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理审定丁甘仁临证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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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甘仁传略

沈仲理 撰

丁甘仁

名泽周(1865—1926年)

生于江苏武进

是近代著名的医学家、教育家

一、生平事迹

丁甘仁出生于武进县孟河镇。世称孟河多名医,尝有谓“古吴医家之盛甲天下,而孟河名医之众又冠于吴中”。自清至民国初年以来,该地著名医家有费伯雄、马培之、巢崇山、丁甘仁,称为“孟河四大家”。

丁甘仁自幼聪慧,下笔成章,青年时期不屑举子业,开始学医于家乡圩塘马绍成,继问业于马培之外科,和汪莲石治伤寒学。丁氏在攻读中医经典之余,致力于仲景古训,旁及金元四大家之论述,对诊治急性热病累积了丰富的经验。丁氏既谙经方,兼通时方,援古证今,视野广阔,医术深湛,为我中医界良师之最。他能治疗内外妇儿各科,尤擅外感热病,并对喉科有所发挥,精专博学,可谓今之典范。

丁甘仁初行医于孟河乡镇,继迁居苏州,复东行上海,定居四十余年。丁氏中年已驰名海内,门下弟子来自全国各地,不下数百人,丁氏均亲自教导,深受门人爱戴。当时,中医界私人传授,每多保守思想,对医学造诣往往秘而不宣,或有临床经验而不讲理论知识,因而从师问业者虽众,但多无一技之长。因此,丁氏认为个人带徒方式已不能满足培育中医人才之需要,他认为拯救中医学遗产,为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为了振兴中医,他提出“医学之兴衰,以普及与提高教育为关键”。当时欧美医学事业都在发展,西医院校林立,与此相反,中医教育落后,形将汩没。对此,丁氏深有感慨,于是号召集资办学,邀请名流李平书、王一亭诸公发起筹备,联合沪上名医夏绍庭(应堂)、谢观(利恒)诸同道,共同弘扬中医教育。遂于1916年夏创办“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丁氏担任总主任,亲自抓教学,定课程,选教师。历任校长有谢利恒、夏绍庭等。当时该校设址在南市区石皮弄,两年后扩充校院,又创办一所前所未有的“女子中医专门学校”,丁氏担任校长,设立于沪西长寿路。他主持两所学校,苦心经营。开办伊始,对教学课程表的计划与安排,颇为认真严格,除中医经典著作为必修课外,均由教师自编中医药学各科讲义。该校还设置了生理解剖学、病理学等西医重点课程。制定校歌一首,以树立学生的爱国、爱校思想。同时为了照顾外地青年学习中医的愿望,还附设了中医函授科。又先后成立沪南、沪北广益中医院,均设有门诊及住院部,门诊施诊给药,取费很少,还有代煎中药设施,完全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为两校学生临证实习奠定了基地。

丁甘仁考虑到要使学校立于不败之地,提高教学和学术水平,有赖于成立一个学术团体。于是丁氏发起成立“上海中医学会”,并任首任会长。从而把中医师组织起来,相互切磋,开创了团结协作之风。为了增进中医学术研究,由学会编辑出版《中医杂志》。与此同时,还发起成立“江苏省中医联合会”,中医界公推丁氏为首任会长,以此加强全国中医界的联络。发展教育与学术并举,促使中医中药的社会及经济地位更加巩固。

二、医术贡献

丁甘仁十分重视中医学术的发扬,尤以中医教育为首要。为此,他极力倡议兴办中医教育事业,培养中医人才,使后继有人。他教导有方,成就卓著,他的学生中佼佼者颇不乏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担任上海中医学院院长的程门雪、黄文东,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的著名中医丁济万、曹仲衡、刘佐形、王一仁、盛梦仙、张伯臾、秦伯未、许半龙、陈耀堂、章次公、王慎轩、陈存仁等,均为历届早期毕业于上海中医专门学校的高才生,皆为一代名医,著名中医教育家,享有国际声誉。

丁甘仁治学严谨,除重视钻研《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四大中医经典外,还攻读《脉经》《医门法律》《张氏医通》《温热经纬》《世补斋医书》等著作,并指定为门生的必读书籍。要求从师的门生与在校学生对经典著作的某些重点经文、方书论述背诵熟谙,还经常提问和考查学生,以督促其勤学苦练。由于他谆谆教诲,善于因势利导,因而学生学业优异,人才辈出。

