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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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出宫记

载湉接着又缓和下语气,向着对他忠心耿耿的王总管说道:“回去吧,太医让朕多活动活动,朕各处跑跑,日落之前准回来!”

说罢,不等王商他们的应答,拉起我的手,过了御桥,七拐八绕地来到宫中一个锁着的小小偏门。

我进宫这么久,从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门。

“惊奇吧。十岁的时候,英年教我绕着紫禁城练马,来过这里,我知道这是宫外往里头送日常饮用之水的通道,平时没人把守。”

“可是皇上,咱们没有钥匙……”

“这个粗细应该可以吧。”载湉从衣服里摸出个布兜,里面是一根生了锈的铁丝,“小时候用过,现在不知还能不能用。”他说着一面机警地望望四周,“替我看着点儿。”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发小娴熟的开锁技术,不禁无语。耳边只听啪的一声,那把锈迹斑斑的老锁已被打开。朱红小铁门露出墙外的一线微光。

我俩侧着身从门缝里钻过,出了宫,载湉深吸一口气道:“总算出来了!”

我虽然拼命忍耐,但已经迫不及待,急于想知道我的发小啥时候学会了这种不入流的技能。

载湉平和地告诉我,那把锁锈了,他的手弄疼了。

我搓着他发红的手,却更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是又不知道怎样去问。

载湉在宫中厮混多年,不愧为察言观色的高手,看到我“求知”的眼神,他的眼中波澜不惊,“小时候,我有很多洋玩具,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拆了它们,然后再按原样拼好,这样拆坏了很多东西,但也学会了不少。我从进宫以后就一直想回家,所以……”

我已经了然,原来,他早就想出宫。

“皇上,不如先回醇王府看看……”

“不用,旧人双亲都不在了,回去也没用。”

“那您说,您想去那儿,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带你去。”

“哎……”他深深叹息一声,那闪着睿智光芒的丹凤眼忽然带上寂寞空茫的意味,柔弱无比,令我不忍直视。

我们离开宫门走了一段,载湉道:“小车子,老实告诉我,你的大名是什么?”

“吕靖,和你的朋友小驹子正好重名。”

“你和他同名,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们……”

“我不认识他。但是皇上,天下奇妙的事很多,也许我和他有缘分。”

“我和你也有缘分。”

载湉扶着我的肩膀,与我并立,在我们前面是热闹非凡的集市。

他的身影显得孤单,独立于人群之外。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夭折的哥哥载瀚,后面有个弟弟载洸,六年前也故去了。”

听着载湉这样自报家门,我也激动起来,想要把我的真实情况一股脑说出来,但想想怕吓坏了这个胆小的发小,最终还是隐瞒了真实的年龄,“我真名叫吕靖,家里只有我一个独苗,三年前来到大清,在醇王府当差。遇见的第一个朋友是醇王府杂役牛小星,第二个朋友是景仁宫的珍小主……”

我忽然停住了话锋,看看身侧的载湉,他脸色极平静,过了好一会,他问:“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我踌躇了半天,大着胆子道:“自然是!”

他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闪而逝的欣悦神情,嘴角微微有向上扬起的意思,但终究没有那样迷人的笑容。

“谢谢你,小车子。那我就叫你吕大哥吧。”

“我就叫你湉二爷好了!”

我们就这样相互施了一礼,对面行礼后,又补上握手礼,这可是洋人的礼仪,在宫里算大逆不道。

我们俩就这样大逆不道地坐在了一家小吃摊前。(要知道在宫里我只能站着吃饭啊!)

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我和皇上发小在一家露天小吃摊落座,点了几个家常小菜。我没想到养尊处优的载湉最爱吃的菜,原来是清炒豆芽菜!(好养活呀。)

我们正吃着,忽然一个生意人模样的人手里托着个本子,大模大样地冲我们所在的摊位走了过来。

来人大着嗓门喊道:“吴老板!吴忠山!吴忠山呢?”

刚刚招呼了我们的老板娘急忙走出来,一见来人,她的步子立马迟缓了,细声细气地道:“钮祜禄东家,您,您坐吧。”

“吴忠山呢?”

“实在对不起您,上次您府上的管家来了以后,他就病得起不了床了。”

“我可不管这些,我只问你,欠我们的租子什么时候给啊?”

“租子是早已还清了的,这利钱我们实在是……”

“这我可不管。租约上写得明白,你租我的地经商,除付租子以外,一年三分利!按月缴清,现在是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廿六日,你拖欠了这么久,就该付我三十两利钱!”那东家嘴角抽了抽,山羊胡子一动,盛气凌人。

“东……东家……你就是把我菜摊掀了,我也没这么多银子还呐!我丈夫吴忠山被您的人打断了腿,躺在床上三个多月起不来,我家里有老有小,全靠我一个人……”

“这我不管!明天你再还不上钱,全家给我卷铺盖走人!”

平素易怒的载湉也许是病了的缘故,居然强忍着听了这么久。坐在他身边的我,早已按捺不住愤怒的情绪,手中的筷子快要嵌进R里。

我正待发作,忽然看见载湉站了起来,向着东家走过去,“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东家一愣,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人居然在他讨债的关键时刻站出来坏他的事儿。“小伙子,没你的事儿,一边儿去。”东家转面朝着老板娘:“你到底还不还?”

