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徐悦
向知瑶养在二姨娘围玉轩里,大娘子平日里给几个庶子庶女的吃穿用度整个东京都是绝无仅有的,但向知瑶毕竟不是在大娘子的教导下长大,受二姨娘的影响,女子要三从四德,婚后相夫教子。
“三从四德里头,‘从夫’最要紧。”二姨娘经常教导向知瑶,若是夫家能力出众,以后进京考个一官半职,她以后得日子自是好过的。
向庆文抱着兵书抄本进来时,向知瑶刚用完早膳,侧过身抬眼望他。
“五弟今日不抄兵书了?”向知瑶明显是不满自己的弟弟前几日那样态度对二姨娘。
“你昨日在忠勇堂待了两个时辰”向知瑶品了口茶,继续说道:“大娘子赏的墨锭,确实比姨娘用了十年的旧砚台好看多了。”
“四姐姐说话何时学会夹枪带棒的了。”向庆文有些莫名其妙,“前几日大娘子让你学算数,专门请了先生教你,整个侯府你独一份,你怎么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向知瑶没有接向庆文的话,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大娘子教你读兵书,却不让我去大相国寺祈福,莫不是觉得姨娘的女儿,配不上侯府的香火?”
“四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向庆文将兵书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娘子是嫌我学不好女红,才故意请个男人来教。”阳光透过竹帘,在她发间铜簪上的缺角处投下阴影。
向庆文忽然起身闩上门,声音陡然压低:“这话我们姐弟两人说说,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若是让大娘子知晓你说此话,定是会寒了心。”
若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大娘子才是向庆文的亲母。这让一心为儿女谋划的二姨娘对着向知瑶一连哭诉了好几日,添油加醋把那日向庆文不愿让向知瑶去大相国寺祈福的话讲给向知瑶听。
向庆文知道闺中女子并没有什么远见,对侯府存亡一介女流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娘子说过,侯府如今是悬在弓弦上的箭,连女红针脚都得算着风向。如若出了什么岔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
窗外的竹影忽然一暗,向庆文瞥见柳氏躲在假山后,围玉轩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向庆文声音大了大:“大娘子请的算术先生教的都是持家正道,哪是寻常闺阁女红可比?四姐姐现在只需安分守己待在围玉轩,出门的事情听从大娘子安排。”
向庆文此话是说给向知瑶听的,也是说给门外的二姨娘听的。
府内现在只剩下他和三哥哥两个男丁了,三哥哥长卧病榻,府内除了父亲和族老以外,他也要担起侯府庶子的名声,不能让旁人笑了去。
向庆文经常去暖阁找向知柔,许是受了大娘子的影响,思想上与侯府其他子女不同。
向知瑶自是不懂自己的孪胞弟弟的,在她眼中向庆文不过也是攀龙附凤,他对向知柔好,不过是想让大娘子给他说门高亲。
向庆文走后二姨娘才绞着帕子走进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闺女。
“瑶儿真要听你弟弟所言?”
向知瑶瞥了一眼二姨娘,耐下心讲:“五弟弟所说的话是对的,若这侯府没了,我的婚事也作罢。”
“那怎么办?现在大娘子下边那位哥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是把你的婚事往火坑里推。”二姨娘急地抹了几滴眼泪,但也没往下掉。
“慌什么。”向知瑶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姨娘太心急,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得想想其他门路了。听闻昨日父亲和大娘子吵了,母亲你现在应多去父亲面前,自是少不了好处的。”
“侯爷气性上来,我去了怕是讨没趣。”二姨娘想起向忠振生气地模样,不禁打了个冷颤。
“母亲愚笨。”知瑶毕竟是在侯府里长大的,平时妇人之间的手段多少有所耳闻:“正因气性大,才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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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向忠振确实和周芸竹大吵一架,打碎了好几盏上好的琉璃盏。知柔昨日未在暖阁,周芸竹早早地喊着下人哄睡去了。直到第二天知柔来找周芸竹请安,看着母亲红了的眼眶,知柔才明白过来。
“母亲和父亲吵架了?”知柔怯懦懦地问。
周芸竹的手顿在发间,转身将知柔轻轻搂进怀里。知言早嫁,庆元悔婚,三个孩子里现在也只有知柔陪在她身边了。
“你可知你大姐姐家在哪里吗?”周芸竹不明所以地话让知柔有些摸不到头脑,听完母亲的话大脑第一反应是抱紧她。
“城东的将军府,母亲问这个作甚?”连带着稚嫩的话语让周芸竹越发喜欢知柔,她握紧女儿的小手。
周芸竹屏退了下人,屋里只剩下她和知柔。她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什么,喃喃开口道:“你可知母亲闺名?”
