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刀戈王者路2
话说游击将军伏胤奉命驰援京都,率领九千兵马,花了六天时间从河内赶到洛阳南面的堮坂关,结果在此没有遇到预料中的齐王大军,只等来了令其重返北方阵线的调令。一番辛苦奔命结果只是徒劳,这可把伏胤麾下的将士都气坏了,纷纷满腹怨气地咒骂朝廷。
这看似荒唐的征调背后,始自一个微小却又至关紧要的阴谋。
早在三月中旬,前往东南征讨齐王的三路大军都已抵达颍川郡内。其中张泓所率的中路军于阳翟遭遇了齐军主力,初战告捷。齐王军撤回颍阴,与张泓军隔着颍水展开对垒。司马雅所率的左路军则对长社城发动围攻,如若攻克,即可威胁齐王的根据地许昌。只有上军将军孙辅所领的右路军从新城延寿关出关之后,未曾接敌,屯驻于梁县汝水以北,这一路兵马的任务是从颍川郡西面的襄城郡进军,包抄齐王军的侧翼。
就在等待战机之时,军营之中忽然流传起一个可怕的消息:另外两路大军已经覆没了,齐王十五万大军正大举推进,只剩右路军一支孤军!
这个传闻令孙辅的将士们大为恐慌,有部将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帅底细如何,可是孙辅自己也不知道详情,因为派出去联络另外两军的斥候一个都没有回来。须知梁县距阳翟不过百里,竟然不能互通消息,实属奇怪。无奈之下,孙辅只能下令禁止议论。然而谣言仍然愈传愈广,短短几日间,军心便涣散得不可收拾。士兵们心头的弦越拉越紧,终于到了绷断的那刻。
某夜,一个嗓门大叫道:“贼军夜袭!”随即鸣金声大作,将士全都成了惊弓之鸟。身边的同袍似乎都不可信任,人人亡命奔走,疯狂地逃离军营。顷刻之间,这支训练有素的精兵竟然就这般作鸟兽散,完全崩溃了!
此类事件通常被称为“营啸”,对于大晋朝的精锐中军,却是从未有过之事。后果便是主将孙辅和副将徐建、李严只身逃回洛阳,把前方败讯奏报给了朝廷。
一时间,谣言四起,洛阳城内人心惶惶,大批居民出城逃往乡下避难。
蛰伏在藩客馆的赵士晟亦察觉外面的混乱,命令部下士卒保持警戒,不许一刻懈怠。然而有些事躲避不一定有用,该来的总是会来。
一日上午,藩客馆的主事者上门来拜访,告诉他中书监府上有请。赵士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满腹狐疑:自己从前方战场潜返,除了孙会与东海王,并无旁人知晓,是孙会写信告诉孙秀的?
但中书相公有请,不可能不去。至于令狐霸的事,不知道孙会是否也告知了他老子。但即便孙秀知道了,也只当令狐霸已遇害,作为主使者之父,想来他也不该就此问罪于己。
赵士晟带上龙安世,乘坐马车一路驰往孙府。途径大街小巷十几条,却只见往来路人稀稀落落,全无往日京都的繁华景况。道旁无论寻常百姓的屋舍,还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大多门窗紧闭,不闻声息,以至于夏日炎炎之下,竟令人生出一股寒意。
待到了孙府,赵士晟将龙安世留在门房,自己则随着接引的仆人一路进到前院的一处偏室中。这处房间不像一般会客室,墙壁上张挂着一副太极图,还有老子、庄子、列子等古代得道先贤的画像。墙角的柱子与窗棂上贴着各种式样的道符,不过地面上却只有一张摆好了茶具的案几,几张席垫,和一个正在散发腾腾烟雾的香炉,再无其他陈设,显得过于干净。
赵士晟坐在席位上待了片刻,一人推门进来,向赵士晟问好道:“赵朝奉,别来无恙。”
赵士晟认出来者,这不正是上个月在孙府中见过的玄平真人吗?其打扮仍是一袭白羽衣,黑纶巾,朴素如故,只是手上少了支拂尘。“在下安好,敢问是玄平真人座下?”
“没错,赵朝奉好记性。今日要见你的人就是我。”玄平真人也不多语,先给赵士晟斟了一碗茶水。
赵士晟感到意外,朝门外张望一下,确实没看见孙秀的踪影,“敢问真人召见在下,可有事相问?”
“赵朝奉不是应该在前方军营中效力吗?为何忽然返京?”玄平真人一点也不委婉,直戳赵士晟的痛处。
“只是……一点水土不服罢了。在军营中得了风寒,怕传染疫病,故不得不回京来歇息。”赵士晟早就编好了这个借口,但是感觉实在有些勉强。
“不对吧!我好像是听说,赵朝奉是押令狐校尉回京受审来着?”
赵士晟没料到这道人也知晓这事,不由稍稍吃了一惊,迅即镇定回应道:“此乃机密,座下可是从孙相公处知晓?”
