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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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苏格拉底:于是我们要从邻居那儿抢一块土地来满足我们对牧场和耕地的需要;而邻居如果也无限制地追求财富,不以所得为满足的话,他们势必也要夺我们的一块土地。

格劳孔:那是不可避免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下一步,我们就要走向战争了,格劳孔。否则你说怎么办?

格劳孔:无疑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且不说战争造成好的或坏的结果,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战争的起源。战争使城邦在公私两方面遭到极大的灾难。

格劳孔:确实。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需要再次扩大城邦,这次不是稍微大一点,而是要加上全部军队那么大,才可以抵抗和驱逐入侵的敌人,很好地保卫我们在上面所列举的那些人民的生命和我们所有的财产。

格劳孔:为什么?他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吗?

苏格拉底:没有。想必你还记得,在建立城邦的时候,我们曾经说过,一个人不可能擅长许多种技艺的。

格劳孔:不错。

苏格拉底:那么,打仗不是一种技艺吗?

格劳孔:当然是。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不应该和注意做鞋的技艺一样注意打仗的技艺吗?

格劳孔:应该!

苏格拉底:我们不让鞋匠去当农夫,或织工,或瓦工——这是为了把大家的鞋子做好。同样,我们选拔其他人,按其天赋安排职业,用其所长,弃其所短,让他集中毕生精力研究一种技艺,精益求精,不失时机,然后他会成为一个好工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比做一名好军人更重要的事了。打仗的技艺难道很容易获得吗?还是说打仗太容易了,农夫、鞋匠或者干其他任何一个行当的人都能带兵打仗?即使是下棋掷骰子这件事,如果不从小练习,而只是当做消遣的话,也是断不可能精于此道的。没有一种工具是拿到手就能使人成为有技术的工人或者斗士的,如果他不懂得怎么用工具,没有学习过如何使用它们的话。在重武装战争或者其他类型的战争中,难道你拿起盾牌,或者其他兵器,就能一天之内成为胜任作战的战士吗?

格劳孔:这话不错,不然工具本身就成了无价之宝了。

苏格拉底:那么,如果说护卫者的工作是最重大的,他就需要有更多的时间、知识和训练。

格劳孔:毫无疑问。

苏格拉底:他不是还需要有适合干这一行的天赋吗?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看来,尽可能地挑选那些有这种天赋的人来守护这个城邦乃是我们的责任。

格劳孔:的确是。

苏格拉底:天哪!这种挑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要勇敢地面对,并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格劳孔:我们必须那样做。

苏格拉底:从保卫工作来说,一个养得好的卫士与一条养得好的警犬的天赋才能不是非常相像吗?

格劳孔:你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说,两者都应该有敏锐的感觉,对觉察到的敌人要追得快。如果需要一决雌雄的话,要能敢于战斗。

格劳孔:是的,这些品质他们必定都需要。

苏格拉底:你的卫士如果要斗得胜的话,还必须勇敢。

格劳孔:当然。

苏格拉底:如果没有精神,它们可能勇敢吗,无论是马,是狗,或其他动物?你从未注意到,昂扬的精神意气,是何等不可抗拒不可战胜,任何生物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无所畏惧,不屈不挠吗?

格劳孔:我注意到了。

苏格拉底:那么现在就清楚了护卫者在身体方面应该有什么品质。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也清楚了在心灵上他们应该意气风发。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但是如果他们的天赋品质是这样的,那他们岂能避免彼此之间发生冲突,或者跟其他公民发生冲突呢?

格劳孔:的确不容易避免。

苏格拉底:然而,他们应该对敌人凶狠,对朋友温和。否则,还没等敌人来消灭他们,他们就先消灭自己了。

格劳孔:真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到哪里去找本性温和而又精神刚烈的人呢?这两种性格是矛盾的呀。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如果缺少这两种素质中的任何一个,他就不是一个好的护卫者了。然而要二者兼得又似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推断,一个好的护卫者就是不可能有的。

格劳孔:你说的恐怕是真的。

苏格拉底:我给闹糊涂了。不过把刚才说的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朋友,难怪我们混乱,因为我们忘掉了自己所树立的相反典型。

格劳孔:你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没有注意到,我们原先认为不能同时具有两种相反的禀赋,现在看来毕竟还是有的。

格劳孔:你在哪里能找到它们?

苏格拉底:在许多动物身上都能找到,我们的朋友狗就是非常好的一个例子。我想你总知道喂得好的狗对熟人是非常温和的,对陌生人却恰恰相反。

格劳孔:是的,我知道。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可能找到这样一种护卫者了,这并不违反事物的天性。

格劳孔:看来并不违反。

苏格拉底:他这样就是一个好的护卫者了吗,除了秉性刚烈之外,他的性格中是否还需要有对智慧的爱好呢?

格劳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我说的是一种特质,在狗身上你也能看到这个(指对智慧的爱好。按照希腊文“哲学家”一词,意即“爱好智慧的人”)。兽类能这样,真值得惊奇。

格劳孔:什么特质?

苏格拉底:狗为什么一看见陌生人就怒吠——虽然这个人并未做过伤害它的事;当它看见熟人,就摇尾欢迎——虽然这个人并未给它任何的好处。你看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

格劳孔:我过去从来没注意这种事情。不过,狗的行动确实是这样的。苏格拉底:而具有这种本能的狗无疑是非常有魅力的,那是一种对智慧有真正爱好的表现。

格劳孔:为什么?

