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专论
越南古典文学中的邦交诗：面貌与价值[1]
〔越〕阮公理[2]
摘要：古代历史上，越南由于许多原因而和东亚各国如中国、日本、朝鲜形成邦交关系。至20世纪扩展到东南亚各国，如马来西亚、新加坡，以及西方各国，如法国，从而形成邦交文学流派。邦交文学体裁主要为诗，并且其作者多为越南使节。因此，出使之路也可称作为诗歌之路。本文在对“邦交诗”、“赴使诗”、“接使诗”以及“送使诗”等进行重新定义的基础上，着重讨论作为一种广义概念的“邦交诗”这一特殊文学体裁，其所呈现出的越南古典文学在近十个世纪发展过程中的演变、成就及价值。
关键词：邦交诗 使节 邦交文学
一 前言
古代历史上，越南由于许多原因而和东亚各国如中国、日本、朝鲜形成邦交关系。至20世纪扩展到东南亚各国，如马来西亚、新加坡，以及西方各国，如法国，从而形成邦交文学流派。其主要体裁为诗，并且其作者多为越南使节。因此，出使之路也可称作为诗歌之路。
在之前的越南文学史著作中，研究者似乎对此忽略不提，即使稍有提及，也只是简略列出作者、作品，唯有裴维新主编的《越南文学──十世纪至十八世纪初》（第二卷）中专门辟有裴维新撰的《咏史诗、赴使诗和爱国主义》（第223～237页），不过因为当时资料未足，因此撰者也只能是以介绍为主而尚未深入研究。
本文从现有的文本学研究成就出发，试图通过对广义上的“邦交诗”这一特殊文学体裁的探讨，分析越南古典文学在近千年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演变、成就及其价值。
二 概念界定
我们之所以试图把各个概念重新定义，是因为越南研究界从未统一邦交诗、赴使诗、接使诗（包括应付诗、唱和诗、赠使诗、送使诗）等概念的内涵，尤其是现在有学者将邦交诗和赴使诗明显分割成为两种不同种类。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学术界至少有三种不同的意见。
一是研究者缩小邦交诗的含义，把它视为赴使诗中的一部分。他们认为，赴使诗是越南使节与中国官员的应付、唱和之诗，或是越南国王、官员赠送中国使节的诗。基于越南历代王朝对外交往的直接目的，邦交诗是由于“外交文化”使命而诞生。持此观点的代表性学者是范韶、陶方平。
二是研究者扩大邦交诗的含义。他们认为，邦交诗是和越中外交活动有着密切关系的作品。因此，其中包括赴使诗、接使诗、唱和诗、赠使诗、送使诗。所以，赴使诗是邦交诗的一部分。主张这一观点的代表性学者及其研究成果有潘辉注的《历朝宪章类志》、阮世龙的《大越邦交》、阮玉润的博士论文《潘辉益邦交诗文本的批评与研究》，其中阮玉润的论文深入研究了潘辉益的赴使诗集《星槎纪行》。
三是一些研究者将邦交诗和赴使诗明确区分开来。如裴维新主编《越南文学——十世纪至十八世纪初》、陈氏冰清和范秀珠的《陈朝与元朝交涉赴使诗、邦交诗的概略》，便明显区分邦交诗和赴使诗为两种不同类别，作者认为邦交诗是接、赠、送中华使节的诗。并且，赴使诗是越南使节赴使途中所作的诗。
但是我们认为，必须在广义的范围理解邦交诗，因为两国邦交任务中一律包括接使、送使、赴使等，主要目的是双方友好交涉，符合“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精神，亦反映两国人民的平安生活。因此，我们认为邦交诗和赴使诗是同等之类。
关于性质，邦交诗是既有功能性又有艺术性的作品，基于外交目的而创作，反映两国民族的友好关系；它也包括外国使节来越的迎接、应付酬唱和赠送之作。越南使团赴使国外，主要是中国，其间所形成的文学作品均属于邦交文学，其体裁大部分为诗，如赴使诗、使程诗等。越南使节可以通过这些诗文向各国皇帝、官员传播越南的文化、文献等。
关于分类，邦交诗包括接使诗（应付、唱和与赠送）以及赴使诗。这些具体类别既有共同点又有特殊性，并且互相补充而形成越南邦交诗的特征。