玄平真人却摆摆手,“哈哈,并不是,赵朝奉无需紧张,但直言而已。我只为确认实情,非问罪也。”
赵士晟不知道这道士到底知道多少,只知此人与孙秀关系匪浅,告知其部分实情应无妨,遂敷衍道:“没错,既然座下知道了此事,那我也不瞒座下。我是奉孙小相公之命,押送罪犯令狐霸回京,路经黄河之畔,犯人企图逃跑,结果不慎失足落入河中,被河水冲走,应是溺死了。”
“果真如此?”
“在下不敢欺瞒座下。”
玄平真人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赵朝奉不需隐瞒。据我所知,令狐霸已经悄然回京,现下正藏在琅琊王府中。”
赵士晟心里咯噔一下,不免露出几分惊慌之色,“唔……我不解座下之意。”
“赵朝奉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贫道之意。今天下纷扰,时局动荡,赵王朝廷未必会有明天。赵朝奉,你的选择没有错,不过,眼下你却在洛阳,身处危险之中!我只消一言,便可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赵士晟沉默不语,他猜不透这位道人究竟意欲何为,如果他已晓得自己放走令狐霸之事,那孙秀岂不是也知道了?
“能以谋略进身于此,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可不行。不过你放心,孙相还不知道此事内幕。”
“座下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什么忙?”赵士晟恍然,原来是为了要挟。
“将我秘密引荐给东海王。”
“什么?”赵士晟懵然。
“世人皆知,策动赵王篡位之人是孙秀,而为孙秀一直出谋划策的人正是贫道。待赵王势力败落,朝廷清算余党,必少不了贫道,天道盟也会加害于我。到了那时,在洛阳有能力庇护贫道,且有意愿庇护之人,只有东海王殿下了。”
“座下凭什么认定东海王会帮座下?”
“这不是你该知晓的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胸怀天下的仁主,不应拒绝我这等谋士的投效。”
“我不信,如果真到那时,东海王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座下。”
“哼,年轻人,我可没工夫说服你,只管照办就是了。”玄平真人不想与赵士晟多言,言语颇有不屑之意。
赵士晟沉静思索片刻,感觉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好吧,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答应。”
“那就对了。待会孙相公回来,他不会知道你已经回京的事。”玄平真人如此允诺,“明日巳时初刻,我会到藩客馆附近的六明阁等候,届时请你携我同乘。”
赵士晟点头答应。正说话间,外面一个仆人突然闯进来,“启禀真人,相公大人回来了!”
“他一定会来此处,请赵朝奉到偏室回避一下,快!”玄平真人连忙拉开指着旁边的房门。
赵士晟连忙躲进偏室,隔着窗观察净室内的情形。没过多久,孙秀果然到来。见面后,先向玄平真人问好,然后便长吁一口气,大骂道:“孙辅这个白痴!败军误国,险些坏我大计!”
玄平真人诧异问道:“孙辅可是之前从颍川逃回的官军主将?为何惹得相公如此生气?”
“这厮自京都出兵至颍川,夜晚扎营时发生兵变,麾下万余兵马一夕溃散。然后这厮不探明情况,也不收拢溃兵,便兀自逃回京城,谎报前方全军覆灭,吓得我几天都睡不好觉!没想到,今日忽然传来捷报,乃是中路军主将张泓以少胜多,于阳翟大破叛军,将司马冏已驱逐到颍水之南。”
“大军得胜,可喜可贺!”
孙秀泄了火气,又转而庆幸道:“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不过之前本要派去增援我儿的留京军马已被调往南方。如今只能再调回发往北面,这一来二去,耽误了好些时日。”
“无妨,只要官军固守阵垒,等待时机变化,待敌军军心动摇,自然可逆转攻守之势。”
“虽然南北两路皆首战取胜,但因之前谣言四散,京城之内人心惶惶。我欲要安抚民心,祈求天助,还需师尊出马。”
“唔,此事可有圣上旨意?”
“我已请下谕旨,诏封师尊为‘太平将军’,明日即可于太庙设坛,作法行厌胜之术,助朝廷灭贼。”
玄平真人闻言郑重道:“谢过中书相公,某宁舍弃浑身真元,亦当为圣上与孙相行祭天破敌之法,必令数日之内奏效!”
孙秀大喜,“师尊之神通,我曾亲眼所见。此番若能借得昊天上帝之威力,区区关东小贼,还何须忧虑?”
玄平真人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再冒称齐王名义作一封书信,说他是被奸人胁迫,以此动摇敌军军心。在法术显灵之前,且令前方将士谨守阵营,不要出战。”
“如此甚善!”孙秀高声赞扬,竟伏地跪拜起来,“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赵士晟在偏室内听得明白,孙秀居然要寄希望于道法取胜了,也不知这玄平真人到底是用了什么诡道之术,竟让精明的孙秀如此深信。
但不管如何,赵士晟知道,眼下得罪不起这道人,答应他的事必须得办。于是当天回客馆之后,便立刻草拟了一份帖子,叫龙安世递到东海王府,请求谒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