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藤间饮烟
晨雾未散时，青鳞赤着脚踩过翡翠藤新生的嫩芽。十二岁的少年背着一人高的竹篓，手腕上的藤纹胎记随着采摘动作明灭闪烁，惊起几只饮露的银翅蝶。
“第三十六株月见草要采带霜的。“遂芫倚在藤椅上，素纱下的眼窝微微转动，“东南巽位七步，有块青石板。“
青鳞拨开垂落的藤蔓，琥珀色瞳孔里流转着灵气轨迹。露水沾湿的草叶间果然藏着簇月见草，最中间那株叶尖凝着星砂般的晨霜。少年采摘的动作忽然顿住——霜花里封着片残缺的银蝶翅翼，正是三年前白露消散时遗落的。
“师父，白露姑姑的蝶翼会疼吗？“青鳞将霜花捧到遂芫跟前，翡翠藤自发编织成冰盏盛住这抹流光。
遂芫指尖抚过冰盏，失焦的瞳孔映出些许涟漪：“银翅蝶破茧时要经历三百次断翅之痛，你白露姑姑却说，那是她尝过最甜的药。“
正午的翡翠谷浮动着槐花蜜的甜香。青鳞蹲在溪边处理刚猎的雪羽雉，琥珀瞳孔忽然缩成竖线——水底游过一尾通体玉色的鲈鱼，鳃边生着《盗天诀》里记载的云纹。
“午时三刻，坎位生金。“少年并指为剑，灵气凝成丝线没入溪水。玉鲈挣扎着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星图纹路。
灶台边的遂芫轻笑出声，失明后愈发灵敏的耳力捕捉到鱼尾拍水的韵律：“云纹鲈该用晨露煨，取巽位第三根翡翠藤的嫩芽垫底。“
青鳞腕间胎记微热，藤蔓应召卷来备好的陶瓮。当他把处理好的鲈鱼放入瓮中时，翡翠藤突然开出米白色小花，馨香混着水汽漫过整个院落。
“师父，藤枝开花了！“
“那是炊烟藤，见火生香。“遂芫摸索着点燃松木，火舌舔舐陶瓮的瞬间，藤花香气陡然浓郁。青鳞看着花瓣在热气中舒展成半透明状，突然福至心灵，并指在瓮口绘出半道《盗天诀》里的凝露符。
瓮中传来清越的钟鸣。揭盖时蒸腾的雾气竟凝成白露的虚影，女子颈后的桃花纹比记忆中更鲜活：“小鳞儿，盐放少了。”
未时的阳光穿过翡翠藤架，在青石板上洒下跳动的光斑。青鳞跪坐在茶席前，腕间胎记随着沏茶动作明暗交替——这是遂芫独创的修炼法，以茶道修心，借水雾观气。
“第三道茶该旋七分。“遂芫屈指轻叩案几。青鳞执壶的手腕微颤，滚水在白玉盏中卷起微型漩涡，竟将飘落的藤叶托在半空。
少年突然瞪大双眼。悬浮的藤叶背面浮现出乐氏族徽，每个纹路间隙都藏着细小的星图。当他试图用灵气探查时，茶盏突然迸发青光，雾气中显出一段陌生记忆——十五岁的乐舞剑正在桃林煮茶，对面坐着眼覆素纱的年轻遂芫。
“师父当年...也会把凝霜草错认成月见蒿？“
遂芫执盏的手顿了顿，失明的眼睛泛起笑意：“你师祖为此罚我抄了三百遍《百草谱》，抄完才发现，那株确实是月见蒿的变种。“
茶雾突然扭曲，显化出当年的场景。青鳞看见年轻的遂芫偷换墨汁，用翡翠藤汁液写就的《百草谱》在月下泛着荧光，引来数百银翅蝶停驻抄经阁。
“后来那些蝶翅上的磷粉，成了白露炼制窥天镜的主材。“遂芫指尖聚起水雾，在案几上绘出宝镜轮廓，“可惜你如今见到的，都是缺了月见霜的残次品。“
青鳞腕间胎记突然发烫。少年福至心灵，将正午采集的霜花投入茶盏。雾气翻涌间，一面完整的窥天镜虚影浮现，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当下景象——茫茫雪原上，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年正在追逐银翅蝶，腕间翡翠纹路熠熠生辉。
暮色染红西天时，青鳞在晾晒药草的竹匾边发现件趣事。日间采集的月见草正在自发排列，霜花里的银蝶翅翼指引着它们组成残缺星图。
“师父，这些草药在跳北斗舞！“
遂芫倚着藤蔓轻笑，袖中飞出的素纱卷起三片翡翠叶：“去把晾在坎位的星砂收来，今夜教你缀天衣。“
少年飞奔着取来琉璃瓶。瓶中星砂是上月暴雨后从灵脉源头收集的，每粒都裹着翡翠藤的荧光。遂芫并指在素纱上划出裂帛纹，青鳞立即会意，引星砂为线开始缝补。
“第七针要走摇光位。“遂芫的指尖在虚空轻点。青鳞腕间胎记明灭，星砂随着针脚流动，在素纱上缀出微型星图。当最后一粒星砂归位时，整块布料突然无风自动，浮现金色篆文。
“这是...白露姑姑的药方？“