1.接使诗：越南国王、大臣等为了迎接中华使臣来越册封等而作的外交诗。接使诗包括应付、唱和、酬酢、赠使、送使等类别。
2.应付诗：越南国王、官员对外国使节来越办理公务的应付诗。如杜法润接答李觉的诗。据《大越史记全书》记载，987年前黎朝天福帝命令杜法润为江令使渡船接宋朝来使李觉，当时李觉见有两鹅浮于江中水面而吟：“鹅鹅两鹅鹅，仰面向天涯。”杜法润亦作诗两句接答：“白毛铺绿水，红棹摆清波。”全诗仿“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的《咏鹅》而作。又如1301年陈仁宗的《和乔元朗韵》和元朝乔氏之诗、范师孟和明朝使节余贵的诗《和大明使题珥河驿》等，均属于应付、唱和、酬酢之诗。
3.赠使诗：越南国王、官员赠送中国使节而作之诗。1278年陈光启的《赠北使柴庄卿》，1289年和1291年陈仁宗的《馈张显卿春饼》和《赠北使李思衍》，都属于赠使诗。
4.送使诗：越南国王、官员送别中国使节而作之诗。如匡越国师（吴真流）987年送别李觉归国的《阮郎归》，1265年陈太宗送中国使节回国的《送北使张显卿》等，都属于送使诗。
5.赴使诗：越南使节出使路上创作的作品。自从越南和中国开始有邦交之事就有赴使诗。现存的赴使诗包括越南使节在中国境内与中国、琉球、高丽文士见面的咏史诗（历史人物、历史地名）、应付诗、唱和诗。其中，冯克宽的《梅岭使华诗集》以及阮述的《每怀吟草》集中留有许多与中国、朝鲜、琉球诗人的唱和诗作，同时得到各国朋友题序跋。
19世纪，越南王朝赴使范围扩大，不只是赴华岁贡、报喜、告哀、求封等，还要去其他国家公干，如今天的马来西亚、新加坡、日本等。到19世纪末，阮朝还派许多使团去法国巴黎，试图与法国交涉或者办理其他公务。
越南现存上百部赴使诗集，代表作有冯克宽的《梅岭使华诗集》，该诗集收录了他赴华求封以及出使中国为明朝万历皇帝贺寿沿途所作之诗；阮攸的《北行杂录》则是他赴清求封所作；阮仲合的《西槎诗草》为其西行赴使巴黎所作。一次次出使途中，使节们留下了很多赴使诗集。
三 越南古典文学中邦交诗的概况与成就
由于历史的关系，古代越南和中国有着悠久的邦交关系，长达一千年左右。在文化与文学上，越南深受汉字文化的影响。另外，在政治与外交领域，两国之间长期保持封贡关系，越南王朝频繁派遣使节赴华求封、贡纳。
根据《大越史记全书》、《历朝宪章类志》、《邦交志》与《钦定越史通鉴纲目》的统计，丁朝（968～980年）三次派使团到中国：972、976、977年；前黎朝（980～1009年）十次派使赴华：983、985、987、991、993、996、997、1004、1007、1009年；李朝（1009～1225年）屡次派使赴华，仅从1010年到1073年，李朝便已有27次赴使宋朝；陈朝（1225～1400年）两国使节互相来往也非常频繁，1262年到1334年间越南先后47次派遣使团出使中国；后黎朝（黎初1428～1527年）、莫朝（兴盛1527～1592年）、中兴黎朝（1533～1788年）、西山朝（1789～1802年）、阮朝（1802～1945年）赴使数量繁复，无法统计。
古代越中之间邦交关系如此紧密，也因此形成了越南古典文学中的邦交诗，其中包括接使诗、送使诗、赴使诗（使程诗）。由此也可以看到越南使节不只是杰出的外交者，还是非常有才华的诗人。
关于越南使节赴使中国的路线，有时从升龙出发，有时从富春出发，使团走陆路至谅山越过南宁（中国广西）。从南宁开始，水路沿着长江到北京，具体为：升龙／富春—广西—湖南—湖北—安徽—江苏—山东—河北—燕京（北京）。唯有一次阮朝使团由海路至北京求封。赴使途中，使节们能亲眼赏览许多名胜古迹。例如：全州湘山寺（广西），衡山回雁峰、洞庭湖、岳阳楼（湖南），赤壁、黄鹤楼等（湖北），微山湖（山东）。这些优美的风景名胜激发了使节们的灵感，使得他们触感而作诗，同时他们和当地中国诗人使用笔谈沟通，而且往往多是诗文酬唱，许多赴使诗集便由此诞生。因此，赴使之路成为诗歌之路。
