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书肆里的白月光
大楚王朝,平县,霜降。
集贤阁的雕花木窗斜斜漏进一缕阳光,在积尘的旧书架上划出银亮的光带。十岁的林小满蹲在最里侧的书架旁,膝盖抵着潮湿的青砖,指尖捏着半片缺角的《算学启蒙》——这是她从旧书堆里翻出的宝贝,书页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孔洞,却挡不住字里行间跳跃的算筹图案。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她用炭笔在粗麻纸上临摹书中的“筹算图示“,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尘埃。忽然听见木楼梯传来吱呀声,伴着衙役靴底的铁钉与青砖碰撞的脆响。
“砚之,公文纸要选桑皮纸,韧度够且吸墨。“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官宦人家的清贵,惊得小满慌忙将半片书页塞进袖袋。她抬头看见二楼扶梯上站着个少年,月白长衫的下摆沾着墨渍,手中捧着一摞账册,发间别着根竹制发簪,像极了她在沙地课堂画的“竹“字。
沈砚之跟着父亲转过书架,青竹纹的衣袖拂过木架,却不慎碰倒了砚台。墨汁“啪嗒“溅在地上,在阳光里画出个歪斜的“一“字。他慌忙蹲下收拾,却看见满地狼藉中有张被墨汁染脏的字贴——上面用炭笔工工整整画着小算盘,算珠间标着“个、十、百“的小字。
“对不住!“砚之的耳尖霎时红透,手指绞着袖角,像极了李儿打碎陶罐时的模样,“我、我让书童来擦......“
小满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草纸手帕——那是她用桑皮纸亲手编的,边角用炭笔画着迷你算盘。她蹲下身,将手帕递给砚之:“公子别慌,墨汁还没渗进砖缝呢。“声音轻得像春蚕啃食新叶。
砚之抬头看见眼前的小姑娘:青布衫洗得泛白,却浆得笔挺,鬓角别着片晒干的桑叶,眼中映着窗棂漏下的阳光,比他见过的任何墨玉都清亮。他接过手帕时,指尖触到草纸上凹凸的算盘算珠纹路,心跳忽然快了半拍。
“谢、谢小娘子。“他慌忙低头,却看见小姑娘脚边散落着几张字贴,上面画满了算筹和方格,还有歪歪扭扭的“亩““斗“等字,落款处写着小小的“满“字。
沈父在柜台前唤他,砚之这才惊觉父亲已选好公文纸。他匆匆将手帕塞回小满手中,却趁她不注意,将怀中半本空白账册留在她脚边——那是他用衙门余纸装订的,封面用墨笔描了个迷你算盘,算珠上还点着金粉,在阳光里微微发亮。
小满看着少年慌乱离开的背影,发现他的月白长衫后襟沾着片槐树叶,和哥哥爬树时沾的一模一样。她弯腰捡起账册,指尖抚过封面的迷你算盘,忽然听见书肆老板的抱怨:“沈县丞家的公子就是斯文,连道歉都像吟诗。“
“爹,那小娘子的字贴......“砚之跟着父亲走出书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想起小姑娘蹲在旧书堆里的模样,像株在石缝里生长的兰草,虽不起眼,却自有股清贵之气。
“读书人的缘分,从笔墨起。“沈父看着儿子耳尖未褪的红,忽然轻笑,“你小时候学算盘,不也在纸上画满了小算珠?“
集贤阁内,小满翻开空白账册,发现每一页都用细笔描了暗线,方便记账。她摸着封面的迷你算盘,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好的账册,就像好的蚕匾,能让每笔账目都舒舒服服地躺着。“
阳光渐渐西斜,书肆的霉味里混着远处传来的桂花香。小满将账册小心地收进布包,与半片《算学启蒙》放在一起。她不知道,那个画着迷你算盘的账册,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她走进衙门的第一块敲门砖。
暮色漫过镇口时,小满坐在回家的牛车上,看着账册封面的算盘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砚之慌乱中掉落的竹簪,想起他耳尖的红色,像极了桃儿偷吃的糖葫芦。原来,这世上除了兄长的猎刀、父亲的锄头,还有这样温润如玉的少年,像月光般照亮了旧书堆里的角落。
这一晚,小满在油灯下翻开账册,用炭笔在第一页写下“集贤阁初遇“,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月白长衫轮廓。窗外的桑树枝叶沙沙作响,她摸着账册上的暗线,忽然觉得,有些相遇就像算筹相碰,看似偶然,却在时光的算盘上,敲出了清脆的第一声。
沈砚之回到县丞府,站在书房窗前,看着手中的草纸手帕。算盘算珠的纹路清晰可见,边角还有小姑娘画的笑脸。他忽然想起她递手帕时的眼神——那是他在衙门账册上从未见过的光亮,像春日的溪水,清澈见底。
“公子,该用晚膳了。“书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砚之将手帕小心地夹进《户部则例》,忽然发现手帕背面写着行小字:“算珠要拨到梁上,才算清账哦。“字迹稚嫩,却带着股认真的劲儿。
霜降的月光漫过雕花窗棂,照在两个少年的枕头上。一个握着草纸手帕,一个抱着空白账册,各自在梦中看见旧书堆里漏下的那缕阳光,照亮了未来的某页账册,上面写着:“遇于笔墨,合于算筹,此乃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