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玻璃沙漏与四季之灵
夜市的第二夜,我坐在一座倒立的钟楼下,夜之书在我膝上,星灯火舌静默如息。
风从沙丘背面吹来,带来咯吱咯吱的齿轮声。我以为是夜市的机关在运作,直到那声音中混进了一段低语——
“时辰已斜,你是否还记得昨日之言?”
我抬起头,发现星灯火舌摇曳得有些不稳,宛若一个濒临熄灭的灵魂。
夜之书缓缓翻开,纸页如老者翻筋斗般迟钝,每一页都带出一阵梦境的沙尘。第二夜的标题,在月光下如雕文闪现:
“第二夜:玻璃沙漏与四季之灵”
“我必须讲这个故事吗?”我问。
星灯没有回应,但我的影子悄然从地面起身,站到我对面,轻声开口:
“你已经开始遗忘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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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时间尚未固化的年代,那时的每一粒沙都能反向落地,每一次日出都可能是黄昏的开端。
在那样的世界里,住着一位守钟人。他每日将一只巨大的玻璃沙漏倒转,确保时间流动——但这并非简单的动作。每一粒流下的沙,都是一段记忆的化身,一句未说出的誓言,一次未兑现的吻。
守钟人并不孤独。
他有四位女儿,生于一年之四季。春生,眼中有雨后第一枝嫩芽;夏栖,走过处火焰低语;秋临,身披落叶色长裙;冬藏,冰肌玉骨,不言不笑。
每位四季之灵都承担着一部分世界的节律——春播、夏歌、秋归、冬眠。
但这世界出了错。某日,沙漏流出的沙开始逆行,时间开始回滚。孩子变作婴儿,花朵缩回种子,誓言提前说出口,变得无力。
守钟人无法解释。他翻遍古老钟书,最终找到一句警示:
“当有人忘记故事,时间将自行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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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之灵开始争执。春生说是秋临的凋零伤了时间;秋临责怪夏栖贪欢忘戒;夏栖怒指冬藏太冷漠,冻结流年;冬藏未说一句话,只在沙漏边刻下两个字:
“讲述。”
她用冰指点出一个早已遗失的真相:沙漏的沙不是天然之物,而是由讲述者所炼,每一个真实故事,才能生成一粒沙。
“我们停止了讲故事,”她用极低的温度说,“于是时间没有了脚。”
四位姐妹沉默许久。
最终,守钟人将四人聚于沙漏前,提出一个代价:
“你们将成为新一季的化身,但要在世界的每一处讲述故事,将沙倒入新的沙漏,否则时间会永远停在这个悔恨的瞬间。”
春生献出了歌,夏栖献出火,秋临献出回忆,冬藏献出她的名字。
她不再被叫做“冬藏”,而变成了无名的记录者。
他们四人成为新一代讲述者,穿越季节与梦境,重启时间。而沙漏,则变成了一件神秘遗器——传说中它在某夜出现在星灯夜市,只认得真正遗忘过自己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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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完这个故事时,星灯的火舌突然一跳。
我愣住了。
就在故事结尾的那一刻,一道记忆如冰刀刺入脑海——
我,曾在某个冬夜,对一个名叫“藏”的女孩说过谎。
我不记得她的脸,却记得她走进雪地前那句低语:“故事不能撒谎,你却选择了沉默。”
我张口,沙哑着重复那个名字:“藏……”
书页轻轻翻动,像回应我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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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沉浸于记忆断片时,夜市出现了异常。
一个身穿红衣、满脸金砂的男孩站在我面前,声音如断弦琴:“你讲的那故事——是我写的。”
“什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沙漏,半边是冰霜,半边是火痕。
“我曾是夏栖的侍书人,被她嘱咐记录一切。”他咬牙,“我写的故事,如今都变成了别人的梦。你是谁,为何盗走我笔下的时光?”
我一时语塞。
他突然上前,按住我的胸口,眼中星芒闪动:“你的心跳……不是人类的节奏。”
我瞪大眼。
他低声说:
“你讲的故事,不是复述,而是重现。你不是说书人。你是夜之书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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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一道雷,击碎了我脑中的沉默。
我——不只是讲述者?
星灯剧烈抖动,火舌跳脱灯罩,卷入我手背,烧出第二道墨线。
那男孩后退一步,瞳孔中浮出夜之书的图腾:“你将毁灭世界。”
“不——”
我站起身,书页呼啸地飞动,风将夜市摊贩的叫卖声撕碎:
“故事之火过强,现实会融。”
“你讲得太真,梦境会落下血雨。”
就在我快崩溃时,一只手搭上我肩膀。
我回头,看见她——那位银面具女子。
她轻声道:
“第三夜,别让自己讲得太用力。”
“我不明白……”
她拉住我,手中浮现一枚沙漏吊坠。
吊坠正慢慢回流。
“时间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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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灯熄灭前,我再次翻开夜之书,第三夜的页脚悄然浮现:
“第三夜:沉默的新娘与听故事的城”
我低语:
“我该讲得更轻一些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