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杪杪?”
男人叫她的名字,低沉似鼓的声音令她再次失神。
从来没有人可以把她的名字叫的这么好听。
姜唐怔住了。
“欢迎回来。”男人走近她,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胸前兜不住的檀香气灌进她鼻腔。
她仰起头,几乎呈九十度仰角才看清他的面容。
“怎么了?”男人亲切笑了,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柔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姜唐忙将目光收回,“没有。”
“杪杪。”姜致远叫了句。
姜唐抬头,见他抬手指着男人给她介绍:“这是你刚刚说想见的,你周伯伯的儿子。”
男人冲她点头,简单作了介绍:“周衍行。”
她依旧在失神。
周衍行在他们中间坐下。
姜致远凑过去与他说话:“今天是你母亲的祭日,我本来应该去祭拜的,可是你知道,杪杪刚回来,让小秦一个人去不合适。”
“您别往心里去,我帮您祭拜过了,她不会怪您的。”
“嗯,那就好——对了,今天公司股东大会还顺利吗?我听小秦说你想跟德国奥邦合作?那群老家伙各自有各自的算盘,你的决定不见得他们能同意,要是需要姜叔出面……”
祭拜?他的母亲?
姜唐扫了一眼身旁的骨灰盒,鼻头瞬间涌上来一股浓烈的酸涩。
她扭头瞪着周衍行,脑子里不由浮现起母亲唐琳临死前那副幽怨的眼神,可她并未察觉到自己此刻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看着他们熟悉的交谈,自然的相处,猛然发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为什么他们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没有?他们都不愿意在她面前演一下吗?她母亲的命对他们来说就这样轻贱吗?他们在高谈祭拜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妈妈也才刚走。
她心头的刺像是被人拨了一下,钻心的疼。
她必须有所行动,于是高声打断了他们的生意经:“能吃饭吗?”
两人几乎同时回头。
姜致远察觉到她的怒气,没再继续。
姜唐又皱起眉头,冲二人大吼:“说够了吗?不能先吃饭吗?”
她的眼神充满嫌恶,外带点狠戾。
姜致远满眼愧疚,可却不知说什么。
这样的反应却令姜唐心里舒服了不少。
她又去扫旁边的男人,见他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怒气似乎又消减几分。
“好,先吃饭。”姜致远依着她。
开餐后,姜唐故意将骨灰盒抱起来放在桌子上,随手打开盖子从里面抓了一把放在旁边的餐具里。
两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住。
恰好进来的服务生亦被这场面吓得不敢乱动。
他们这样的反应让她的怒气再次消减很多,她如同抓住了姜致远的把柄一般,肆意释放自己心里的罪恶。
她不在意,更不想理会他们接下来怎么说怎么做,兀自念叨起来:“这么好吃的菜,我想让我妈妈也尝尝,她最爱吃中餐了,只是在国外这些年又吃不上,如今死了我总得让她吃上。”
她边解释,边拿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在那个盛有骨灰的餐盘边上,然后又去夹下一道菜。
这样一来,她手上沾染的骨灰时不时会掸落在盘子里,这桌美味佳肴就这样在她意料之中被毁了。
“你们为什么不吃?”姜唐看着对面两人,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很好吃。”
姜致远看着她,脸色窘迫且难看,皱纹包裹的眼睛染血一般红。
姜唐心里莫名得意,转头看向一旁,去验收另一半战果。
瞬间,她的眼底冷了下来——他太平静了,这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变本加厉,更加过分的挑衅。
可她的语言和行为在他面前似乎掀不起任何风浪。
那副平静的面色宛如风和日丽的海平面,棕褐色的眸子里裹挟着大海独有的冰冷和深邃,让人望而生畏。
人在洞察不出对手心思时往往会生出无能的暴怒,这种暴怒恰恰会使人自乱阵脚。
她干脆直接举起那只沾满骨灰屑的手,慢慢移向那盘红烧肉,用手指拈起一块往嘴里送。
此刻她的手根本不受大脑支配,在暴怒的控制下,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忽然,她感觉到手腕处剧烈疼痛。
当她低头看时,周衍行的手已经向她袭来,并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及时制止了她手中的动作。
她的手就这样被迫停在半空,离嘴唇不到半尺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手中骨灰与肉糜交杂的气味。
她差点吐出来。
她想挣脱,可挣扎了几次没有成功。
眼看着自己的胳膊被男人狠狠地捏着,就在她的骨节处,力道一步步加重,她疼的颤起来。
可那只大手却不管不顾,依旧不断加大力道。
姜唐的额头开始冒虚汗,但并没有妥协,反而笑着憋回眼泪,挑衅一句:“你这算什么,就这么捏着一点也不解气,你应该直接拿把刀把我这只手剁了,那样才解气!”
她疯狂地笑起来,那样的笑,让姜致远害怕,也让她自己害怕。
“阿行。”姜致远喊住周衍行,走过来制止住他下一步的行动,眼里存着点点泪光,“由着她吧,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
周衍行只好放开姜唐。
姜唐抽回胳膊,纤细的手腕已然红肿不堪。
姜致远朝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白色口巾,一边帮她掸去手上的骨灰,一边道:“你再不高兴,也不该拿你母亲的骨灰撒气,这是对她的大不敬。”
掸干净她的手,又轻轻帮她揉起手腕处红肿的地方,边揉边问:“还疼不疼?”
