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陌生的新家
一
清晨,半睡半醒的铃铃习惯性地伸出手,摸了摸身边,那是母亲平时睡觉的位置。她想在母亲怀里腻一会儿,这几乎是每天起床前的必备小环节。可是,这一次她的手摸空了。
铃铃不用睁开眼,从透过眼帘的光线已经知道,天亮了。她翻了个身,摸向另一边,可是她的手又摸空了。
咦?父母都不在!
铃铃一下子没有了睡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妈—”第二个“妈”字还没喊出来,就卡在了嗓子里。铃铃放下手、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猛然发现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睁大了眼睛,环视着这个房间。这里与她昨天住的旅店的房间差别很大,不仅宽敞了许多,而且衣柜、桌子、椅子等家具的样式和摆放的位置也完全不一样。她还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的被子也变成了黄色的,柔软了许多,不是旅店里淡蓝色硬挺挺的被子,身下是结结实实的大炕,不是旅店里的床。
这是怎么回事呢?铃铃心里很纳闷。一低头,看见父亲经常吹的口琴放在两个枕头中间,哦,还有她平日里总爱抱着的布娃娃,它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嘴角微微上扬,正在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布娃娃是铃铃过两岁生日时,一位与母亲很要好的阿姨送给她的。现在,布娃娃正微笑着坐在她经常翻看的《看图识字》和《幼稚读本》上,那两本书被摞得整整齐齐。
铃铃一把抓过口琴,“呜呜呜”胡乱吹了几声,就慌忙放下了,一颗心怦怦乱跳,有种淘气成功后的满足感。小小的她早就知道,口琴是父亲的宝贝。父亲不止一次告诉她,这支口琴是与母亲相识后,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父亲平时总是担心铃铃的小手拿不稳,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坏口琴,因此常常把它装在上衣口袋里,随身带着。铃铃偶尔摸到口琴,也常常在父亲一连串的惊呼中仓皇放下,很少有机会能吹上几下。父亲越是不让碰,反而越激发出她强烈的好奇心。每次只要一摸到口琴,她的心里便会涌出一丝窃喜,逮住机会便会慌慌张张地胡乱吹几下。当然,她只是能把口琴吹响,完全不能像父亲那样吹出悠扬的曲子。
“咦,妈妈,这是哪儿?我们又搬家了吗?”铃铃一边喊着,一边从炕上滑下来,顺便扯过她的布娃娃抱在怀里,穿上鞋就往外跑。她要赶紧找到母亲,帮她捋直心里的问号。
铃铃刚跑到卧室门口,只见门帘一挑,从外面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铃铃想收住脚已经来不及,她一下子撞到了来人的腿上。
“哎呀,乖乖,小心!”那个女人并不生气,说着赶紧伸出一只手扶住了铃铃,另一只手里还托着一个盘子。她看铃铃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铃铃仰起脸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看上去比母亲年纪大一些,身子瘦一些,个子矮一些,眼睛没有母亲大,单眼皮,皮肤也没有母亲白,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声音也没有母亲好听……
“乖乖,睡醒了,饿了吧?”那个女人见铃铃愣愣地站在地上,关切地说,“早晨有点儿凉,得多穿一件衣服。来,先吃个鸡蛋吧。”她说着,拉起铃铃的手走进房间,把盛有鸡蛋的盘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椅子上放着的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件铃铃的长袖单衣。
那个布包铃铃认识,是母亲从北平带过来的。
铃铃有点儿蒙,她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也没有伸手穿衣服,心里的问号又多出一个。她黑亮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不禁问道:“你是谁?”