越南古典文学中第一首邦交诗为匡越国师吴真流（933～1011年）的《阮郎归》，8句47字，平脚韵，《禅苑集英》载48字，《大越史记全书》载49字。查考宋词律，符合《阮郎归》调的文本应为8句47字，名曰《阮郎归》，而不是《王郎归》或《玉郎归》。
接使诗，李朝尚未发现记载。陈朝时期的接使诗、送使诗，据《李陈诗文》共收录28首，由国王、官员赠送中华使节。
黎初，文本遗失繁多，留存极少。根据潘辉注《历朝宪章类志》的记载，黎襄翼帝曾作诗送明朝使节湛若水等回国。
莫朝与中兴黎朝，有49首接使诗，由阮廷滚、阮廷柱、陈名林、阮春宣、陈移泽、黎贵惇、陈辉密、黎显宗等迎接清朝使节而作。
在此，我们把越南历朝邦交诗的代表作品列录如下。
1.陈朝（1225～1400年）：现散存有丁拱垣、莫挺之、张汉超、范宗迈等人的一些出使诗文。 阮忠彦的赴使诗被收入《介轩诗集》，范师孟的赴使诗被收入《协石集》。
2.后黎朝（黎初1428～1527年）：陈卢撰《宪使公诗文集》；阮廷美、郭有严也现存有一些赴使诗；杜近的《金陵记》，其中还夹杂使用喃字描写南京的景物。
3.莫朝（1527～1667年）：据说阮简清、黎光秘、许三静有北使诗，可惜没有存本。甲海有《随邦集》，武近有《精韶纪行》，黄士恺有两本喃字诗集：《北使国语诗集》和《使程曲》。
4.中兴黎朝（1533～1788年）：越中两国交往密切，邦交诗文繁荣。
（1）冯克宽有《梅岭使华诗集》。
（2）阮某盎有北使诗一首。
（3）陶公正、阮贵德和阮廷册有《华程诗集》。
（4）陶俨有《义川观光集》。
（5）范谦益有《径斋使集》。
（6）邓廷相有《烛翁奉使集》。
（7）阮登道有《阮状元奉使集》。
（8）阮公沆有《星槎诗集》。
（9）丁儒完有《默翁使集》。
（10）阮公基有《使华集》。
（11）吴廷硕有《皇华雅咏》。
（12）黎有乔有《北使效秦诗》。
（13）黎贵惇有《连珠诗集》，其中《潇湘百咏》共有100首绝句诗，另还有《北使通录》以及《续应答邦交录》。
5.西山朝（1789～1802年）：虽然时间不久，但赴使诗也较为繁荣。
（1）段阮俊有《海翁诗集》。
（2）阮提有《华程消遣集》。
（3）吴时任有《烟台秋咏》、《华程诗赋抄》和《皇华图谱》。
（4）潘辉益有《星槎纪行》和《邦交集》。
6.阮朝（1802～1945年）：赴使诗也非常繁荣。
（1）郑怀德有《艮斋观光集》。
（2）黎光定有《华原诗草》。
（3）吴仁静有《拾英堂诗集》。
（4）吴时位有《枚驿诹馀》。
（5）阮攸有《北行杂录》。
（6）潘辉注有《海程志略》。
（7）李文馥有《西行见闻纪略》。
（8）邓辉著有《邓黄忠诗抄》。
（9）范芝香有《郿川使程诗集》。
（10）松善王阮福绵审有《北行诗集》。
（11）潘清简有《使清诗集》和《使程诗》。
（12）阮文超有《方亭万里集》。
（13）范富庶有《蔗园诗集》。
…………
阮仲合1894年赴巴黎撰《西槎诗草》百余首，其中有描写巴黎的诗，共36首四绝，法汉双语，后来命名《大法国玻璃都城集咏》（Paris capitale de la France-Recueil de vers），反映了大南正使对西方文明之都巴黎的看法。
根据越南所藏编《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统计，从14世纪初到19世纪末共留存有53名赴华使节的79部作品。尽管诗集的编撰下了非常大的功夫，但是仍有没有收集到的邦交诗文，如少收录了陈朝范师孟的重要赴使诗《协石集》等。有一些邦交诗，由于编者没有做文本考异，所以也存在一定讹误。如在第十卷收录了阮攸的《北行杂录》和《使程诸作》，让读者以为阮攸留下了两部邦交诗集，经过考证，我们发现这两部诗集其实是同一部，同书异名是后人手抄《北行杂录》所致，实际上里面少抄了许多，而且夹杂了《清轩前后诗集》。另外，冯克宽的赴使诗状况也类似。
