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的女儿

敏子

尹吉敦，朝鲜亡国前的朝臣，他是在亡国的那一天朝臣中执刀自刎的唯一的正人君子。他这样地尽忠死了之后，因为国亡了，受不着朝廷的封赠，好像死了一条狗一样的无声无臭，现在，就是他的第三代女儿圆君也流落到中国的青岛操皮肉生涯了。

圆君虽然不很明白自己的家世，因为她的祖父自死时她刚刚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三岁死了父亲，五岁的时候，母亲也死了，剩下来的是她同家里一个雇妈，圆君好像记得她在八岁或者九岁的时候，被雇妈卖到神户一个妓院里，十五岁，她便跟着妓院的老板和两个妹妹淘气，由神户搬到中国的青岛来。

到青岛的第二年，圆君刚巧十六岁，老板用暴力威逼她同一个日本男子发生肉体的关系，此后，老板便命她仿效姊妹们的规矩，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打扮得花花绿绿地站在门口招揽生意。当时圆君竭力反抗，但是结果圆君是屈服了的，屈服到现在，整整八个年头了。

一个晚上，青岛市上来了许多大日本帝国的海军陆战队的士兵，这些士兵有大半是去逛妓院的，圆君就在这一天毫不费力的接到一个士兵。

圆君伏侍这个士兵喝着酒，士兵一边喝着酒，圆君一边唱着歌，后来士兵渐渐地有些醉了。他说：

“喂！你是不是朝鲜人？”

“是的，先生！”圆君说。

“哈！哈……哈……真够做咱们的奴隶！”士兵仰着头狂笑起来，他一手把圆君拉到自己的腿子上。他接着说：

“喂！你喜欢我吗？……你们的主人！”

亡国，本来不关圆君什么事，当妓女的亡了国也是当妓女，不亡国的也是当妓女，圆君院里的姊姊她便是日本人，但是她也是当妓女，一样地接客，一样地跟人睡觉，可是此刻，圆君有些难堪了。自己的祖国是亡在日本的手里，自己此刻却在这个祖国的仇人面前奉承色笑，倒被仇人大大的侮辱一顿，这不是可耻到了万分吗？

圆君突然用力地推开了那个士兵，从他身上立了起来，望向床里一摔，便呜呜地哭起来了。

“哭，哭，哭什么啦！”士兵咽下一口酒，骄傲地说：

“来！来陪我喝酒。”

圆君越哭得凶了，哭声里夹着悲愤说道：

“恶魔……强盗……仇人……”

“什么？！”那个士兵的眼睛睁得圆圆地。接着又“哈……哈……哈……”的狂笑了。

“恶魔……强盗……仇人……我们要报复！”

“报复？！看我来报复吧！”那个士兵立了起来，拿着皮鞭子狠狠地望圆君的腿子上抽了一下。

老板在隔房进来了，她劝着那个士兵坐下来喝酒，一只大手把倒在床上的圆君拖了起来，用力地牵着她底头发仍旧把她送到那个士兵的怀里。

“你如不好好地陪这位先生玩，明天抽死你！”老板凶恶的对圆君说过，又向那个士兵奉承了一番才退出去。

“好！嘴巴上来，咱们亲一个吻。”那个士兵的两只手捧着圆君的头颅饥饿似的接了一个吻。接着他又“哈……哈……哈”的狂笑了。他心里想你这亡国的女儿不容你不在我的面前屈服了呢。

那个士兵喝得很多了，酒气醺醺地对圆君说道：“好！来陪我睡，咱们痛痛快快的玩一下，明天我得要拼命去！”于是他告她他们的陆战队奉到命令要开到秦皇岛去对中国作战，他又说，不久又要开回来，那时候他把胜利品拿来买一切修饰衣服送给她，不过今晚她须得好好的跟他玩一夜。

* * * * *

第二天清早，老板叫使女打水送圆君的房里给他们洗脸，使女刚进去便慌张的跑出来叫道：

“阿妈，他们死了！”

（载《空军》第25期，1933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