说枪炮厂已经停了产，诸葛锦华也被人砍伤，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裴元基急了。放下妹夫受伤的事不说，厂子停产一天，得少生产多少支枪啊。他着急上火，顾不得去看望妹夫，就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枪炮厂，要让厂子恢复生产。
然而，厂子已经恢复不了生产了，急需要的所有原材料，全部没有存货。
“怎么回事？我走之前不是算计好了的，可以接上新的原材料吗？”裴元基厉声质问他的徒弟们。
郑庆光郝老六王老四肖老二知道师傅哪一天回来，早就在厂门口等着裴元基呢。一听师傅的质问，负责枪管生产的郝老六连忙回答：“前几天晚上，所有的无缝钢管都被人偷走了，所有的炮胚也都被人毁掉了。”
“不光是这些，做火药的硝和镪水也一夜之间全部不见了。”原鞭炮制作师郑庆光说。
“制作护木的木材被人一把火烧掉了。”负责制作枪护木的王老四跟着说道。
“我们怀疑，其实木材和硝都是被那一把火烧掉的。”码头工人肖老二说。
裴元基一急之下，差一点昏厥过去。这叫什么事呀？第一次建厂的时候，枪炮厂刚刚建起来，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了一个精光。吸取教训，该堵塞的漏洞都堵塞了，该采取的防范措施都采取了，怎么又是一场大火呢？还连带着让原材料丢了一个精光！
有人，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他要迅速把这个人揪出来。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是恢复生产，是把丢失的东西全部补回来。可是，到哪里去弄齐那些东西？他管不了那么多，他一定要把那些东西弄到手。欧阳锦亮一时无法办到，他就把几个徒弟都派出去了，让他们尽快跟原料提供商接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那些东西搞到手。
刚刚安排完这些，他就接到了总督张之洞的召见。
其实，兵工厂出事的当天晚上，张之洞就接到了报告。是诸葛锦华不顾个人安危，派遣郑庆光前去向张之洞报告的。总督大人连夜赶到了枪炮厂，查看现场，并亲自送一身鲜血却仍然坚守岗位的诸葛锦华回家治病养病。他还带来了一大批精干的官员，前来调查处理此事。却调查来调查去，只有一个结果：枪炮厂有内鬼或者管理有漏洞，让外鬼钻了空子。
张之洞接到这样一个结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把他们大骂了一通。因为活成精的张之洞知道，不管是有内鬼，还是管理有漏洞，都只不过是表面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有人不想汉阳造快速装备大清王朝的军队。
为什么不想让汉阳造快速装备部队？同行们不顾国家民族大义，见不得汉阳枪炮厂一天比一天红火？西方列强派出了间谍，想把大清王朝追求武力强盛的希望一次又一次扼杀掉，好方便他们自由侵入？那些洋供货商收买忍受故意毁掉所有枪炮厂的库存原料，以便坐地起价，得到更多的利益？都有可能，也都有些说不通。但是，有可能也好，没可能也好，说得通也好，说不通也好，枪炮厂决不能停产，纵使停了产，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生产，查明原因永除后患的事，就留在后面去做，或者说，暗中去做。
他已经派人向其他兵工厂求援去了。他现在找裴元基来，是因为他觉得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了，得马上在汉阳把钢药厂办起来，同时还要跟裴元基一道研究到底该怎么解决后患。
裴元基一来到跟前，张之洞马上就问：“欧阳先生学得怎么样了？”
总督大人一定是想尽快把钢药厂办起来了。裴元基心头一凛，思索着说道：“欧阳先生也许不会继续接受大人的安排。”
“你向他透露过吗？”张之洞问道。
“是的。”裴元基说道：“卑职说他可以筹划和管理一家厂子，他马上表明了他的态度，说他为枪炮厂提供原材料已感难以胜任，绝不会再接受大人其他的任何安排。”
张之洞愣了一愣，调转了话题：“枪炮厂一次又一次出事，你觉得，该怎么才能避免类似事件重演？”
裴元基回答道：“卑职认为，安全已经成了制约枪炮厂发展的主要问题，就要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具体的办法是：让诸葛大人主抓安全保卫工作；组成一支维护内部安全稳定的队伍，由肖老二具体负责管理和实施，一方面监视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另一方面发展一些忠勇可靠的工人，组成暗桩，负责监视一切形迹可疑的人。”
解决问题的办法拿出来了，裴元基才去探望妹夫诸葛锦华。
其时，欧阳锦亮就坐在诸葛锦华的床边，双眼红着，一句话也不说，直直地盯着诸葛锦华。诸葛锦华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连一块完整的肉也看不出来。