为了弥补以上缺陷，我们根据《大越史记全书》、《钦定越史通鉴纲目》，特别是潘辉注的《历朝宪章类志》中的文籍志和邦交志，以及《越南文学总集》（1～19集），做了进一步的补充完善。在越南历代王朝赴使中国过程中，有百余位作者的上百部邦交作品传世，其中主要是诗，少部分为文。
另外，可想而知的事就是不少作者在赴使途中虽然作诗但没记下或作品遗失，如丁拱垣、莫挺之、张汉超、范宗迈等即如此。有些作者虽然作诗但没有合撰成诗集，而是和他人的诗文合成一集，如阮忠彦、范师孟等就是这种情况。
另外必须提及的是，许多越南使节在赴使途中，抵达某个名胜古迹的时候不仅作诗，有时候还会立碑撰文。陈益源教授已经有研究成果提到这方面，如河南省的岳王庙有潘辉注、王有光、梅德常、黄碧山、阮宝、阮文超、范辉咏、范芝香、范熙亮等人撰写的碑文。
四 越南古典文学中邦交诗的价值
根据上文统计，越南现存有上百部赴使诗集。越南古典文学中赴使诗数量丰富，题材多样，这为越南古典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因此赴使诗在越南文学发展史上具有相当高的地位与价值。
1.关于题材：邦交诗，其中的赴使诗主要是唱和对答，缘于越南君臣和中国君臣之间的接触交往而产生；此外，赴使途中即景生情而作的诗，对中国历史人物、地名咏怀的诗，作者途中怀念故乡而作的诗等，都是其中的重要题材。赴使诗的这种特殊性，造就了它的独特价值。
邦交诗中，应对、唱和、酬酢的内容占较大比例。这些诗表现了越南民族对自己出自“文献名邦”的文化自豪。宋朝李觉诗云：“天外有天应远照， 溪潭波静见蟾秋。”通过这类诗可以看到作者的诗文才华与豪爽气质。
2.关于自然风景：占有较大的数量。赴使途中经过中华名胜古迹，越南使节被那些美丽风景吸引，即景生情，题下诗作。虽然以当地风景作诗，但是诗人没有忘却母国，题诗抒怀。
3.关于历史地名和历史人物的咏怀诗：此类数量也不少。通过对当地历史人物、地名的了解和追忆，作者题带有评论的诗，虽然有着主观性观点，但是也能体现越南的诗作水准。
4.怀乡之情的诗歌：这是带有真实的叙情与浓厚现实性的诗作。虽然作者本身是官员，负责重大邦交事务的外交人物，但是他们自身所具有的很高的文化修养使得他们对美有所兴，诗作不只体现他们的诗艺，也代表了越南的汉学水准。通过诗作，诗人肯定民族本色，怀念故乡、家庭，归心似箭。我们不难发现在阮忠彦、冯克宽、吴仁静的诗作中都有这样的描写。
根据初步考察，我们认为越南邦交诗主要具有以下基本价值。
一是表达爱国之情，呈现越南传统民族文化符号。
爱国之情起源于爱乡村之心，胡季犛的诗就具有这样的意义。还有陈仁宗的一首《馈张显卿春饼》，也彰显此义。张显卿（张立道）两次出使越南，第一次在1265年（陈太宗），第二次是1291年（陈仁宗）。就在第二次来越的时候，正值三月初三。在这一节日，越南民众有吃传统的米粉类的饼的习俗，陈仁宗趁机赏给使者。陈仁宗还邀请元朝使者观赏越南传统舞蹈《柘枝舞》和《试春衫》，并作诗云：
柘枝舞罢试春衫，况值今朝三月三。
红玉堆盘春菜饼，从来风俗旧安南。[3]
故乡风味是最令人难忘的，尤其对远出国门、历时久远的使节而言，更是如此。1314年阮忠彦（1289～1370年）赴使大都，回程中心里急着想回家，虽然使团停留富庶繁华的中国江南，但是他归心似箭，作出《归兴》一诗：
老桑叶落蚕方尽，早稻花香蟹正肥。
且说在家贫亦好，江南虽乐不如归。[4]
前两句诗之中的老桑、结茧的蚕、早稻与正肥螃蟹等皆是越南故乡熟悉的特产，这一切已经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陆续灌入他的血脉。
又如范师孟和明朝使者余贵的《和大明使题珥河驿（其三）》：
新朝使者日从容，江上春风试倚笻。
玉珥寒光侵广野，伞圆霁色照升龙。
文郎城古山重叠，翁仲祠深云淡浓。
醉墨淋漓题驿壁，清时人物盛三雍。[5]
这首诗是邦交唱和诗，据说明朝使者余贵题一首诗在红河边石壁上，现在遗失不存，因此内容不明，但是从范师孟的和诗中可以想象，明朝使者在江上游玩并就越南历史文化与范师孟交流，范师孟和诗而酬答。