知柔想了想,似乎是听父亲唤过母亲‘芸竹’,但她并不知道是哪个字。
“母亲问这些可是有什么问题吗?”知柔不懂周芸竹的话中的意思,开口发问。
周芸竹并没有急着回答知柔,沉寂片刻,缓缓开口:“我的名字,叫徐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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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悦,这个名字周芸竹很久都没有再提起了。一觉睡醒穿越到这里,魂穿到东京商贾之女周芸竹身上,原主失足落水,醒来就变成了徐悦。
初识向忠振的时候还是未出阁的女儿,高院大门管不住一个现代人的灵魂。那天她乔装打扮成外地富商去游园会,她湖蓝褶子衫被游园会的人潮挤得皱巴巴,因为相中了一枚银簪与向忠振争吵起来。向忠振兴许是给府里的通房买首饰,那枚银簪他出高价也要买走。
汴河灯影里的那次争吵,让向忠振记住了这个‘口音奇怪’的外地富商,怪异的举动引得他怀疑,看扮相竟有女子气。他自是不会相信这个‘富商’,让小厮悄悄跟着她,直到看到她进了周府。
向忠振怕这周府里出现奇怪的人,当下就报了官。惊得周老爷在堂上连连道歉,称自己的小女儿不过是去大相国寺祈福,装扮成这样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闹了这么一个大乌龙,向忠振和徐悦这才认识。之后两个人经常一同游湖作诗,徐悦还帮助向忠振赚得第一桶金。
徐悦没和向忠振讲过她的身份,嫁给他后兢兢业业地做侯府大娘子这么多年,她知道她无法改变早已根深蒂固的封建理学,但对于知言和庆元的教导许是过于现代,两个人并没有遵从当代的洪流。一个按着自己的意愿低嫁给了大将军府,婚后也算幸福。一个拒了当今圣上的赐婚,远赴边疆。
庆元如今在雁门受苦,雁门战事吃紧,不定哪天出什么问题。自己生的孩子,徐悦自是心疼的。昨晚与向忠振争吵也是为了庆元,她要去雁门,要去找庆元。
向忠振不应,如今圣上大怒,朝前正是紧张,若是后院再乱,这侯府就要垮了。
徐悦觉得面前一同生活30年的向忠振有些陌生,也终于明白自己父母为何整日吵架,那时她只觉得心烦,早早的找了工作搬出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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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悦?母亲是说哪个悦字。”知柔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着,大抵是识字太少,还不是上学堂的年纪,她不知母亲的字是哪个。
“喜悦的悦。”徐悦的指尖覆上女儿的小手,在‘悦’字最后一笔的钩画上停顿。
“喜悦……”知柔似乎是懂了,喃喃自语道:“学堂的先生上次教我学过这个字,我知道这个。”
徐悦摸了摸知柔的头,把本子递给她:“柔儿你从小就调皮,虽说女子无法走科举路,但你定要好好读书写字,母亲从小教你骑马射箭这些男子六艺莫要张扬。你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若有一天母亲也无法护你周全,就去将军府找你大姐姐,她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知柔知道了。”知柔不懂徐悦为何这么说,只能先点头应下。
徐悦把手里的本子交给知柔,随后开口:“到你大姐姐家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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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文本想去想大娘子请安,却在院子里遇见坐在秋千上发呆地知柔。
“七妹妹。”庆文蹲下身,看着兴致不算高的知柔,“不开心?”
“没有。”知柔喃喃道,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绦子,二哥哥的事已经一月有余了,这段时间教书先生回府,他们也算是继续读上了书。
“你六姐姐最近同知落很亲近,你也去找她们一起,女子凑在一处,总能寻些乐子。”向知落是三叔伯家唯一的女儿,虽未庶出但三叔伯尤其疼爱,与知兰年龄相仿更为亲近。
秋千不知何时停了,廊下的鹦鹉也安静下来,只余廊角风铃叮咚作响。
“六姐姐她们......”知柔咬着下唇,“会不会嫌我无趣?”
庆文笑着把步摇插回她发间,动作比往日笨拙许多:“明日我央厨房做桂花糖糕,你端去和她们分食。你六姐姐最馋甜食,保管知落见了糕点就把你当亲妹妹。”
知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的泪却也跟着落下来。
她用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她不知道为何会流泪,自打和母亲聊完天,心情总是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