丁甘仁在临证时,十分重视学以致用,往往引用《黄帝内经》的论述而书诸方案,使之理论联系实际,既可引起学生对理论知识的重视,又增进了学生的理解能力。故丁氏医案每一方案,有理有法,详其舌苔、脉象,诊断正确,然后因病辨证,因证处方,始免疏漏,对后学颇多启发。

丁甘仁临证处方,笃信张仲景《伤寒论》,以六经辨证为纲,认为六经分治准则,是分析病情、对症下药的关键。丁氏曾谓临证有两大法门:一为《伤寒论》之六经病,二为《金匮要略》之杂病,皆学理之精要,治疗之准则,此两书为中医辨证施治的主要依据,不可缺一。

丁氏对外感热病深有研究,他指导学生时说:“读《素问·热论》之后,必须熟悉深入领会《伤寒论》与《温热经纬》等方书,这对全面地学习外感热病的基本理论并且联系实际,颇有启迪。”此外,丁氏认为通读仲景《伤寒论》之后,必须学习舒驰远著《伤寒集注》,因其厘正“六经定法”,方便学者辨析。舒氏将六经主症及主治方法,提纲挈领,删去少见证候,突出主病主症,提示读此书切合临床应用,一目了然。可见仲景与舒氏有相得益彰之处。因而丁氏曾有“读古人书,自我识别,善于思考,密切联系临床病候,实为至要”的训诫,令后学获益匪浅。

丁甘仁治学成就,主要体现在能密切联系实践。他医治外感热病,卓有成效。由于他受《素问·热论》所说“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的启示,认为《伤寒论》必读,但古今气候变易,疾病蔓延,犹应熟悉历来的温病学说。如吴又可的《温疫论》、叶天士的《温热论》、薛生白的《湿热条辨》、吴鞠通的《温病条辨》、王孟英的《温热经纬》,皆为外感热病的专著。当时,温热病流行,有属流感时病,有属急性传染病。他于临床治疗中,融伤寒与温病学派为一炉,在处方上视病之轻重,斟酌病情,将经方与时方合用,从他伤寒病案、温病病案中可见其屡奏良效。如伤寒案用阳旦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白虎汤、增液汤;发热壮盛而神昏者,用紫雪丹;高热肢冷,汗出神衰的危急病变,用参附龙牡救急。温病案中,风温证高热,重用白虎汤、麻杏石甘汤、银翘散、桑菊饮;暑温证,高热神烦者,重用竹叶石膏汤、黄连香薷饮、牛黄清心丸;湿温证,发热不解,重用葛根芩连汤、柴葛解肌汤、黄连解毒饮、苍术白虎汤、调胃承气汤、甘露消毒丹、四逆散等。病变危重者,治热以犀角(现以水牛角代)、羚羊法;治寒以附子理中汤、小柴胡汤等,皆为丁氏的临床宝贵经验。这在昔日尚未有抗生素制剂的年代里,毋庸讳言是最佳之方药。丁公使中医热病的学术理论密切联系临床实践,给后人提供了中医药治疗高热病和败血症等急症的有效方法。

丁甘仁晚年,勤学深究,在医疗技术上有了更大的成绩。他在掌握临床辨证方面,敢于运用前人辨证论治的经验并加以发挥,他对内、妇、喉、外各科有较全面的发展。这些临证经验,而今仍在临床上起着指导作用。现将他有关各科辨证施治大法简要介绍如下:

丁氏对内科病证的治疗思路,以《伤寒论》《金匮要略》方论为主,并结合他的业师马绍成、汪莲石的临床经验。他辨证精当,处方有准则。如治胸痹心痛用瓜蒌薤白白酒汤、薤白瓜蒌半夏汤;肿胀(水肿)用五苓散、越婢汤、麻黄附子甘草汤;吐血色鲜红用《金匮要略》柏叶汤、《千金》犀角地黄汤,色黑如墨用附子理中汤;寒湿下利用桃花散,湿热下利用白头翁汤;黄疸用栀子柏皮汤,阴黄用茵陈术附汤,湿热并重用麻黄连轺赤小豆汤、茵陈五苓散。丁氏尤其擅治中风证。如属阳虚夹痰者用小续命汤、参附汤、半硫丸、人参再造丸等温阳通络;属阴虚夹痰热者用丁氏验方天麻半夏羚羊汤、温胆汤、至宝丹、指迷茯苓丸等柔肝息风、豁痰疏络。