二是彰显忠君爱国之心，表达完成邦交任务的意志。
出国赴使是一件大事，尤其去中国，与国家的利益、安危有关，使者必须非常谨慎，一定要全团（一正使、二陪使以及其他使团成员）协调合作，使节不仅要具有非常渊博的知识，而且品德也必须高尚，外交应对灵活。因此，使者一定要把国家利益排在第一位置，超越个人利益。所以，忠君爱国、为国忘身的精神非常重要，使节一心完成使命的意识要很强。
16世纪，陈驴是一位节义的臣民，一次赴华公干，撰下一部《献使公诗文集》，其中有一首《过关书怀》：
奉命皇华尚慎旃，不辞难事又趋先。
日驰北阙千程地，免梦南朝万里天。
殉国孤忠怀靡及，肥家阴计肯胥然。
惟余旨称鞭回国，但庆平宁胜昔年。[6]
陈驴这一首诗表现了一位使者的心志，一心顾虑国家利益，出使中国对使者而言是一项非常重大的任务，必须完成。后来冯克宽《梅岭使华诗集》中的《自唱自和》亦然。虽然表达的方式不同，但是意义不差。
三百诗篇诵未三，才非专对使奚堪。
居颐自觉乾年老，往节还当壮岁男。[7]
冯克宽出使明朝是在1597年，当时他已70岁。这是中兴黎朝第一次赴使中国，因为1527年建立莫朝以后，为了获得中国册封，莫登庸在南关自缚请降。于是，明朝册封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后黎朝与明朝的交往中断。1592年中兴黎朝打败莫朝，驱赶他们到高平，中兴黎朝占据升龙至清化，五年后中兴黎朝正式与中国朝廷建立邦交关系。不过当时中国朝廷尚在考虑是否接见越南中兴黎朝使团的入觐，但冯克宽通过他的才智打动了明朝万历皇帝并同意接见使团。冯克宽出使明朝，正值万历皇帝30岁万寿圣节，他一连作出31首律诗为万历帝祝寿，编成《万寿庆节诗集》，拜托明朝官员奉送万历帝。这些诗歌后来收入他的诗集《梅岭使华诗集》。就在这次接见中，冯克宽努力向明帝争取取消贡纳“代身金人”，建议改为后黎朝的岁贡内容。经过屡次商量，终于得到万历帝的许可，同时明廷承认中兴黎朝在越南的统治地位。如果冯克宽不讲究外交技巧，得罪万历皇帝，则祸灾难免，甚至亡身。
冯克宽继承阮豸的精神，以文学服务理想，争取越南的国家利益。他在《病中书怀（其二）》中写道：
以文章显吾儒事，投笔何须效阿班。[8]
又《毛中书》中有云：
战利辞风少吏刀，用诗华国真多补。[9]
三是反映对故乡、母国的怀念之情。
怀念母国与故乡是出远门的人的心态，使节亦然。每次赴使时间长久，因而他们归心似箭，陷入对故乡深深的思念。例如上述的阮忠彦《归兴》即如此。另外他的一首《夜泊江陵城》也尽显其诗才，面对茫茫长江的满圆秋月，虽然充满激情，却满怀怀念故乡之情。
人在扁舟月在河，洞庭秋兴浩无涯。
梦魂不管烟波隔，一夜东风送到家。[10]
回雁峰有“南岳第一峰”之誉，据说高到雁无法飞过。阮忠彦目睹其地而心里更加怀念故乡，写下《回雁峰》一首：
竹露松烟晓翠岩，参差亭下出青岚。
山头回去秋风雁，谁为传书到岭南。[11]
又如冯克宽1597年赴使明朝，虽然这次远离故乡，忙于国家邦交公务，但是诗人却一直挂念着亲爱的故乡。
皇华命出九重尊，燕北安南梦里魂。[12]
当再一次等待谒见明朝皇帝时，冯克宽眼看一群鸟栖息在柳树上，耳听鲁国之笛声，诗人写下自己的思乡之情，如《公馆即事（其二）》：
门前古柳聚春鸦，呜洇城头奏鲁茄。
回首天津南斗望，五更无梦不思家。[13]
四是体现儒学仁爱之心，对中国文化与社会的观察感同身受。
我们不难发现存在大量此类赴使诗作。阮攸一次拜祭“诗圣”杜甫，写下《耒阳杜少陵墓》二首，后来收入《北行杂录》。第一首，阮攸羡慕“诗圣”杜甫的诗歌才华：
天古文章天古师，平生佩服未常离。[14]
第二首是同一个意义，诗人以另外一种方式表达：
共羡诗名师百世，独悲异域寄孤坟。[15]
两位诗人距离逾千年，却如同知音知己，真情可贵。另外还有几首如《过湘潭吊三闾大夫》《反招魂》《辩贾》也同样是诗人对古人具有感怀之心。
