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说书人
讲故事,我最在行。——君渡司命
入得门来,只见庭院深深,一进一进的,洛离等人跟着紫玥,绕过一个雕花精美的照壁,穿过前厅,这才沿着抄手走廊一路来到了后厅。紫玥将二人引至堂前,道:“劳烦二位在此等候,我家将军稍后就到。”便退了下去。
洛离尽量淡定地应着,心里却有些紧张和忐忑不安。就这么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坐着,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又忍不住情绪复杂地胡思乱想起来。
直到茶水换过两回,日头高高挂起,那将军才姗姗来迟。
“实在抱歉,操练兵马耽搁了些,二位久等了。”一袭白色交领常服穿堂而入,人未到声已先至。
洛离司命忙起身,照着凡间的规矩与他见礼。
待得起身后看清座上之人,洛离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心心念念想见的,终于见到了。都说“食色性也”,没想到自己得了个凡人的身子,也顺带着得了颗思凡的心。更没想到,阔别多日,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
虽说之前也曾窥得其颜,但总归是管中窥豹,不得全貌,如今看来,真真是个气韵卓然,颦笑皆绝的妙人儿。天上那些男仙有此水平的也少啊!
只可惜,这副朝思暮想的面容,此刻却是淡漠疏离的漠然样子。他不认得她了,他也不可能认得出。也不知长鸳花颜是如何与他介绍她和司命的。
罢了,原也不想有所纠葛,自己的身份她还是记得的,既如此,只要能再见到他,不就足够了吗?
于是心甘情愿低眉顺目地立于司命身侧,一言不发,只让司命与他陈情即可。
“二位不必多礼,原也是各取所需罢了!只是在进宫之前,我还是想看看二位有何才能,是否符合国女的条件,否则送你们入宫,若是惹怒国女,迁怒于我事小,二位若因此丢了性命,可就事大了!”
他言辞恳切,无从辩驳。洛离司命二人只能一试了。
洛离看看司命,意思是让他挑一个命格簿子上的故事说。
司命会意。
“那我就斗胆献丑了。”
他起身一拱手,便踱着步子,徐徐道来——
那年,有个寻常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这在大户人家可能是值得高兴的事,在这里却未必,他们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家境艰难,难以养活,于是这天大的福气落在这里,却不是那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是以,他们便决定将晚出生一点的妹妹,卖给有钱人家做女婢,一来可以换点银钱维持生计,二来又能减轻家中负担。
过了十六年,这对兄妹各自长大成人,兄长成了诗书满腹的才子,考取功名后来到京城,谋了个小官,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每日与王孙公子相聚于各种诗词酒会,对他这个妹妹的存在一无所知。他们的父母早已双双逝去,临死之时也不曾告诉他有个妹妹的事。
后来泛舟湖上,因缘际会之下,得与一香船相撞,无心惊扰了船上琴音,兄长当下赋诗一首以作赔礼,不料佳人因才倾心,情根深种,兄长也被琴音所摄,痴心轻付。赋诗也是有意为之,诗中暗藏约见之意,并指明了时间地点。
到了约定日期,那书生便早早地到了约定地点,不知为何,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是笃定她会来,尽管隔着纱幔,连她的模样都没见到,声音更是未闻。但只凭琴音,就仿佛已将她的性情品格摸透了,心里萌生了想要进一步了解她的想法,并且十分强烈。于是他才灵机一动,留诗一首,此事做的轻率却不轻佻,他坚信这是最好的办法。
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不过是效仿前人罢了。
可是从日薄西山等到暮色沉沉,又到明月高悬,繁星满布,都不见有人前来赴约。
书生痴痴等着,直到人迹渐少,他的心也慢慢冷下来了,最初冲昏头脑的狂热逐渐平息,他才开始思考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这样的感情就能值得人家冒着清誉受损的风险前来与你相见吗?简直是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还真以为“书中自有颜如玉”呢!
结果转身离去之时,却见一身着斗篷的窈窕身影立于一古树旁,像是等候多时。
至此,二人互诉衷肠,琴瑟和谐,时常幽会,她抚琴他赋诗,一时间,许多唯美的诗词流传于坊间,皆是出自书生之手。
秘密相见了一段时日之后,二人的事终究还是被女子的父母知晓了。
虽然私会之事,传出去确实败坏德行,但书生好歹有功名在身,若是愿意诚心迎娶,女子的父母也就不计较了。
于是商定婚期。换庚帖,择良辰。
女子更是开开心心地做起了待嫁娘,以为自己不日就要与心爱之人缔结连理了。
结果交换生辰八字之时,发现二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原本以为真是天赐良缘,可那女子的父母却大惊失色,追问书生家住何方,父母何在!
书生不明所以,一一应了,那女子的父母当下面色惊变,直接取消了婚约,就负手离去了。
再往后,任女子如何哀求,都不许他二人相见,那书生当时也是懵了,后来更是百般不解,屡次上门都被挡在门外,不得相见。
于是那女子只得日日弹琴,抒发心中郁结,直弹得手指都破了,麻木了,血流不止都仍不停手。
那书生也是一首首苦情之诗流传出去,又赚得看客无数眼泪。
二人皆是一病不起——
“然后呢?”洛离果然是听书的好苗子,看准时机追问道,“然后呢……”
司命顿了一下,依旧沉浸在其中,丝毫不受洛离的影响,缓了缓情绪,这才继续说道——
后来那女子的父母看不过去了,这才将真相告知,没错,她就是书生失散多年的胞妹,二人虽是一母同胎,面容虽有相似,却不相同。所以二人只觉相见恨晚,却不知乃是骨肉之亲。
原来这妹妹虽被卖到富贵人家做婢女,可其实是那家的老爷夫人因无所出,所以便想买一个作为后继之人,对外只说买奴婢。二人又不是那重男轻女之辈,又多年都无所出,所以得了个女儿便当个掌上明珠般地养着。后来因为升迁,便举家搬到了京城。谁知竟让二人阴差阳错地遇上了,遇上还不要紧,居然还互生爱慕,要结为连理,简直是谬人间之大伦。
再说那女子得知后,万念俱灰,亲手写下绝情书信,托人交与书生断情。
那书生得了无情之书,也是愤恨交加,他不懂为何就变成了如今这样,不论如何,他都不愿如此不明不白地结束,于是费尽心力,连夜翻墙去找那女子,结果摸进女子府上却发现,整个府中惨淡一片,大堂之处更是隐约闻得哀号之声,他心头一沉,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他赶紧赶到哭声传来之处。
却是她的闺房,进去之时,屋子里跪满了奴仆,梁上还挂着一根未解开的白绫。
书生呆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床榻之前跪了一圈下人,二老泪眼婆娑地守在榻边,床上躺着个面容苍白沉静的绝色女子,正是思念多日的心上人无疑。
那女子已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