裴云珠一脸的憔悴，却强撑着。她想动一下这个，想动一下那个，还没动，只一个眼神丢过去，刘玉蓉和姚心林就准能猜透她的，替她把这些事情做得好好的，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们的孩子，都不在身边。欧阳宁儿留在家里，由下人带着。诸葛鹏就送到外公那里去了。小家伙不仅跟裴俊超打得火热，上一回在大雨当中的表现，赢得了裴馨儿的心，小姑娘也跟他玩起来了。三个孩子，由裴应儒领着，学学之乎者也，玩玩乐乐，丝毫也不知道大人现在的苦楚。
裴俊超不仅学之乎者也，也学算术，学机械。这些他祖父教不了，都是他父亲裴元基挤时间教他的。
诸葛鹏也想跟着学，却诸葛锦华心意一定，诸葛鹏当然就学不成了。学不成算学和机械，学之乎者也却快得不可想象，常常提一些连他的外祖父都要思考很长时间才能回答出来的问题。
裴应儒教过了无数学生，最聪明的人曾入过殿试，当过探花。就是那位探花，在他手下读书的时候，也没有诸葛鹏学得快想得深写得一手好文章。裴应儒预言，外舅孙不摘一顶状元的帽子回家，打死他他不也相信。
一见裴元基进来了，几个女人一齐站起身，却谁都无语。裴元基也没有说话，只扫了她们一眼，就一头钻进了妹夫的卧房。
欧阳锦亮没有感觉到有人进了房，是诸葛锦华的眼神有异，才使他朝门口方向偏过了头。裴元基已经站在了床沿，先是感激地拍了一把欧阳锦亮的肩，接着就弯腰去看亲妹夫。
“对不起，我没管好厂子。”诸葛锦华说话的声音很微弱。
“如果不是你，枪炮厂恐怕又会被大火烧掉。是你救了厂子。不仅总督大人，朝廷也会感激你。”裴元基说道。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没管理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总督大人，对不起朝廷。”诸葛锦华渐渐激动起来，身子一扭一扭的，每扭一下，都会疼得难受。可是，他强忍着，硬是没叫一声，只不过，整张脸都扭曲了，显得异常难堪，连呼吸都很困难。
“你别动，先安心养好伤。”裴元基连忙制止他，说道：“只要我们在，厂子就在，原材料就会源源不断地运到厂子里来，枪炮就一定会按时生产，一天也不会停歇。”
“可是，厂子已经停产了。”诸葛锦华不再扭动，眼泪从眶子里漫了出来。
裴元基微笑道：“总督大人有办法。他已经从别的兵工厂借调了一批原材料，厂子正转得欢呢。”
欧阳锦亮听了裴元基和诸葛锦华的对话，心里感到很惭愧。他虽说明知诸葛锦华不可能是自己失散二十多年的弟弟，但是，打心眼里总是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一听说诸葛锦华受了伤，他的心里就像猫子抓挠，什么也不顾，就过来看望他。看着诸葛锦华浑身伤痕，裹得像一个粽子，他就恨不得把那些伤痕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恨不得人家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他安慰不了诸葛锦华，反而是诸葛锦华安慰他：“你不必难过。我没事，很快就会痊愈的。倒是你，欧阳先生，我得提醒你，我是诸葛锦华，不是你弟弟。我很希望我是欧阳锦华，因为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是做弟弟的福气。可是，我知道我是谁，我是诸葛锦华。这没法更改。”
“不管你是诸葛锦华，还是欧阳锦华，我都把你当亲弟弟看，难道不行吗？”欧阳锦亮说。
欧阳锦亮就是这么一个人，当诸葛锦华撕破了他的梦想，当裴元基和诸葛锦华的对话让他看出了自己的渺小之后，他就会认清自己，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他不能躺在张之洞大人为他打开的通道里坐享其成，他得谋寻更多的出路。他可以让原材料积压在那儿，但是决不能让原材料供应不上。他一门心思这么想，当然不知道，张之洞为他准备了更大的前程。
等待裴元基再一次跟他谈起他可以独当一面筹划和管理钢药厂时，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裴大人，这是牵扯国家安危的大事，需要有大才能的人去承担，欧阳锦亮才具不足，不足以担当重任。我只要有一碗饭吃，就已经足够了。”
随后，无论裴元基再说什么，欧阳锦亮就是不松口。后来，张之洞亲自找欧阳锦亮谈话，仍然没能让他回心转意，只有感叹一声，重新物色堪当重任的人才。
经过这次风波，欧阳锦亮扩大了枪炮原材料生意的范围，慢慢地发展成为整个大清王朝手屈一指的军火商人。刘记豆皮馆及酒肆的招牌在夫人的经营下，越发灿烂辉煌。一直在裴元基耀眼夺目的光彩笼罩下的诸葛锦华，终于放出了光华，为人们所注目。裴元基面对突如其来的灾害表现出了很强的危机应对能力，进一步赢得了张之洞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