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章 医道者,贵乎通变
济丰楼后堂的算盘珠子蹦得山响。
栾学堂盯着汪掌柜克扣工资的账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范五爷挑剔菜品,不负所望重现“没有卤虾油”名场面,直接吃了白食。
灶上师傅们都要被扣一块龙洋,而他不过说了句公道话,自己的月钱也被划去个大窟窿。
“掌柜的,灶上王师傅前天还说,您答应过月中添吊子锅……”
“少废话!”
汪掌柜算盘一摔,铜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嫌扣得多?德望楼的胡厨子今早托人带话,说愿出双倍工钱挖你过去——”他忽然冷笑,“怎么,动心了?”
栾学堂的后背撞上冰凉的砖墙。
三天前白景隆说的话又在耳边打转:“汪掌柜能让你站着当伙计,却绝不会让你坐着当掌柜。”此刻他盯着账房先生新换的水獭皮帽,突然注意到墙角堆着半筐发霉的八角——那是本该月初就换掉的香料。
若是你愿意,我们就做一个更大的酒楼,全京城最大的酒楼,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丰泽园”。
我出钱,你出人!
你就是丰泽园的掌柜的!
白景隆的话好似有某种魔力,在他的心中不停的回荡。
...
铜铃在檐角撞出裂帛般的声响时,白景隆正用狼毫在宣纸上勾画药方。
张货郎弓着背坐在竹椅上,衣襟上沾着的谷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下焦寒湿的症状在脉案上写得清楚:苔白腻,脉濡缓,晨起腹痛肠鸣。第三味茯苓刚落笔,棉帘被狂风掀开道缝隙,碎冰碴子混着雪粒灌进堂屋,冻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细裂纹。
“少东家!石板路上躺着个血人!”
伙计贵生撞门而入,棉鞋在青砖上碾出一串泥脚印,肩头的棉袍结着冰甲,“后颈上的紫斑比墨斗还大,血珠子冻成了冰碴子!”
狼毫在“白术”二字上洇开团墨渍。
白景隆起身时带翻了砚台,墨汁顺着桌角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贵生描述的血斑形状。
他冲出门时,朔风卷着碎雪灌进领口,刺骨的冷意却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震撼——
青石板上蜷着个灰扑扑的身影,后颈处的乌青斑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边缘竟结着细密的冰晶,宛如古籍里记载的“寒毒入络”图谱。
“脉息像开闸的洪水!”
贵生蹲在一旁,指尖刚触到那人额头就猛地缩回,冻红的耳垂在风雪中微微发颤,“可身子底下的青砖都被焐得冒热气,比三伏天的井水还温热!”
白景隆的拇指按在患者寸口,指腹下的脉象如奔腾野马,洪大却中空,重按似触朽木。
翻开眼皮,眼白上布满血丝,舌苔黄厚却水滑,正是倪海厦在《伤寒论》视频里反复强调的“寒包火”重症。
更棘手的是背部伤口——粗麻布衫被血痂黏在背上,强行掀开时,腐肉混着黑血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翻卷的伤口,森白的肩胛骨边缘隐约可见,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被毒蛇啃噬过一般。
“暖阁!快抬暖阁!”
白景隆扯掉身上的夹棉长袍,单衣冲进药房,樟木香混着陈药味扑面而来,“麻黄三钱、石膏五钱、杏仁二钱——”
话音未落,老药师陈师傅捧着空药斗从暗处转出,银发上沾着细碎的冰片,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景隆啊。
”陈师傅的声音带着哭腔,“库房里的麻黄只剩两钱陈货,还是去年霜降前收的,石膏更是早见底了,剩下半块碎渣,连药碾子都填不满......”
檐角冰棱突然断裂,“咔嚓”一声砸在窗纸上,震得糊窗的桑皮纸簌簌作响。
白景隆盯着患者逐渐发绀的嘴唇,突然想起《伤寒论》里“急则治标”的铁律。他扯开内衬,露出苍白的脖颈,指尖在药柜上快速划过:
“生姜五片、葱白三根!热毛巾敷大椎穴,腋窝夹姜片——借姜葱辛散之力开表闭!”
转身时看见二爷白颖轩扶着廊柱站在风雪里,单薄的长衫被狂风灌得鼓胀,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枯叶。
“二爷,劳烦按住合谷穴!”
白景隆从袖中取出银针,在油灯上灼烧至通红,火苗在风雪中摇曳,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红。
银针刺入曲池穴的瞬间,黑血带着铁锈味溅在青砖上,在雪光中格外刺眼。患者突然抽搐,牙关紧咬,竹筷在口中发出“咯咯”的碎裂声,喉间溢出的低吼声混着风雪,像头被困在冰原的孤狼。
“取三十枚鸡蛋,煮熟去壳!”
白景隆扯过艾条炙烤涌泉穴,艾烟混着雪气钻进鼻腔,“古人用鸡蛋滚身退热,借蛋清凉性引心肾之火归元。”
他忽然瞥见案板上躺着两根青葱白——三日前栾学堂来抓风寒药时,他多抓了两把,此刻葱叶上的霜花正慢慢融化,透出新鲜的绿意。
暖阁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火盆里的炭块爆起火星,在窗纸上投下跳动的影子。贵生抱着铜盆冲进屋,盆里的熟鸡蛋还冒着热气,蛋壳上的纹路在火光中清晰可见。白景隆接过鸡蛋,滚烫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却顾不上烫,将鸡蛋在患者身上缓缓滚动,蛋壳渐渐发黑,如同吸走了体内的病气...
二爷看着蛋壳上的黑斑,忽然想起白家祖训:
“医道者,贵乎通变,不拘成法。“
“舌苔转白了!“
陈师傅惊呼,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光。白景隆却摇头:
“表寒未解,里热已炽,得用麻杏石甘汤加减。”
....
“少东家,脉息稳些了!”
贵生的声音里带着喜色,“体温也降了些,不像刚才那么烫人了。”
白景隆伸手翻开那人的眼皮,眼白上的血丝淡了些,舌苔黄厚也褪去不少,却在舌根处留着抹可疑的青灰。
“陈师傅。”
白景隆忽然开口,“去前堂把那半片碎瓷拿来,再取些黄芪、当归、金银花煮水——患者背部伤口需要托毒生肌。”他转身时看见二爷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二爷,您要说什么就说吧。”
白颖轩走进来,手中捧着本泛黄的医书,封面上“伤寒论”三个字已有些模糊,他先是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这才满脸担忧的说道:
“景隆,你可知此人身份?”
“他衣袖里藏有飞刀!”
看着那柄磨的光亮锋利,尾巴处系着红色碎布的飞刀。
白景隆的眼睛不由的就是微眯,不是惊的,而是莫名的感觉眼熟,总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下意识上前拨开那人散乱的头发,过了半晌,鞋拔子脸?这不是我爱放炮的大老李吗?
“老李?!”
“意大利炮?!”
“什么?”
白二爷没听清,支着耳朵追问道。
“没事!没事!”
“我不知此人身份,也不想知此人身份!”
“我只知,他是病人足矣!”
白景隆虽然嘴上如此说,但是那兴奋的表情,以及开炮的口型,无不表明此人身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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