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余波
“我们只是例行了解情况，请不要太紧张。”
警察署的问询室内，空气凝重却不至于压抑。坐在桌前的少女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膝上，背挺得笔直。
江川院彩花穿着整齐的制服，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几处红痕，那是擒拿对手时留下的擦伤。她没有要求处理，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适。
“你能再复述一次，当时的情况吗？”年长的刑警翻着笔记本，语气尽量放缓，“据我们了解，你在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任何同伴的情况下，制服了二十名青少年，其中至少五人需住院观察。虽然目前认定是正当防卫，但……你明白吧，我们需要完整的记录。”
“他们持械。”彩花的声音如水，“有意围堵。是他先抽刀的。”
“你是说，这个‘他’……”刑警指了指照片。
彩花点头。
“你没有下死手，但你也知道，以你的程度……”
“我留手了。”她平静地说，“每一个动作都有保留。”
刑警看着她，一时间没再说话。他从未遇过如此沉静、如此理智的中学生。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另一名年轻警员探头而入，低声提醒：“刑警先生，总持寺的人已经到了。”
“总持寺？”年长刑警一怔。
“是的……曹洞宗来的人，已经与署长在会客室交谈。”
他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彩花的方向。少女的神情丝毫未变，仿佛早已知晓。
那不仅仅是一座寺院的来人，那是宗教界某种程度上的“公函”。曹洞宗大本山总持寺，是这一地区宗教文化与社会秩序的重要象征，而眼前这个少女，则是那山门深处长大的“院人”。
问询结束后，彩花被带至外厅。刚踏出房门，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快步迎来。
“彩花。”
夕音的声音温柔而急切，她伸手去摸彩花的额头，手指还未落下，像是顾虑，又轻轻收回。
“你没受伤吧？”
“没有。”彩花答。
京极武也走上前，神情沉稳，眼底却隐隐流露着压抑的担忧：“我和夕音接到寺里的消息后立刻赶来。放心，已经有人出面协调了。宗门这边会交接后续，警署也会依法处理。”
“……不是我的错。”彩花低声说。
“我们知道。”夕音牵起她的手，语气温柔坚定，“我们都知道。”
走出警署时，夜已深沉。街灯在雨后泛着昏黄的光，像是在沉默地替她们送行。那一夜，京极夫妇没有多问彩花一句，只是一左一右陪着她，慢慢走下台阶。
而在街角处，一辆灰色丰田停得静悄悄。车内，一位身穿素色僧衣的中年男子从卷起的车窗中看着她，轻轻合掌。
他是总持寺法务部的代表，一位深受信赖的执事，专责处理宗门与俗世之间的界面事务。
那一夜之后，警署很快给出处理结论：事件定性为正当防卫，未造成致命伤害，涉事未成年少年将被送往保护中心，学校将介入后续教育安排。彩花则不予处分，仅记录备案。
只是，这一事件的余波，远不止于此。
总持寺方面低调发出通告，声明“江川院彩花虽非正式比丘尼，是山门育养的院子，自幼修学佛法，恪守戒行。事发之际，动于护生，不越本分。”言辞平和，却在宗教与社会间悄然划出一道保护的边界线。
.....
归到总持寺已近午夜。
寺门静默，石灯透出微光。夜雨初歇，青苔淋湿，脚步声沉而轻。京极夕音牵着彩花的手，一步步走上阶梯。京极武则在身后默默守护，像沉默而深远的伞。
“彩花，今晚没有早课，”他轻声说，“你先好好睡一觉。”
彩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应了一声：“嗯。”
走过回廊时，她忽然停住脚步。
“……可以用大浴场吗？”
夕音愣了一瞬，随即微笑：“当然可以。”
浴池蒸腾，水声与木声相和。她独自一人坐在榻榻米上，解开衣带，放下发绳，肌肤在灯下泛起月色。
她缓缓浸入温热的池水，闭上眼。
雨已停，檐下仍滴滴答答落着残水。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是静夜中最清晰的律动。
“……我果然，还是在动手。”
她在心中低语。但紧接着，又听见内心另一道声音：
“只是起念，不成恶因。”
她睁开眼，水面映出自己的脸。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无漏之人非不动心，只是不因动心而迷。”
她不是无漏之人，但她知道自己走在那条路上。
....
