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杲杲出日
【中心选文】
一 夸父逐日
夸父与日逐走[1],入日[2]。渴,欲得饮[3],饮于河、渭[4];河、渭不足,北饮大泽[5]。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6]。
《山海经·海外北经》
【作者/出处简介】
《山海经》并非一时一人所作,大致成书时间在战国初至汉代初年。经过汉代刘歆父子整理之后,全书共十八卷,包括《山经》五卷、《海经》八卷、《大荒经》四卷、《海内经》一卷。《山海经》以山为纲,以海为线,记录了古代地理、历史、民俗、动植物、宗教等多方面的内容。夸父逐日的神话故事还出现在其他先秦两汉的子书里,如《列子·汤问》有相似的记载。
【作品解析】
本文反映了中国古代先民追逐理想的执着精神。与西方的太阳神崇拜不同,中国神话主要关注人类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夸父逐日的故事描述夸父执着地与太阳追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表现了古代人民对于勇敢、力量和气魄的歌颂。从文字中记录的“河”“渭”等地名来看,这则故事记述的是古代北方黄河流域的生活经验。夸父逐日在《山海经》的记录中也存在细节的差异,例如《大荒北经》云:“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虽然对于夸父追逐太阳的细节记述不同,但最终夸父的结局皆是因为口渴而死。这说明夸父逐日的故事虽然存在想象和夸张之处,其记述仍然是以现实为基础的。而夸父为什么要追逐太阳,《山海经》这两处记载均未说明原因,这就给后世神话学研究提供了解释的空间。夸父逐日的举动从本质上来说反映了先民探求自然的好奇精神。《山海经》在描述神话故事时使用简朴的语言、夸张的修辞手法,影响了后世散文和小说的写作风格。
二 后羿射日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7],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8],杀九婴于凶水之上[9],缴大风于青邱之泽[10],上射十日而下杀猰
,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11]。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淮南子·本经》
【作者/出处简介】
见第一章第一节《女娲补天》,对《淮南子》的简介。
【作品解析】
后羿射日的故事在《淮南子》《尚书》《楚辞》等书中均有记载,今本《山海经》未见,但古本中有记载。唐代成玄英《山海经·秋水》疏引《山海经》云:“羿射九日,落为沃焦。”《淮南子》此篇的记述更为具体生动。
文中塑造出后羿这类神化了的英雄人物形象,反映上古先民们征服自然的强烈愿望。后羿据说是五帝时期的人物,善于射箭,也是另一个神话故事人物嫦娥的丈夫。在描述后羿消灭猛兽的过程时,这则故事使用了排比和铺张的修辞方法。故事既渲染了上古时十日并出、灾难横行的惨状,又凸显了后羿射日的英雄形象。而后羿这个英雄形象也反映了古代社会生活的现实需要。神话原型学曾将后羿射日的故事与古代的祈雨仪式联系在一起,即古代出现干旱时,为了祈雨会通过将巫师扮成旱神,使其在阳光下晒死或烧死来驱除灾殃。太阳为万物生长提供必须的条件,因而中国古代不乏以太阳为崇拜对象的部族。然而一旦日照时间过长,温度太高,就会给原始社会的生产、生活带来巨大灾难。每当这个时候,能够驱除灾害,降低温度过高带来的损害,就会成为迫切的需求。后羿作为应需求而生的英雄形象,也反映了上古社会对于平安美好的自然环境的期待。
三 日五色赋[12]
李程
德动天鉴[13],祥开日华。守三光而效祉[14],彰五色而可嘉[15]。验瑞典之所应[16],知淳风之不遐[17]。禀以阳精[18],体乾爻于君位[19],昭夫土德[20],表王气于皇家[21]。
懿彼曰升[22],考兹礼斗[23]。因时而出,与圣为偶[24]。仰瑞景兮灿中天[25],和德辉兮光万有。既分羲和之职[26],自契黄人之守[27]。舒明耀符君道之克明[28],丽九华当帝业之嗣九[29]。
时也寰宇克清[30],景气澄霁[31]。浴咸池于天末[32],拂若木于海裔[33]。非烟捧于圆象[34],蔚矣锦章[35];余霞散于重轮[36],焕然绮丽[37]。
固知畴人有秩[38],天纪无失[39]。必观象以察变,不废时而乱曰[40]。合璧方而孰可[41],抱珥比而奚匹[42]。泛草际而瑞露相鲜,动川上而荣光乱出。信比象而可久,故成文之不一。足使阳乌迷莫黑之容[43],白驹惊受彩之质[44]。
浩浩天枢[45],洋洋圣谟[46]。德之交感,瑞必相符。五彩彰施于黄道[47],万姓瞻仰于康衢[48]。
足以光昭千古,照临下土[49]。殊祥著明[50],庶物咸睹[51]。名翚矫翼[52],如威凤兮鸣朝阳;时藿倾心[53],状灵芝兮耀中圃[54]。
斯乃天有命,日跻圣[55],太阶平[56],王道正。同夫少昊,谅感之以呈祥[57],异彼夏王,徒指之而比盛[58]。
今则引耀神州,扬光曰域。设象以启圣,宣精以昭德。彰烛远于皇明,乃备彩于方色。故曰惟天为大,吾君是则[59]。
《全唐文》卷六三二
【作者/出处简介】