老板娘道:“我还不起啊……您要不再宽限几天……”

东家飞起一脚,将哀求不已的妇人踢倒在地,“宽限宽限!朝廷吃了败仗,发的饷这么少,我再宽限你,你让我们旗人喝西北风啊!”

听了这一句,载湉大怒,冲上前挡在老板娘前面:“你大胆!”

这一声“大胆”是我俩一起喊的。暴怒的我早已拍案而起,此刻还立在座位处。

“你们算老几,想帮她赖账啊!”

载湉怒极,三两步上前揪住那人衣领,“你这个给旗人丢人的W8,我还要打你呢!”

我一看苗头不对,这个东家并不知道载湉是皇上,万一手下狠了点,打伤了这个文弱的小子,那事情可就大了!

我本想踢倒面前的饭桌,弄出点响动来给发小壮个胆,可是想到这还是老板娘的财产,也就作罢了。我紧赶着站到载湉身边,死死护住这个小子,然后对着那个东家吼道:“你漫天要价,私收利钱,又打伤他人,我们跟你见官去!”

“见官!呵呵!就怕你不见官!我是正红旗人,哪个官敢拿我?!”

“混账旗人,本公子今天就要拿你!”载湉居然毫无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而是和他师傅一样,也是一派义正词严的清流做派。

“本大爷不怕,吴邵氏,不管你找了谁来,今天你必须交租!”

说起见官,打人的钮祜禄东家似乎比谁都积极,相反被打的老板娘吴邵氏反而一直在推脱。载湉是个急躁的人,最受不了这样的事,“指使”我拉着他就往顺天府衙门走。

庄严的衙门中,府尹大人正襟危坐。

出乎意料的,载湉并没有用他的特Q,老老实实跪在堂前,那吴邵氏开始结结巴巴地陈述案由,结果还没有说完,府尹大人一摆手,“案情事实不充分,本官不能因此拘押旗人钮祜禄.瑞麟。你下堂去吧。”

吴邵氏闻言叹了口气,正要下堂,载湉焦躁起来,道:“瑞麟殴打吴邵氏,是我二人亲眼所见,大人怎能如此草率定案!”

府尹大人一笑,“小伙子,这是祖宗的规矩,本官如果听了你的,拘押瑞麟,连本官也要治罪!再说吴邵氏一家确实欠着瑞麟的账,你一个外人何必掺和这档子事呢?”

“规矩,什么规矩!如此清白不分的规矩,就该废了!”

志得意满的瑞麟原本正打算退出,然而听了这一句,又跋扈起来道:“大人,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竟敢质疑祖宗的规矩,实在是大逆不道!你要是不惩治……”

府尹大人叹了一口气,对着跪地的载湉和我道:“小伙子,对不住了,他要是反过来告我,我可就要遭殃了,你们就委屈一下,吃几板子长长记性,以后别管旗人的事儿……”府尹理屈,声音越说越小,但是一瞬,他恢复了“官威”,向外厢喊:“来人!”

四个衙役模样的人,将我们双手反绑着,正要按倒。

载湉忽然大喝一声:“慢!”

这一声“慢”把在场的人镇住了,我不由转面望望载湉,这还是一见“亲爸爸”就打哆嗦的载湉吗?

他的目光此刻如刀般锋利,挣扎着挣开按着他肩背的手,载湉挺着身一步步逼向府尹大人的官座。那些衙役一瞬间好像有些惧怕他,那一刻居然都放了手。

载湉从腰间拿出一个双鱼玉佩,“大人,二旬万寿,朕谢过你了!”

府尹大人顷刻之间有如雷击,他愣在原地,随即吩咐身后的师爷,“快……快去拿皇上的画像……”

师爷应声去了,府尹随即变脸:“来人!快来人!把这个巧取豪夺、打伤佃户的旗人瑞麟,给我拿下,拿下!”

瑞麟这个家伙半天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管闲事的人是皇上,他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皇上,奴才的先祖是入关时候的功臣,您不能帮汉人,您不能……”

瑞麟下面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因为衙役已经把他拘押,他只有到顺天府大牢里去抱怨皇上了。

载湉接着回身面对这个昏官,冷冷道:“回去听参吧。告辞!”

府尹大人目瞪口呆,半天没挪动脚步,看着我们二人绝尘而去。

离开了顺天府,载湉忽然又情绪低落起来。我则因为成功地打了一次抱不平,心里正得意着呢。但是,很快我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因为,在一条街的拐角处,我们看见了一群乞丐。

这是一群特殊的乞丐,因为他们来自台湾。他们的亲人都在Tw保卫战中牺牲了,但是他们却因为在内渡中遭遇海上风浪而一贫如洗。

在太后的干预下,朝廷非但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反而要求杜绝向台湾运兵、运粮,以免给日本人留下“口实”。

载湉十分低调地资助了我们遇见的几个人,然后和我一起默默离开。

回宫的路上,载湉一直在说我有罪,我有罪。

可是我认为这些决定既然是太后作出的,他有什么罪呢?

回宫以后,载湉找来翁同龢,他想就《MG条约》一事下个罪己诏,可是争辩半天老翁始终没同意。这个挺好的提议,却被他师傅给否了。由于诸事不顺,朝廷仅仅在六天后又支付了一笔六千万两银子的“还辽费”,我这位发小又重新开始写他的蝇头小楷了。

时间飞快,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无论载湉身体怎样,现在都得隔天去颐和园“请安”。可怜的他却连个“不”字也不敢说。日日奔波,回来还要理政,好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