回到房中，她正擦发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是京极夕音，手里端着一碗白粥，一盘乌梅。
“我猜你今晚没吃饭。”
彩花接过碗，一言不发地吃了一口，慢慢咀嚼，喉咙微微滚动。
“你不责怪我？”
夕音坐在她身旁，柔声问。
“如果你做错了，我会劝。但如果你只是被卷入漩涡中，那就只是业缘的一部分。”
彩花低头看着碗里的粥。
“我没想逃。我只是……很自然地动了。”
夕音伸手，轻轻替她拨开额前的发。
“我们都见过你五六岁时练拳的样子。那不是嗔怒，是呼吸。如今也一样。”
“你不怕我变成杀生的人？”
“你从未杀过。”夕音低声，“你是有力量，但你不残忍。”
......
月落之时，彩花披着羽织，独自走入后山竹林。
那是她儿时练拳的地方。
她站在湿润的地面上，缓缓举起右手，姿势如古佛手印。
一拳击出，空气微震。她的动作没有声响，但每一个落点都精确至极。
“你明明留手了。”她低声对自己说。
“你并不想伤人。”
她一招接一招，最后停在一式“返掌”，静止不动，如入定一般。
风穿林而过，月影斜落在她的睫毛上。
翌日清晨，京极武站在寺中茶室，看着窗外竹影微晃。
“她还是太孤独了。”他说。
夕音静静地倒茶：“但她从不诉苦。”
....
【TV神奈川《早安关东》4月10日清晨新闻特别报道】
画面一开始，蓝色字幕浮现：「鹤见区・街头骚乱 12岁少女 vs 21名不良少年」
主播神谷悠斗出镜，语气低沉庄重：
「早上好，现在是7点15分，为您带来今晨特别报道。一场发生在神奈川县鹤见区的街头冲突，因为参与者的特殊身份，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画面切入：鹤见站北口广场夜间监控，模糊剪辑，画面中人物已全部打码】
画面中，一名娇小的身影站在围拢而来的二十多名男高中生之间，神情冷静，站姿如岩石般稳固。
数秒后，画面突变，动作迅疾展开，几个体型高大的少年接连倒地、四散后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
——【旁白女声沉稳播报：】
「事件发生于昨日傍晚17点25分左右。据警方通报，现场共有21名男性涉事者，均为神奈川县内多所高中的在读学生，属于地方少年警戒名单上的‘轻微问题群体’。目前所知，重伤五人，其他人均接受简单包扎后已返家。」
——【画面切至采访｜现场附近便利店女员工（音频经过处理）】
「她当时完全没有慌张，就那样站在那里……然后那些男生就好像自己撞上去一样摔倒。说实话，看着有点吓人，但她的眼神很平静……很奇怪。」
——【主持人插入讲解】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名少女年仅12岁，初中一年级，就读于鹤见区某私立佛教系女子中学。据总持寺方面证实，该学生为其长期寄宿庇护对象，自幼修行佛法与传统武艺，身份特殊，目前由总持寺正式出面处理本事件的法律与舆论相关事务。」
——【画面：总持寺山门，僧侣步出拒绝采访｜字幕：「曹洞宗总持寺未公开说明，仅称‘孩子并无过错’」】
——【旁白继续】
「据了解，警方已于昨日深夜对涉事双方进行问询，并认定该名女学生并无过激行为，事发时已尽最大可能避免冲突。她本人无任何伤痕，心理状态稳定，目前由监护人‘京极夫妻’陪同休养中。」
——【插入画面：警车夜间停靠在总持寺正门口，僧侣与一男一女交谈。男性为京极武，前空手道世界冠军。女性为京极夕音，全日本合气道高段师范兼总持寺文库室长。】
——【主持人语气转为评论】
「一名12岁少女，在面对群体暴力时不卑不亢，毫发无伤。她是传说中的体术修行者？还是这座城市压力夹缝中成长出的‘过于沉静’的孩子？」
——【画面快速切换：网络论坛标题合集、SNS热门推文】
「鹤见的气功少女真的假的？」
「明明是正当防卫吧？我家就住附近，那群男生平常就很恶劣」
「12岁……真的不是幻觉？」
「总持寺养的女武僧……感觉可以拍动画了」
「有人说她是空手道的高手，用眼神就吓退一群人」
——【旁白继续：】
「本事件虽未造成人员重伤，但已在网络迅速发酵。多家媒体与学术机构表示，将持续关注事件所引发的‘未成年人与自我防卫伦理’话题。警方方面也已着手整顿区域内不良少年群体的问题。」
——【结语神谷悠斗神色复杂】
「或许，在这座城市中，还有许多我们未曾注意的‘孩子’——他们沉静地成长，在无声中完成了某种超越年龄的成熟。这起事件背后，仍有太多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