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你我的迷茫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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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需要安慰

暮春的黄昏,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掠过渔村斑驳的砖墙。我蹲在褪色的朱漆门槛上剥毛豆,竹篾筐里刚摘的蚕豆荚还沾着露水。李承栋突然从巷口窜出来,校服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牡蛎壳划破的伤疤,怀里还抱着半块融化的绿豆雪糕。

“明明,尝尝这个。“他献宝似的举起油纸包,指尖还粘着化了的冰水。我望着他鼻尖沾着的糕水,突然想起三天前村里的老书记挨家挨户嘱咐的模样——老书记吊着烟袋锅站在我家天井里,海风吹得他藏蓝布衫猎猎作响:“你们这些孩子往后要多照应小栋,他妈走了,怪可怜的。“

那时的我们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当李承栋再也没有了那纯真的笑容后,我们默契地不再追问;当他总把新买的玻璃弹珠攥在手心时,我们轮流把最亮的塞进他掌心。放学路上经过海鲜摊位时,卖蛤蜊的刘婶总会多抓两把放在我们篓子里,说这是给没娘孩子的补身子。

记得四年级的那年冬天,李承栋蹲在教室后排补作业,铅笔尖折了三次。我悄悄把削笔刀推过去,却见他盯着削出的木屑发愣——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雕的桃核模样。我们七个男生突然不约而同开始削铅笔,碎屑在夕阳里纷飞如雪,直到值日生来扫地才惊觉,满地木屑竟拼出了歪歪扭扭的“妈妈“二字。

“小栋,尝尝我妈包的鲅鱼饺子!“李建军把饭盒砸在课桌上,油花溅到李承栋磨破的袖口。我们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谁家做了海菜包子总会多装两个,谁家晒了鱿鱼干定会分成七份。这种默契持续到初中分班那天,初中是在镇上上学,学生一下子多了好多,我们同进同出的八个人分了家,竟然奇迹般的没有任何人分到一起。也就是从那时起,除了偶尔一起上学外,八人其他的时候便多了更多的同学朋友。

97年开春,李洪明娶亲那日,整个渔村都飘着海蛎子的鲜香。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的床上,李承栋蹲在墙角数蚂蚁,手里攥着母亲留下的贝壳项链。虽然新的继母看着慈眉善目,一副实在人的摸样,可李承栋却还是无法接受她。

记得三天前,老槐树下飘着槐花香。爷爷用皲裂的手掌拍拍他肩膀:“走,收拾东西,搬去跟爷爷住,海边有的是贝壳捡。“三轮车穿过咸腥的海风,李承栋死死攥着装贝壳的铁盒,盒底还压着张泛黄的作文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的妈妈会变魔术,能把咸鱼变成星星。“

爷爷家的老屋弥漫着桐油味,西厢房结着蛛网的雕花床上,还留着重新打磨过的痕迹。刚刚搬来那晚,李承栋蹲在灶台前看奶奶熬鱼汤,火苗映得他满脸油光。蒸汽氤氲间,恍惚看见母亲系着蓝围裙在灶前转身,他手一抖,整个铁盒子差点栽进灰里。

“傻小子!“爷爷往灶膛添了把柴,“你不会躲远点吗?热油可不长眼,再给脸上填个麻子就坏了。“咸涩的海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未尽的话语。李承栋默默把自己碗里的鱼埋在院墙根,那里曾是他和母亲赶海时,累了休息的地方。

新学期开学,李承栋跟大家一起成了五年级的学生。课间他总趴在窗台看海,数海鸭子,开始时,我觉他是闲的慌,直到多年之后自己也干了同样的事情,才发现这玩意真解压。

妹妹出生那天,整个产房都回荡着啼哭。李承栋蹲在走廊啃大雪糕,怀里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当护士抱出襁褓中的女婴时,他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却被奶奶从身后一把给拽了回来,对他说:“等会再看妹妹,咱先把雪糕吃完。”话是说给李承栋听的,可也不是只说给他自己一人听。“没事没事,亲兄妹嘛!哥哥看妹妹谁也说不出啥!”李承栋的继姥姥跟那几位姨都听出了话的意思,所以便出声告诉李承栋跟奶奶,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我们不管也不说。

六年级的课业渐重,李承栋开始在作业本上画满小船。数学老师没收过他的本子,却在某天清晨将他的所有作业本一股脑的给了美术老师。看完画作的老师觉得李承栋非常有绘画的天赋,可以让家长对他有点重点培养。

其实李承栋不但画画非常好,而且做手工的能力也非常的突出,记得小时候一起玩泥巴,我们这些人就是胡乱揉泥团,而他却能捏出一个小猪或者小猫那样的动物造型。

渔汛繁忙的季节,李洪明带着爷爷一起出海收扇贝。李承栋独自守在码头上,继母需要看护妹妹,奶奶需要做饭,只有他算是家里的“闲人”,所以看东西的任务只能是他的。

初雪那日,李承栋在码头遇见卖烤地瓜的老汉。热腾腾的烤红薯捧在手心,他忽然想起某个同样寒冷的清晨——母亲给他吃过一次香甜的烤地瓜,把最甜的芯子喂到他嘴里。融化的糖汁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开出朵朵红花。“给我来个地瓜”我这群小伙伴里,要说谁的零花钱最多,就属那会的李承栋,现在想来,可能是他爸爸弥补他的一种方式吧。

“哥!“妹妹举着风车跑来,红色的棉绒服上沾着鱼鳞。李承栋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她献宝似的打开铁盒:“爸爸说这是给你的!“盒里躺着几枚硬币,这应该是小丫头偷偷拿出来的,估计是被爸爸碰见后,随意说了句“你哥哥的”。

在老师找过李承栋的父亲后,突然某一段时间里的周末下午,我们几人便没了自由,因为不知道是哪位能人,给村里招来一位“大师”。传说是什么大学的教授,一边给我们教英语,另一边就是调教李承栋的画画基础。

还是许多年之后,我有一次听见父母说起这件事,老教授退休了,想来找老朋友玩,然后就被老书记给留下了,然后便请他看看李承栋画画如何,能不能走这条路。至于我们学英语的七个人,纯属搭伴的砝码,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