而阮攸的《所见行》，则是作者对两个对立场景的描写：一边是母子三人苦饿，几乎快要死掉；一边是官员设宴招待使团，食物剩下给狗吃。
有妇携三儿，相将坐道旁。小者在怀中，大者持竹筐。筐中何所盛？藜藿杂秕糠。日晏不得食，衣裾何框禳！见人不仰视，泪流襟浪浪。群儿且喜笑，不知母心伤。母心伤如何？岁饥流异乡。异乡稍丰熟，米价不甚昂。不惜弃乡土，苟图救生方。一人竭佣力，不充四口粮。沿街日乞食，此计安可长？眼下委沟壑，血肉饲豺狼。母死不足恤，抚儿增断肠。奇痛在心头，天日皆为黄。阴风飘然至，行人亦凄惶。昨宵西河驿，供具何张皇。鹿筋杂鱼翅，满桌陈猪羊。长官不下箸，小们只略尝。拨弃无顾惜，邻狗厌膏粱。不知官道上，有此穷儿娘。谁人写此图，持以奉君王。[16]
1881年阮述赴使清朝撰《每怀吟草》，也有几首表达作者对中国底层社会生活艰辛的深切同情。他们为生活艰辛劳作，却又被迫承担国家工程修建的繁重劳役。如《汝州途中次子连韵》：
鼓息空山垒，烟疏瘠土乡。
可怜农事苦，腹此理桥梁。[17]
另一首《孝感途中》，表达了诗人对中国农民生活富足的期望：
好为田家装画幅，瓜棚雨后麦畦风。[18]
《大广堂登瞅》一诗描述的是黄昏斜阳照耀下的江边村庄，渔翁正在训练他的猎鸟捕鱼，一派平和的生活场景，诗人笔下描写景象颇有情趣：
农圃凿泉舂水碓，鱼槎撒网放鸬鸶。
人生役使穷飞动，世路平陂竞骛驰。
小泊山塘舒睇眄，斜阳落木不纷披。[19]
五是通过对中华自然景物的咏怀表现使节的诗艺才华。
中国拥有许多名胜古迹、雄伟山川，这些美丽的自然景观激发了越南使节即兴咏怀的灵感。据统计，仅描写洞庭湖、岳阳楼、潇湘江、回雁峰等处自然人文景观的诗就有249首，如阮忠彦（13首）、范师孟、阮廷册、阮名誉、阮贵德、阮乔、阮宗窐、丁儒完、黎贵惇（有《潇湘百咏》100首七言绝句）、阮攸（58首）、潘辉注、郑怀德（26首）、黎光定、吴时位、吴仁静、阮文超等都留有不少诗篇。具体如阮忠彦的《洞庭湖》描写洞庭湖自然美景如同蓬莱仙境：
云涛雪浪四漫漫，砥柱中流此一山。
鹤迹不来松岁老，妃魂犹在竹痕班。
乾坤卵破鸿蒙后，日月萍浮浩渺间。
渚蓼汀兰无限兴，片心空羡白鸥闲。[20]
洞庭湖的风光也深深吸引了1676年出使中国的阮贵德（1646～1720年），当他看到洞庭湖水青如碧玉、茫茫无边、云遮雁影的美丽风景时，也在其创作的《华程诗集》中留下了一首《洞庭秀色》。诗云：
玉镜溶溶水一壶，域中佳景洞庭湖。
东西远浦云迷雁，上下天光水弄珠。
桂魄三秋争皓洁，锦鳞万顷任欢娱。
滔滔众水朝东去，源派奚分蜀与吴。[21]
越南使节赴使诗中的作品主要是以汉字创作，但是也有少部分以喃字创作的，如杜近的《金陵记》、黄士恺的《北使国语诗集》和《使程曲》即如此，可惜已失传；阮宗窐的《使程新传》可以视为第一部赴使传记；李文馥的《时程便览曲》，通过喃字诗作表现出作者的自我文化意识，对国语具有自豪感。
五 结论
笔者大量查阅、深入挖掘越南现存汉喃文献中的相关资料，试图就越南古典文学中十个世纪的邦交诗的基本面貌、表现特征及其发展成就做一相对全面的考察与讨论。但是由于笔者学识的局限，相信文章一定还存在诸多的遗漏和缺憾，希望各位学者不吝指教。
总而言之，邦交诗的价值就在于各位外交使者，尤其是使节（也是诗人）常常把自己的感情、心志融于自己的诗作之中。他们在艰辛的赴使途中，远离母国，时间长久，虽思念故乡但又须以邦交任务为重，完成国家使命，服务越南的国家利益。凡此种种心绪，均体现在使节的邦交诗中。越南使节在交际过程中，与中国当地的诗文朋友们有着广泛的酬答唱和，既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同时其诗作也代表着越南的文化水准。
参考文献
1.PhạmThiều-ĐàoPhươngBình (biênsoạn，giớithiệu)，Thơđisứ，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93.