苏格拉底:因为它区别敌友的标准只是认识和不认识——不认识的是敌,认识的是友。一个动物能以知和不知决定自己的好恶,你怎么能说它不爱学习呢?

格劳孔:当然不能。

苏格拉底:对学习的热爱和对智慧的热爱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格劳孔:是一回事。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也可以满怀信心地这样说人类:如果他对朋友或熟人温和,他一定是一个天性爱学习和爱智慧的人。不是吗?

格劳孔:我们可以这样认为。

苏格拉底:那么,一个真正善的城邦护卫者的天性里就需要把爱好智慧和刚烈、敏捷、有力这些品质结合起来了。

格劳孔:无疑可以这样。

苏格拉底:那么,护卫者的天性基础(作为后天接受教育的基础)大概就是这样了。但是,我们的护卫者是如何被训练、接受良好教育的呢?我们研讨这个问题是不是可以使我们整个探讨的目标更趋于明朗化呢——正义和不正义在城邦中是怎样逐渐形成的?我们要使我们的讨论既不能有所遗漏,又不拖得太长,令人生厌。

阿得曼托斯(格劳孔的兄弟):是的。我希望这个探讨给我们很大的帮助,使我们一步步接近我们的目标。

苏格拉底:那么,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一定不要放弃这个讨论,即使有些长,也要耐心。

阿得曼托斯:对!一定不放弃。

苏格拉底:来吧,让我们像讲故事那样从容不迫地来讨论怎么教育这些护卫者的问题吧。

阿得曼托斯:当然可以。

苏格拉底:他们受的教育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可以找到比我们早已发现的那种教育更好的方式吗?这种教育就是用体操来训练身体,用音乐(古代希腊重要的文化生活是听民间艺人弹着竖琴演说史诗故事。所以“音乐”一词包括音乐、文学等义,相当于现在的“文化”一词。关于音乐的讨论一直延伸到第三卷。《理想国》是在柏拉图数世纪后才被分为像现在这样十卷的)来陶冶心灵。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开始教育,是不是先教音乐后教体操?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你在说音乐的时候是不是把故事包括进去了?

阿得曼托斯:对。

苏格拉底:故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对吧?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在教育中应该两种都用,并且先用假的,是吗?

阿得曼托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你懂。我们先对孩子们讲故事——故事尽管从整体看是假的,但也有部分真实。我们先用故事教育孩子们,在他们学习体操之前。

阿得曼托斯: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这就是我所说的,在教体操之前先教音乐的意思。

阿得曼托斯:没错。

苏格拉底:你知道,凡事开头最重要,特别是在生物幼小柔嫩的阶段。因为这时最容易被陶冶,你要把它塑成什么型,就能塑成什么型。

阿得曼托斯:一点不错。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应不应该任由不相干的人给儿童讲不相干的故事,让孩子们的心灵接受许多我们认为他们在成年之后不应该有的那些见解呢?

阿得曼托斯:我们不能。

苏格拉底:那么,我们首先要设立一个审查机构审查故事的编者,接受他们编得好的故事,而拒绝那些编得坏的故事。我们要求母亲和保姆只给孩子们讲那些已经审定的故事,用这些故事铸造他们的心灵,比用手去塑造他们的身体(当时托儿所里采用的一种按摩推拿之类的保育方法)还要仔细。我们必须抛弃他们现在所讲的大多数故事。

阿得曼托斯:你说的是哪一类故事?

苏格拉底:你可能已经发现了故事也能大中见小。故事不论大小,类型总是一样的,影响也总是一样的,你看是不是?

阿得曼托斯:很有可能。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你所谓的大的故事是指的哪些?

苏格拉底:指荷马和赫西俄德以及其他诗人所讲的那些故事。我们曾经听过,现在还在听着的他们所编的那些假故事。

阿得曼托斯:你指的哪一类故事?你从中发现了什么毛病?

苏格拉底:有一个毛病是必须痛加谴责的,这个毛病就是说谎,而且,是一个坏的谎言。

阿得曼托斯:这指什么?

苏格拉底:一个人不能用言词描绘出诸神与英雄的真正本性来,就像一个画家没有画出他所要画的对象来一样。

阿得曼托斯:是的,这些是应该谴责的。但是,有什么故事可以拿出来说明这个问题?

苏格拉底:首先,最荒唐的莫过于把最伟大的神描写得丑恶不堪。如赫西俄德描述的乌拉诺斯的行为,以及克罗诺斯对他进行的那些报复行为(赫西俄德《神谱》154,459),还有描述克罗诺斯荒唐的所作所为和他的儿子对他做出的事,这些故事都属此类。即使这些事是真的,我认为也不应该随便讲给天真单纯的年轻人听。如果可能,这些故事最好闭口不谈。如果这些非讲不可的话,也只能许可极少数人听,并须秘密宣誓,而且他们应该先行献祭,献祭的还不是常见的猪,而是一种难以弄到的庞然大物。这些做法为的是使能听到这种故事的人尽可能地少。

阿得曼托斯:啊!这种故事真是难说。

苏格拉底:阿得曼托斯呀!在我们的城邦里不应该多讲这类故事。一个年轻人不应该听了故事得到这样一种想法:对一个大逆不道,甚至想尽方法来严惩犯错父亲的人可以不用大惊小怪,因为不管怎样,他只不过是仿效了最伟大的头号天神的做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