“不疼。”
她抽出手,声音因抑制鼻头的酸涩感而变了调。
姜致远握着她的手腕继续揉,“阿行下手没轻重,你别生他气,回去爸爸帮你抹点消肿的药。”
她再次抽回手,心里的气不打一出来,冲姜致远大吼:“不疼,我说了不疼,你别多管闲事!”
话毕,她撇开头,整理好思绪才回头,“我累了想睡觉。”
姜致远依她,“好,我们先回家,你今天洗个澡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她没理会,抱着骨灰盒摔门而出。
快十一点了,姜唐看了一眼墙上的走钟。
顺着二楼的落地玻璃窗向下看,不远处还是灯火通明的。
港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可外面的喧闹对她这个在国外住久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待惯了的人来说,唯一的感受就是烦躁。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从粤海酒家回来,她进了房间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姜致远已经上来敲门几次了,有时候会关心地问几句,有时候只是敲门。
她每次都故意不应声,门口的人敲了不久就下去了。
这次她也不打算吱声,想着门口的人一会儿也就离开了。
可这次敲门声并没有在预期里中断,反而持续有节奏的进行,好似她不开门就不罢休。
她心里愈发烦躁,从地上摊开的行李箱里拿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往身上一套,打开门,不耐烦吼:“我都说我累了,不想吃饭。”
门口站着的人没吭声。
待她有所反应时,那股熟悉的檀香气味又冲进她的鼻腔里,只是这次她却觉得那味道有点儿呛鼻子。
她后退几步,仰起头,看见周衍行正在门口站着。
他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挽起在臂弯处,额前的头发凌乱散落眉梢,走廊里的暖光灯照在他脸上,晕化得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怎么是你?姜致远呢?”她冷冷一句。
周衍行面色平淡,“你应该叫他爸爸。”
姜唐笑了,手指戳进湿漉漉的头发里挠了挠,摊开手又耸耸肩:“不好意思,我不会叫。”
“不会?看来我应该先找个语文老师,教教你怎么说好中国话。”
姜唐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咬牙呆呆站着。
“姜叔累了一天,我让他去休息了,餐厅里给你准备了晚饭,你想吃我陪你,不想吃现在关门回去睡觉。”
“走吧。”她困意全无,绕过门口的人下了楼。
到了餐厅,周衍行从厨房把粥和小菜端出来给她,随后坐到对面,拿起桌上的报纸继续看,没有与她聊天搭话的意思。
姜唐喝了几口粥,没滋没味的,于是将碗推到一边,靠着凳子,顺势将胳膊搭在扶手处。
对面的人不理她,她反倒来了兴致,问:“这是你家?”
“对。”
周衍行放下手里的报纸,静静看着对面。
姜唐环视了一周,继续懒散地靠在凳子上,“听说在这地方能住别墅的都是有钱人。”
对面的人没搭话,只是盯着她,等着她继续发问。
“你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
“什么生意?”
“正规合法的生意。”
她翻个白眼,换了话题继续问:“他跟你住一起?”
“谁?”
“姜致远。”
“我说了你应该叫他爸爸。”
“取名字不是让人叫的吗?”她抬高声音。
对面的人似乎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问题,直接回复她:“姜叔这几年不住在港城,是这几天才搬来的,因为你要回来。”
“那他住哪儿?”
“杭城。”他双手叠在下颚,看着她,“那边的气候更适合他休养身体。”
“以后我要一直住在这里是吗?”
“不需要,我在郊区帮你们买了一套房子,位置和环境都很好,等装修好了你们可以搬过去住。”
话毕,周衍行顿几秒,转而又道:“或者你想住哪里,我给你安排。”
姜唐哼了声,“我听说港城外海有很多岛,风景很好,你这么有钱怎么不买?”
“只是有市无价的东西罢了,没什么投资的价值。”
“买不起就说买不起,说那么多干什么,虚伪。”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托人去打听,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对面的人说话的语气里有了一丝温度。
“不用了。”
姜唐转过头,开始在房子里四处窥探,等她回过头时却发现周衍行一直盯着她。
姜唐来了兴致,故意调侃对面:“你不用看着我,我不会把你房子点了的,毕竟这房子装修的还不错,我可不想——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暴殄天物。”
说完笑起来,补充句:“我的汉语还不错吧?”
“你觉得你很幽默?还是觉得这样说话会让你心里舒服?”对面人冷了脸。
“怎么?我这样说话干扰到你了?”
“你听着——”周衍行打断她的发问,“你怎么说话与我无关,我本没有义务应付你的无理取闹,但你是姜叔唯一的女儿,所以我可以包容你做任何事情,随你怎么撒气,怎么闹,我都无所谓,我只有一个要求,在姜叔面前,把你的态度放尊重点。”
可她却发笑着继续挑衅:“如果我就不呢?”
周衍行原本放松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却在几秒钟后又松开了,似乎想到了应对的策略,“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