2.NguyễnTàiCẩn，ẢnhhưởngHánvănLý-Trần quathơvàngônngữthơNguyễnTrungNgạn，NxbGiáodục，HàNội，1998.
3.PhanHuyChú，Lịchtriềuhiếnchươngloạichí，tập 1，mụcNhânvậtchí，NxbSửhọc，HàNội，1961.
4.PhanHuyChú，Lịchtriềuhiếnchươngloạichí，tập 4，mục Văntịchchí，Bang giaochí，NxbSửhọc，HàNội，1961.
5.LêQuýĐôn，ToànViệtthilục (《全越诗录》)， bảnchữHán，kýhiệu A.1262，ThưviệnViệnNghiêncứuHánNôm.
6.ĐinhGiaKhánh (cb)-BùiDuyTân-Mai Cao Chương，VănhọcViệt Nam thếkỷ X – nửađầuthếkỷ XVIII，tập 1 vàtập 2，Nxb ĐH và THCN in lầnthứnhất，HN，1978，1979.
7.NguyễnCôngLý，VănhọcViệt Nam thếkỷ X-XIV：nhữngvấnđềvềnội dung，thểloại，tácgiatiêubiểu，ĐềtàikhoahọccấpĐạihọcQuốcgia TP.HCM，nghiệmthu 2013.
8.NguyễnCôngLý，VănhọcViệt Nam thếkỷ XV-XVII：nhữngvấnđềvềnội dung，thểloại，tácgiatiêubiểu，ĐềtàikhoahọccấpĐạihọcQuốcgia TP.HCM，nghiệmthu 2017.
9.NguyễnCôngLý，VănhọcViệt Nam thờiLý-Trần，NxbĐạihọcQuốcgia TP.HCM，2018.
10.NguyễnCôngLý，VănhọcViệt Nam thờiLê-Mạc，Nam Bắcphântranh，NxbĐạihọcQuốcgia TP.HCM，2018.
11.NguyễnTrungNgạn，GiớiHiênthitập (《介轩诗集》)，bảnchữHán，kýhiệu A.A.601，ThưviệnViệnNghiêncứuHánNôm.
12.Nhiềutácgiảchủbiên，TổngtậpVănhọcViệt Nam，từtập 1 đếntập 19，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95-2000.
13.QuốcSửquántriềuLê，ĐạiViệtsửkýtoànthư，ViệnSửhọcdịch，4 tập，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71.
14.QuốcsửquántriềuNguyễn，KhâmđịnhViệtsửthônggiámcươngmục，ViệnSửhọcdịch，NxbSửhọc，HàNội; NxbGiáodục，táibản 1998.
15.ViệnNghiêncứuHánNôm (Việt Nam)，TrườngĐạihọcPhúcĐán (TrungQuốc)， Việt Nam HánvănYênhànhvănhiếntậpthành (Việt Nam sởtàngbiên)[《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 (越南所藏编)]，25 quyển，PhúcĐánđạihọcxuấtbảnxã，2010.
16.ViệnVănhọc，ThơvănLý – Trần，tập 1; 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77.
17.ViệnVănhọc，ThơvănLý – Trần，tập 3; 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78.
18.ViệnVănhọc，VănhọcViệt Nam trênnhữngchặngđườngchốngphongkiếnTrungQuốcxâmlược，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81.
19.ViệnVănhọc，ThơvănLý – Trần，tập 2，quyểnthượng，NxbKhoahọcxãhội，HàNội，1988.
Diplomatic Poetry in Vietnamese Classical Literature：Feature and Value
Nguyen Cong Ly
Abstract：In ancient history，Vietnam conducted various diplomatic relations with countries in East Asia，such as China，Japan and Korea due to various reasons.Stepping into the twentieth century，such diplomatic relations were extended with countries in Southeast Asia and Europe，such as Malaysia，Singapore and France.These helped form a school of diplomatic literary，in the form of diplomatic poetry composed by Vietnamese envoys.Hence，the way on a mission was also the way of poetry.By clarifying the definitions of diplomatic poetry，poetry on a diplomatic visit，poetry on the reception of envoys as well as poetry on the farewell of envoys，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feature，achievement and value of Vietnam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in the past ten centuries represented by such a sort of diplomatic poetry.