李程(765~841),字表臣,陇西人,唐代宗室。贞元十二年(796)进士,累辟使府,为监察御史,充翰林学士。当时学士入署办公,常视日影为候。李程性懒,日影过八块砖才到署,人称“八砖学士”。元和时,知制诰,拜礼部侍郎。唐敬宗时,为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后罢为河东节度使。唐武宗时,为东都留守,卒于任上,谥“缪公”。李程今存赋二十三篇,皆为律赋。
【作品解析】
本文是李程考取进士科状元的试卷,也是唐代律赋的代表作,在当时颇受人推重。律赋讲究用韵和对偶工整,为唐宋以来的科举考试采用。全篇以“日丽九华,圣符土德”为韵,共押八韵,八韵之中两平六仄,立意符合科举考试颂圣的需要。本篇的开头即“破题”,气势宏大,直接点明主题,是其最受赞许的地方。《唐摭言》卷八云:“贞元中试《日五色赋》,李程先榜落矣。初出试,杨于陵省宿归第,遇程于省门,询之所试。程探靴靿中得赋稿,示之。其破题曰:‘德动天鉴,祥天日华’。深赏之,谓程曰:‘公今须作状元。’遂携赋稿诣主司。主司致谢,于是擢李程为状元。”本文是考场作文,意在颂圣,但气势磅礴,不着痕迹。全篇除了使用七个发语词之外,全为对偶句,并且善于使用与太阳相关的神话传说与辞赋典故,表达万物皆因受到太阳普照而生命勃发的道理,藉此歌颂唐王朝的统治气概。本赋用典巧妙而华丽,气象高远,文意连贯紧凑,最后点出“惟天为大,吾君是则”的文章主旨,简洁而有力。
四 日喻
苏轼
生而眇者不识日[60],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61]。他日揣籥[62],以为日也。日之与钟、籥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
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63],亦无以过于盘与烛也。自盘而之钟,自钟而之籥,转而相之,岂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
然则道卒不可求欤[64]?苏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谓致?孙武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65]。”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为致也欤!南方多没人[66],日与水居也[67]。七岁而能涉[68],十岁而能浮[69],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70]?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
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于道;今也以经术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务学。渤海吴君彦律[71],有志于学者也,方求举于礼部,作《日喻》以告之。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五十七
【作者/出处简介】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宋嘉祐二年(1057)进士;熙宁间通判杭州,历知密州、徐州、湖州,知杂御史劾以作诗讪谤朝廷,贬黄州团练副使;元祐间累迁翰林学士,出知杭州、颍州;绍圣初又以为文讥斥先朝的罪名,远谪惠州、儋州;徽宗时获大赦北还,途中于常州病逝;高宗时追赠太师,谥“文忠”。他在政治上主张慎重,反对王安石变法,历任地方官吏,对人民生计颇为关怀,卓有政绩。苏轼是中国文学史上少有的全才,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有《苏东坡集》《东坡乐府》。
【作品解析】
据《东坡纪年录》记载,本文作于宋元丰元年(1078)十月十二日,是时苏轼任徐州知州。宋代散文偏爱说理,这与宋人喜爱思辨,注重学问修养有关,苏轼文章也以议论擅长。本文讨论的是学习“道”的问题。道在宋代是非常重要的哲学概念,是当时士大夫普遍关心的问题,其内涵也非常丰富。文章的开头以一个小的寓言故事引入,故事中的人物、时间、地点都不明确,然而描写却生动自然,说服力极强。盲人对于太阳的难以了解是因为无法获得直观的体验,通过这个例子,苏轼在第一段的结尾交代了对于道的看法。首先,道是非常难以获得的,只有先获得感性经验,才能够明确道之实体。其次,道虽然难以求得,但并非不可得。苏轼认为,应当通过自己的虚心学习,循序渐进地获得对于道的理解,而不能强求。在这里,苏轼提出了人为的“求”与自然的“致”之间的矛盾。借用古人孙武和子夏的话,苏轼认为,刻意地追求“道”并非明智之举,通过平时积累的学问,道可以自然获得。为了论证这个观点,苏轼还举出了另一个寓言故事,这个故事同样通过南方善于潜水的人获得技能的过程,说明单凭勇气求道是不行的,而是应该“日与水居”,通过不断的学习最终接近道。如果想走捷径,“不学而务求道”,结果只能像北方“没者”那样被溺死。由此可见,学问对于获得道非常重要。这篇文章善于使用生活中常见的事例说明道与学之间的关系,行文简洁明了,形象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