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征途

印度洋的季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利玛窦站在“圣卡特琳娜号“的甲板上，望着果阿港渐渐缩小成海天相接处的一个黑点。他胸前的银十字架与腰间悬挂的六分仪碰撞作响，这两件截然不同的器物，正象征着他即将开始的双重使命。

“神父，您在看什么？“年轻的船工阿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浪花翻涌间漂浮着几具土著的尸体。三天前，葡萄牙殖民者刚刚镇压了当地的反抗。

“在看我们即将跨越的经纬线。“利玛窦用拉丁文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天主实义》的羊皮封面。这本尚未完成的手稿里，他尝试用儒家经典诠释福音，就像用蚕丝编织亚麻布，既保持各自的纹理，又形成新的质感。

范礼安大主教在送别时说的话仍在耳边回响：“要像蚕一样，先吐出自己的丝，再融入桑叶的脉络。“作为远东巡察使，这位意大利老人已经在澳门建立了第一个传教点，但他深知，真正的挑战在北方那个神秘的帝国。

船舱里，利玛窦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尚未完成的地图。这是他根据托德西拉斯条约和最新航海资料绘制的世界地图，用朱笔在欧亚大陆交汇处标注着“地球“二字。当他的笔尖落在大明王朝的版图上时，窗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

“这些红毛番鬼，分明是想占我大明的地！“阿芒的声音混着海浪声传来，“上个月他们在澳门拆了妈祖庙，说是要建什么天主堂。“

利玛窦轻轻合上地图。他知道，在那些敌视的目光背后，是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的国度。要让“地球“这个新词被接受，必须先理解他们的“天圆地方“。

南中国海的风暴来得毫无征兆。当利玛窦抱着装有《坤舆万国全图》原稿的檀木匣冲上甲板时，船身正在剧烈倾斜。阿芒正拼命加固桅杆，看见传教士怀中的匣子，突然扑过来：“里面装的是佛郎机人的秘密武器？“

“不，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利玛窦在雷鸣中大喊，海水灌进鼻腔的刹那，他看到地图上的大明疆域正在风雨中扭曲。

三个月后，当肇庆知府王泮看到这个浑身湿透的“大西洋修士“时，利玛窦正用拉丁文在破损的地图上标注新的经纬度。

“这是什么怪物？“王泮指着地图上的美洲大陆。

“不是怪物，是地球。“利玛窦用生硬的汉语解释，“我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个悬浮在宇宙中的球体。“

王泮的眼睛突然亮了：“就像张衡说的'浑天如鸡子'？“

利玛窦惊喜地发现，这个明朝官员竟能理解他的学说。当他演示三棱镜将阳光分解成七色时，王泮突然问：“先生可知《周髀算经》里记载的'地法覆槃'？“

“正是球形的雏形！“利玛窦兴奋地取出《几何原本》译本，“大人请看，这些几何定理可以证明...“

他们的对话持续到深夜，烛火在地球仪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当王泮看到利玛窦在地图上标注的“中国“位居中央时，终于露出了笑容：“如此甚好，就按先生说的，称此物为'地球'吧。“

1602年，当万历皇帝收到利玛窦进献的自鸣钟和《坤舆万国全图》时，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帝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帝国只是这个“地球“的一部分。他命人将地图刻在石碑上，“地球“一词开始在士大夫中流传。

临终前，利玛窦将《畸人十篇》的手稿交给徐光启。窗外，传来国子监学生们吟诵《诗经》的声音：“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徐大人，“他用微弱的声音说，“请将'地球'的故事写入青史。“

徐光启含泪点头，窗外的银杏叶正飘落在《几何原本》的译稿上，将“地球“二字与“天圆地方“永远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