“是你师祖的《炊金谱》。“遂芫抚过浮动的篆文，“当年他用翡翠藤花炒星砂，差点烧了半个药王谷。“
青鳞笑着去取陶锅，腕间胎记却突然刺痛。星砂缀成的星图脱离素纱，在空中拼出警示——千里外的某座城镇正被黑雾笼罩，雾中隐约可见腕带藤纹的少年身影。
子夜的翡翠谷起了凉风。青鳞蜷在藤蔓编织的吊床上，腕间胎记随呼吸明灭。日间星砂警示的画面在梦中重现，只是这次他看清了雾中人的面容——与自己如同镜影，唯独眼角多颗朱砂痣。
“小鳞儿。“
青鳞惊醒时，发现遂芫正立于月下。素纱天衣无风自动，星砂在袖口流转成河：“可知为何每夜让你枕着翡翠藤入眠？“
少年摇头，腕间胎记忽明忽暗。
“三百年前，你师祖发现藤蔓能吸纳梦魇。“遂芫引着少年触碰吊床边缘的新芽，“每片叶脉里都睡着个美梦。“
青鳞指尖触及嫩叶的刹那，翡翠藤突然绽放夜光。无数萤火从藤蔓升起，在半空拼出乐舞剑与白露对弈的画面。执棋的白露忽然转头轻笑，将棋子抛向虚空，正落在青鳞掌心。
“这是...窥天镜的碎片？“
“是你白露姑姑留的谜题。“遂芫的素纱卷住萤火棋子，“等你能同时操控三百粒星砂时，自然能解开。“
后半夜，青鳞在藤吊床上辗转反侧。掌心的萤火棋子渗入胎记，带来段陌生记忆：五岁生辰那日，遂芫抱着他穿越暴雪，用玉髓珠融化出条翡翠小径。
青鳞的指尖在翡翠藤叶上轻轻摩挲，记忆中的暴风雪呼啸着席卷而来。五岁那年的寒气似乎还凝结在骨髓深处，幼时的他蜷在遂芫臂弯里，看着师父的素纱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那些玉髓珠融化的雪水渗入冻土，竟在身后开出一线翡翠嫩芽，像天地间最倔强的生机。
“师父当时说，这是通向春天的路。“少年对着藤蔓低语，腕间胎记泛起暖意。沉睡的新芽突然舒展叶片，露出裹在叶芯的冰晶——那里面封存着当年暴风雪的呜咽，还有遂芫哼过的半阙安魂曲。
晨光穿透冰晶时，青鳞看到更深的记忆：雪径尽头有座被藤蔓覆盖的石碑，碑文正是《盗天诀》里缺失的“春生篇“。少年猛地坐起，翡翠藤吊床随之摇晃，惊醒了栖在藤间的银翅蝶。
卯时的晨露在翡翠叶上凝成星砂，青鳞提着玉壶穿梭藤架。这是他独创的采露法——以《盗天诀》灵气为引，露珠会自行跃入壶中，在半空划出细小的星轨。
“坎位露水带苦，要兑巽位的甘泉。“遂芫的声音混着捣药声传来。他虽目不能视，却能从杵臼相击的韵律中辨出徒弟的方位。
青鳞腕间胎记微亮，引着两股水流在壶中交融。当第一缕晨曦刺破薄雾时，壶中突然响起清越的编钟声——这是白露当年埋在谷中的聆泉钟，唯有以特定比例的露水才能唤醒。
“师父快听！“少年捧着玉壶雀跃，“钟鸣七响，是白露姑姑说的吉兆。“
遂芫侧耳细听，失焦的瞳孔映着天光：“第七响慢了半拍，说明西南方有未化的雪气。“他忽然轻笑，“去把地窖第三坛梅雪取来，该教你酿醒春酒了。“
翡翠谷的炊烟总裹着灵气。青鳞蹲在七星灶前，看着不同灶眼的火焰幻化成灵兽形态：坎位的玄龟火慢炖着药膳，离位的朱雀火快炒翡翠芽，巽位的青鸾火正煨着晨露雪梨羹。
“师父，兑位的白虎火要用来做什么？“
遂芫指尖弹出一粒星砂，灶火应声凝成吊睛白额虎：“当年你师祖用这火烤过十二仙盟的盟主令。“他嘴角噙着笑，往火中投入节雷击木，“今日教你炼避尘珠。“
青鳞腕间胎记突然发烫。当雷击木在火中劈啪作响时，他看见三百年前的画面：少年遂芫偷用白虎火烤山鸡，结果引燃了整片符箓林。乐舞剑提着水桶来回奔跑，白露却坐在藤架上笑得花枝乱颤。
“后来我们吃了半个月的焦灰拌饭。“遂芫的声音带着怀念，“你白露姑姑说那是清肠圣品。“
暮色降临时，翡翠藤自发亮起萤光。青鳞躺在藤床上翻阅遂芫青年时的手札，突然有片藤叶飘落书页间——叶脉上浮现出乐舞剑的字迹，墨痕犹带松烟香。
“小友安否？今日在北冥海钓得文鳐鱼三尾，附赠海市蜃楼图半卷。“
少年惊坐而起。藤叶背面果真浮现出流动的蜃景：浪涛中有青衫客垂钓，分明是乐舞剑年轻时的模样。当他伸手触碰时，蜃景突然翻涌，显出段陌生画面——某个与他容貌相同的少年，正在沙漠中追逐海市幻影。
“这是三百年前的藤简。“遂芫不知何时立在廊下，“你每解开一道封印，就能读到更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