那个女人搓搓手,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别怕,这儿是我家,不,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妈妈—”铃铃喊着,从女人的胳膊下钻过去,撒腿就往院子里跑。
“乖乖,穿上衣服,小心着凉!”那个女人追了出来。
这是一个四合院,院子不大,打扫得干干净净。上房左边的台阶下种着一棵石榴树,长得很茂盛,枝头挂着大大小小的青石榴。院子中央有一张小圆石桌,周围摆放着四个小石墩,是喝茶、聊天的地方。靠近西房,有一口高出地面的井,井上盖着一个圆圆的木盖子,木盖子上还放着一只水桶。
铃铃没有在庭院里做任何停留,甚至没有顾得上多看一眼,就凭着感觉径直跑进了西房。“爸爸!妈妈!”她喊着,在屋里转了一圈,屋里布置得像客房,摆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收拾得井井有条,里面没有她的父母;铃铃扭头跑进东房,东房是厨房,里面有灶台,还摆放着锅碗瓢勺等,里面也没有她的父母;铃铃不死心,又跑到南面的屋里,屋里黑漆漆的,窗户很小,她探头朝里面看了看,这间屋子像是个储物间,堆放着纸箱子、木柜子、少了一条腿的破椅子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可里面还是没有她的父母。
“哎呀,乖乖,慢点儿跑,小心摔倒!”那个女人嚷着。她一直紧紧地跟在铃铃的身后,像老鹰护小鸡一样,伸着两只胳膊,随着铃铃跑来跑去。
铃铃没有留心那个女人的话,她心里有个期待,期待父母在与她开玩笑或者在跟她玩捉迷藏,就像平时一样,也许他们现在正躲在某个地方,捂着嘴巴偷偷笑呢。
铃铃跑了一圈没找到父亲和母亲,她来到石桌旁,停住了脚步。由于刚才跑得急,她有些喘,也因为跑动,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一缕刘海儿贴在额头上。
追了铃铃一圈,那个女人也有些累了,她喘息着坐在石凳上,指着身边的另一个石凳,说:“乖乖,你听我说,我叫淑贞,你可以叫我阿姨。跑累了吧?坐下休息一会儿!”
铃铃固执地摇摇头。没有找到父亲和母亲,她哪有心思休息。铃铃站在院子里,东瞅瞅,西看看,转动着小脑瓜儿,寻找院子里还有什么地方被自己遗漏了。铃铃还真有了新发现—上房有三间屋子,除了她睡觉的那间东屋和中间的客厅,还有一间西屋。顿时,铃铃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她撒腿跑进了上房的西屋,可是很快她又失望了,西屋里也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父母的半点儿影子。
铃铃转过身,蒙头蒙脑地小声问:“阿姨,你能告诉我爸爸妈妈藏在哪儿吗?”
淑贞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握着她的两只胳膊,一边斟酌着词语,尽量让小小的她能够听懂,一边细声细气地说:“乖乖,你听我说,你的爸爸和妈妈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工作,不方便带着你,所以把你留在这儿了。以后,你就做我的孩子,好不好?我来照顾你……”
淑贞仿佛担心说出来的话会吓到铃铃一样,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她的话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铃铃的耳朵,它们顿时变成了无数只苍蝇,在铃铃的耳边嗡嗡乱飞。淑贞后面还说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铃铃的脑子里只有六个字在晃动:
父母不要我了!
这样想着,顿时,巨大的恐慌像一口黑色的大锅悬在她的头顶,仿佛时刻都会掉下来,深深地将她笼罩。
铃铃咬着嘴唇,愣了大约五六秒钟,刚刚在耳边嗡嗡乱飞的“苍蝇”飞远了,她皱着眉头,异常倔强地说:“不,我不做你的孩子,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我不叫乖乖,我叫铃铃……”话虽说得干脆、清晰,可她心里却发虚,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父母在哪里?她不知道!父母去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说着说着,她实在忍不住,最后张大嘴巴,“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嚷着:“爸爸妈妈,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铃铃不明白,平时父母那么爱她,怎么会说扔下她就扔下了呢?是因为她不乖吗?是因为她昨天吃饭时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吗?还是因为前天她在妈妈的衣服上画了五个圆圈?
“乖乖,不哭!哦,你说得对,我们有名字,铃铃不哭!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的!”淑贞有些手足无措,她一只手抱住铃铃,另一只手一会儿给她抹眼泪,一会儿拍打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铃铃乖,听话,不哭,不哭。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带你上街买好吃的,买玩具,看大戏……”
“不,我不要吃的,不要玩具,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妈妈爸爸。”铃铃打断淑贞的话,放开嗓门儿使劲地哭起来。她的哭声中除了惶恐,还有不满,有委屈,有无奈,也有无助……铃铃太小,还不会用太多的语言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千般情绪只能化作哭声来倾诉,这是最简单的,也是最直接的。
淑贞哄不好她,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滑下来,坠在下巴上,也顾不上擦。她既着急,又心疼,眼泪也随着铃铃的哭声顺着眼角流下来,汗水和泪水一滴滴落下,她却一点儿都没察觉,依旧好脾气地哄着铃铃:“铃铃,乖娃子,不哭不哭!咱们回屋,我给你唱歌,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不听歌,不听故事,我要我的爸爸妈妈!”铃铃倔强地哭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