Keywords：Diplomatic Poetry; Envoy; Diplomatic Literature
Thơ bang giao trong văn học cổ điển Việt Nam：Diện mạo và giá trị
Tiến sĩ Nguyễn Công Lý
Tóm tắt：Trong lịch sử cổ đại，Việt Nam vì nhiều nguyên do khác nhau mà hình thành quan hệ bang giao với các nước khu vực Đông Á như Trung Quốc，Nhật Bản，Triều Tiên… Đến thế kỷ 20，mối quan hệ này được mở rộng đến các nước khu vực Đông Nam Á như Malaysia，Singapore，và các nước phương Tây như Pháp，từ đó hình thành dòng văn học bang giao.Thể loại chính của văn học bang giao là thơ，mà tác giả của thể loại này phần lớn là sứ giả Việt Nam.Do vậy，đường đi sứ có thể gọi là đường thơ.Bài viết này dựa trên cơ sở nghiên cứu đặt lại định nghĩa mới cho “thơ bang giao”，“thơ đi sứ”，“thơ tiếp sứ” và “thơ tiễn sứ”，tập trung thảo luận về một khái niệm rộng hơn của thể loại văn học đặc thù là “thơ bang giao”.Đồng thời tái hiện lại những diễn biến，thành tựu và giá trị của nó trong quá trình phát triển văn học cổ đại Việt Nam gần 10 thể kỷ nay.
Từ khóa：Thơ bang giao; Sứ thần; Văn học bang giao
[1]本文为2018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越南汉喃文献整理与古代中越关系研究”（18ZDA208）的阶段性成果。
[2]〔越〕阮公理，越南胡志明市国家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大学文学系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越南文学与宗教文献。
[3]Viện Văn học，Thơ văn Lý–Trần，tập 2，quyển thượng，Nxb KHXH，HN，1988，tr.458.
[4]Nguyễn Trung Ngạn，Giới Hiên thi tập，in trong：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2，Trần Lê Sáng chủ biên，Nxb KHXH，HN，tái bản năm 2000，tr.524.
[5]Viện Văn học，Thơ văn Lý – Trần，tập 3，Nxb KHXH，HN，1978，tr.121.
[6]Tinhtuyển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4，Trần Thị BăngThanhchủ biên，Nxb KHXH，HN，2004，tr.568.
[7]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6，Bùi DuyTânchủ biên，Nxb KHXH，HN，1997，tr.916.
[8]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6，Bùi DuyTânchủ biên，Nxb KHXH，HN，1997，tr.829.
[9]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6，Bùi Duy Tân chủ biên，Nxb KHXH，HN，1997，tr.832.
[10]Vương Lộc dịch，Nguyễn Tài Cẩn，Ảnh hưởng Hán văn LýTrần qua thơ vàngônngữthơNguyễn Trung Ngạn，NxbGiáo dục，1998，tr.211.
[11]Nguyễn Tài Cẩn，Ảnh hưởng Hán văn LýTrần qua thơ vàngônngữthơNguyễn Trung Ngạn，NxbGiáo dục，1998.
[12]Phùng Khắc Khoan，Vạn thọ thánh tiết thi tập，trong Mai Lĩnh sứ hoa thi tập，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6，Bùi Duy Tân chủ biên，Nxb KHXH，HN，1997.
[13]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6，Bùi DuyTânchủ biên，Nxb KHXH，HN，1997，tr.919.
[14]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14，Đặng Đức Siêu chủ biên，Nxb KHXH tái bản，HN，2000，tr.792.
[15]Thơ chữ Hán Nguyễn Du，Lê Thước-Trương Chính sưu tầm，chú thích，phiên dịch，Nxb Văn học，1965.
[16]Thơchữ Hán Nguyễn Du，LêThước-TrươngChính sưu tầm，chúthích，phiên dịch，Nxb Văn học，1965.
[17]Nguyễn Thuật，Mỗi hoài ngâm thảo，Thư viện Viễn Đông bác cổ，ký hiệu A.554.
[18]Nguyễn Thuật，Mỗi hoài ngâm thảo，Thư viện Viễn Đông bác cổ，ký hiệu A.554.
[19]Nguyễn Thuật ，Mỗi hoài ngâm thảo，Thư viện Viễn Đông bác cổ，ký hiệu A.554.
[20]阮忠彦：《介轩诗集》，《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越南所藏编）第1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第29页。
[21]Tổng tập văn học Việt Nam，tập 7，Bùi DuyTânchủ biên，Nxb KHXH，HN，1997，tr.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