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溟世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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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墟弃婴

天墟山脉的雪总是下得格外早。

陆溟尘缩在青石阶角落呵着白气,细碎的冰碴随着呼吸在睫毛上凝结成霜。他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手指,看掌纹间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泛出幽蓝——这抹异色让他慌忙合拢手掌。自从十岁那年打翻炼丹炉被火焰燎伤右臂,他就格外厌恶冬季。朔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单薄的道袍,左臂那道暗青色胎记开始发烫,像有人拿着沾了辣椒水的银针在皮肉里穿行。

“又在偷懒?“

带着冰碴子的讥讽劈头砸下。三个白袍少年踏着积雪走近,玉玦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领头青年腰间坠着刻有“天枢“二字的羊脂玉佩,银线绣的流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掌门座下大弟子萧明远,据说已修到金丹中期。

陆溟尘把红肿的手藏进磨破的袖口。三日前晨课,他在背诵《御剑诀》时被炭盆热气熏得昏沉,不慎碰翻青铜烛台。跃动的火苗舔上萧明远雪蚕丝织就的衣摆,烧出个焦黑的窟窿。此刻那处破损被金线绣的蟠龙盖住,倒像是特意添的装饰。

“听说后山剑冢最近总有异动。“萧明远指尖凝出三寸剑气,霜白的锋芒削断了陆溟尘束发的草绳,“守夜的杂役说半夜听见龙吟,该不会...“他忽然俯身揪住少年散乱的发髻,“是你这野种身上带着邪祟?“

发丝撕裂的疼痛让陆溟尘闷哼出声。雪地上突然溅开暗红的血点——他咬破的舌尖渗出血来。乱发披散的少年猛地抬头,右眼不知何时泛起了诡异的幽蓝色,像是深海里浮动的磷火,映得萧明远佩剑上的明珠都黯淡了三分。

“轰——“

闷雷般的震动从地底传来。整座天剑峰剧烈摇晃,檐角铜铃叮当乱响,积雪成片滑落山崖。陆溟尘左臂的胎记突然灼如烙铁,皮肤下似有万千细流奔涌。他踉跄着扶住石栏,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里漂浮着细小的水珠,那些水珠违背常理地悬在半空,折射出七彩光晕。

“快看剑冢!“有弟子尖叫。

后山方向,七柄青铜巨剑组成的北斗阵正迸发刺目金光。这些深埋地底三百年的神兵剧烈震颤,剑身上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血槽。陆溟尘突然跪倒在地,潮水声在他耳膜上撞击——不是山下翻涌的云海,而是从骨髓深处涌出的、带着咸腥味的浪涛。

“抓住他!定是这妖孽触怒了镇魂剑!“

萧明远的剑气劈在青石台阶上,火星四溅。陆溟尘本能地翻身滚下石阶,布鞋踩在结冰的岩面上发出脆响。他顺着陡峭的山道向下滑去,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与追兵的怒喝。左臂的灼痛蔓延到心口,五脏六腑仿佛泡在沸腾的海水里。

当后背撞上凸起的山岩时,陆溟尘闻到了咸腥的海风。这绝不该出现在万丈高峰上的气息让他怔住——带着藻类腐烂的苦涩,混杂着深海巨兽鳞片的腥气。他挣扎着抬头,七柄青铜巨剑近在咫尺,最中央的镇魂剑被九条玄铁锁链缠绕,剑柄处嵌着的鲛人泪珠正发出凄冷幽光。

“别碰它!“

云虚子的喝声与剑鸣同时炸响。老道御剑而来,道袍被暴走的剑气割成褴褛,露出内里暗金色的软甲。他左手掐诀唤出十二道水幕,右手却持着柄生锈的铁剑——那是陆溟尘从未见过的兵器,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师父...“少年望着水幕外翻飞的衣角。云虚子向来梳得齐整的白发此刻散乱如疯癫,右颊被剑气划开的伤口滴着血,落在雪地上绽开红梅。老道突然转身瞪他,浑浊的眼里翻涌着陆溟尘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某种灼热的期待。

