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开九江归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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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见师

舟行如梦。

青鲤舟破江而去,九江水脉仿佛渐渐退后,天地浑然,舟外浮起雾霭重重。舟身灵鳞泛光,随潮流转而动,光影如鳞,层层叠叠,仿若一场无声的梦潮正缓缓推开现世的幕布。

不知行过几重水界,忽而舟身一震,似被无形之力牵引,顿入一片澹蓝如镜的幽境。

庄归舟倏然睁眼,身周尽是水雾浮动,舟影早已消失。他立于虚空之中,脚下是一片静止不流的澄澈水面,映着他的倒影,清晰到连他微动的睫毛都能分辨。

“此地……”他低语,心念微动。

“潮门第一关:幻象。”

一个清雅女子声音从水面之中传来,既似沧澜之声,又非她。那声音无情绪波动,如观者之言。

“入我门者,先观其心。人心如海,念动成潮。若执一念不破,便不能观潮。”

话音未落,水面忽起涟漪,荡开圈圈水波。他面前的倒影竟徐徐浮动,随即变化出另一个“他”。

那“庄归舟”,面容与他相同,却穿着九江青医袍,神情安然,手中执一卷药经,正立于柴桑巷中,面前是一位鬓发苍白的老者与穿杏林弟子服的苏霁月。

一幕幕流转,如梦似真:

他看见自己留在柴桑,没有踏上潮门之路,继承庄家医脉,坐镇杏林,治病施药,平淡终老。春来杏花满庭,苏霁月执药箱随行,眉眼柔婉,笑语盈盈。

“你心中,仍有此愿?”

那幻象中的自己忽而开口,眼神宁静,声音低沉却有力:“不问长生,不逐仙路,只愿安稳守此,医药济世。”

庄归舟心头一震。他不曾明言的愿望,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几乎忘记,这样的日子,曾是他少年时最深的执念。

他没有答话,只闭上眼,静静看着那幻象。

片刻后,他开口:“若命中无潮,我亦甘愿为医者,守家乡,护亲人。”

“但此路既至我前,此心便不可退。”

话音落处,幻象顿时破碎,水面翻涌,一道光幕自水底升起,如开帘帷。庄归舟睁眼之时,面前雾气消散,天地再变。

第二关,水镜已至。

这一次,没有幻象。

而是一道澄彻如琉璃的水镜,悬在虚空之上,照见的不是幻象,也不是记忆,而是他自己——

一个步入潮门之路的“庄归舟”。

但镜中之人,脸上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中没有迷惘,亦无柔情,仿佛一切凡情俗念,早被潮门的寒意洗净。

“此为你成道之后之象。”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淡淡道。

“你可愿,为道而失此心?”

庄归舟缓缓抬眼,凝视镜中的自己。

他忽然道:“若道不可承情,便不该为道。”

“我之问道,不为成仙,不为不死,只为不负我之所守。”

镜面震动,一圈圈光波荡开,渐渐化入他体内。他的倒影逐渐与他重合,水镜碎裂,却并不落地,而是化作点点清光,没入他身周经脉。

“第二关,过。”

声音落下,天地骤暗,一道龙吟从深处传来。

那是苍茫古渊之声,潮门之源——归墟,正缓缓开启第三道门。

第三关:见师

他即将见到那位曾以龙骨镇潮的守门人——汐元君。

潮声自幽处传来,起初如水下轻吟,旋即如万川入海,激起沉涛拍岸。庄归舟立于虚空之中,只觉天地同时震颤,一股无法抗拒的潮息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推向那最后一道门。

那是一道古老的石门,浮现于水雾尽头。门上刻着弯曲流转的潮纹,四角镌有四字:“听潮·问道”。

门未开,便已能感知其后的气息——苍古、深远、浩瀚如海,不似凡间气韵,更近乎天地意志。

“归舟。”一个声音唤他,不急不缓,似曾于梦中听过。

他心中一震,那声音不是旁人,正是——沧澜。

只见她倏然而现,青衣如潮雾,眼神仍清冷,却少了平日的凌厉,语气也柔了几分:

“门已开。你接下来所见、所听,不可多言,不可多想。见她,不可躬拜,不可称尊。你若心动,她自感知;你若犹豫,她将拒你。”

庄归舟微微颔首,眼中却是一瞬闪过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既至此,便无退意。”

沧澜注视他片刻,似有所感,轻声道:“去吧。”

话音落,石门于无声中缓缓洞开。

门后不是殿堂,不是水境,而是一片静谧浩瀚的幽海。无风无浪,唯有无数淡银色的水光如星辰般浮动,映照着水底一座幽蓝的莲台。

莲台上,一人盘坐。

她身披雾海般的水纹长袍,乌发如夜潮垂至腰间,额心一点银蓝珠辉,仿佛星辰坠落眉间。她未睁眼,呼吸之间,却有潮汐之气自她体内起伏,仿若万川尽纳其一身。

她不动不言,却让人不敢妄动分毫。

庄归舟抬眼凝视她,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悸动,那非是畏惧,亦非敬畏,而是某种——深渊对星辰的本能呼应。

他明白,此人,便是潮门之祖,汐元君。

那女子缓缓睁眼,一双眸子似深海无底,潮光暗藏。她并未看他,只低语一声:

“你可知,潮为何物?”

庄归舟沉默良久,答道:“潮者,非止于水。潮生于心,起于念,随天道而动,顺万象而归。”

汐元君似笑非笑:“少年口齿倒是伶俐。”

她目光终于落在庄归舟身上。那一眼,仿佛看透他魂魄生死,浮世过往。

“你可愿,为潮弃身?逆涌千世,亦不回头?”

庄归舟拱手而立,声音平静如水,却字字清明:

“我愿,为潮舍我。”

“为守我所信。”

“为行我所执。”

汐元君静默半晌,忽而抬手,一指点向虚空。水镜自她指尖浮现,在庄归舟面前铺展开来。

镜中,一枚玉符浮现,形如浪鳞,内中有细微的潮音回响。

“此乃‘云澜令’正本之引。你曾得其残拓,亦非偶然。”她望向他,“今日我问你,不是收徒之礼,而是——”

“你,是否愿承我一脉?”

“为潮门新一代‘观潮者’?”

这一问,非轻非薄,非单一名分,而是整个潮门传承的重托。

庄归舟未迟疑,拱手拜道:

“弟子庄归舟,愿承潮门之脉。”

“为观潮者,守江海,候山川,观天下万象潮涌,施道于有缘者。”

汐元君轻轻点头,神色似淡非淡,却能察觉她气息微动,似对他的回应颇为满意。

“那便起誓吧。”

“起潮门誓言,踏潮门之道,自今日起,不悔、不退、不负。”

庄归舟闭上眼,手抚胸口,低声而清晰地诵出:

“今日起,我庄归舟,入潮门,承潮息,观潮涌;

不因善退,不因恶改;

所信之人,守之;所执之事,行之;

心若潮生,万变不惊;道若潮归,终不迷失。

誓以身立潮,誓以心观潮,誓以道归潮——永不悔改。”

誓毕,幽海水光大盛,那枚“云澜令”从镜中飞出,化作一道银潮,拂过庄归舟眉心。

印记成形,一道若有若无的潮痕,浮现于他眉心深处。

汐元君缓缓收手,声音如夜潮入梦:

“你已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