“跪下!“

玉衡真人踏着本命剑破空而至,剑光照亮他发间的霜雪。掌门袖中飞出七枚玉简,在空中结成封魔阵。当他看清陆溟尘左臂上浮现的溟海图腾时,保养得当的面皮突然抽搐起来,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陆溟尘喉间涌上腥甜。他看见云虚子挡在自己身前,老道背在身后的左手捏着张皱巴巴的符纸,袖口渗出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文。“师兄,尘儿是十年前那个雨夜...“云虚子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喉咙里堵着砂石。

“住口!“玉衡真人剑指苍穹,漫天飞雪凝成冰锥,“当年玉虚师祖兵解前说过什么?'溟海现,天轨乱'!“他的本命剑突然发出龙吟,剑身浮现出与镇魂剑如出一辙的溟文,“你看看这孩子眼睛!“

风雪骤然狂暴。

陆溟尘跪在雪地里,九转溟玉从衣襟滑出。这枚自襁褓中就戴着的玉坠突然发出幽光,映得周围积雪都泛起诡谲的蓝色。潮水声越来越近,其间夹杂着女子的呜咽。那声音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闪现:翻涌的黑浪中伸出苍白的手,珊瑚制成的发簪,还有...还有缀满珍珠的裙裾?

“尘儿,闭眼。“

云虚子的传音入密带着颤音。老道袖中飞出十八道血色符箓,在虚空结成困龙阵。陆溟尘顺从地闭上眼睛,却在黑暗降临前瞥见镇魂剑上的溟文活了——那些扭曲的字符顺着锁链游来,毒蛇般钻入他左臂的胎记。

药庐的青瓦上积着新雪。

陆溟尘在剧痛中醒来时,月光正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九转溟玉上。玉坠表面多了道发丝细的裂纹,幽蓝雾气在其中流转,凝成微缩的浪涛。他试着抬手,发现每根骨头都像是被重锤碾过。

“感觉如何?“

云虚子端着药碗掀帘而入,陶碗边缘还冒着热气。老道左肩缠着浸血的绷带,却笑着将蜜饯塞进徒弟掌心:“青鸾峰送来的枇杷膏,说是能镇...“话说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暗红的血沫。

陆溟尘攥紧被角。他注意到师父的道袍换了新的,但领口隐约露出裹伤的白布。药香里混着铁锈味,让他想起镇魂剑上剥落的铜锈。

“今日之事...“云虚子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瓷勺与碗壁相碰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你可是看见了什么?“

少年盯着碗中晃动的药汤。褐色液体表面浮着某种深海藻类,细长的叶片纠缠成眼睛的形状。“剑身上的文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些歪扭的字符,我好像...看得懂。“

药碗摔碎在地,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云虚子枯瘦的手突然钳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老道眼里迸出骇人的精光,完全不像重伤之人:“你看见了什么字?说!“

“归...归墟...“陆溟尘被掐得喘不过气,“还有...九溟...什么祭...“断断续续的字词让云虚子脸色剧变。老道松手后退,撞翻了案头的烛台。跳跃的火光里,他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巨影。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将案头那本《天墟剑谱》哗啦啦翻到末页。泛黄的纸页上,十年前的字迹墨色犹新:

“甲子年冬月十七,暴雨夜于山门拾得弃婴。左臂有异纹,状似溟海怒涛,遇雷光则显。玉虚师祖临终偈语犹在耳畔,然稚子何辜,遂收为弟子,赐名溟尘。“

案几下的阴影里,半块破碎的龟甲悄然渗出黑血。若是陆溟尘此刻低头,便会看见甲片上的卜辞正在变化——原本“大凶“的卦象,此刻正扭曲成“诸神泣血“的溟族古语。

而在后山寒潭深处,封印着血煞剑的玄冰出现第一道裂痕。暗红雾气从裂隙中渗出,顺着看守弟子周焕的鼻腔钻入。这个憨厚的农家少年突然露出诡异微笑,瞳孔深处闪过血色的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