丁氏对妇科的证治大法是,血崩用归脾汤、胶艾四物汤、胶姜汤;经漏用荆芩四物汤、三甲饮;闭经用逍遥散、温经汤、大黄䗪虫丸等,均有显效。

丁氏治疗喉科,重在泻火解毒、滋阴清肺,外用吹喉药多种,集古今喉科验方,更有其独到之处。尝著《喉痧症治概要》,论列“时疫烂喉麻痧风痧红痧白喉总论”,较全面地阐述了烂喉痧与其他痧症的鉴别诊断,其中唯时疫烂喉痧为最重要,传染迅速,沿门阖境,有朝发夕毙,夕发朝亡者,多发病于冬春。幼儿初次出痧,谓之正痧,夏秋时有见红痧、风痧。丁氏治疗时疫烂喉痧症很有经验,该病类似今称“猩红热”的传染病,他鉴于本病始发于北省,继而蔓延南方,认为病因由口鼻传入,与肺胃蕴热相结,以致热毒上攻咽喉,急骤出现咽痛、红肿、腐烂。热毒外溢肌表,则全身皮肤发出痧疹,故称烂喉痧,间有见咽关白腐,舌质红绛,脉象滑数或细疾。当时他深感上海之地,人烟稠密,工厂林立,最易传染本病,为此专心钻研该病。据其自述“临证二十余年,于此症略有心得,诊治烂喉痧不下一万人次”。他探索时疫喉痧的治疗措施,系依据温病以卫、气、营、血之辨证纲领,使用汗、吐、下、清诸法。并指出治疗原则应为“以发汗透痧为第一要义”,“重痧不重喉,痧透喉自愈”。总的治法概括分为三个层次,初用解肌透痧汤,中用凉营清气汤,末用加减滋阴清肺汤、败毒汤,外用吹喉药有玉钥匙、金不换、锡类散、珠黄散。皆有消炎退肿、去腐生新的功用。而今凡遇此症,均须转入传染病院进行隔离治疗,有些在中西医结合治疗中,常选用丁氏验方,因其病易传染,来势必猛。经用丁氏分层治法,多见热退痧透,烂喉白腐迅速消退,得以化险为夷。丁氏为了寻求此急性疫病的治法,煞费苦心,为后人提供了中医中药治疗急性热病的宝贵经验。

丁氏对外科证治的经验,他指出从头至足,部位要分明,治疗方能应效。例如头上有玉顶疽,后脑有阳证的热疖蟮拱头,阴证的玉枕疽,后颈的落头疽,太阳穴的勇疽,耳下的失荣疽,耳后的夭疽,腮部的托腮痈,口角的口角疔,颏下突骨上的结喉疽,颜颅两侧的面游风,结喉前面的猢狲袋,以及大头瘟、流火、瘰疬、瘿瘤,牙齿部的骨槽风、牙疳等;妇女多见乳房部的乳痈、乳疽等。丁氏自制外科药品,集诸外科验方,药有外用敷贴膏药、油膏敷药、药线、散药等,均极齐全有效。外科手术,都用中式手术刀切开排脓血。他常采用古法“火针”穿刺肿疡,排出脓血,以消肿疡,用以代替外科手术刀。其特点是穿刺创口小而深,排出脓血通畅,收口较快,肌肤表层无瘢痕。他认为这一手术方法,特别可避免乳房内层局部组织过分损伤的流弊,其法特殊,惜今人已废。

上面所提到丁氏各科治验方案不胜枚举,散失亦较多,现仅提出其重点证治大法,由此可见一斑,对后人学习中医者,深信有举一反三的收获。

丁甘仁遗留的著作,有《药性辑要》《脉学辑要》《喉痧症治概要》,均为丁氏亲自辑录,其著作中以《脉学辑要》最为精湛,该书为学校教本。丁氏自序指出:“盖西医用听声筒,审察疾病之器也,中国医重诊脉法,审察疾病之诀也。”中医四诊望、闻、问、切为诊断要诀,尤以切脉为主。他认为脏腑借经络贯通全身,脏腑有病,则三部九候指下分明,他以电器通电之理说:“人之一身犹电线也,电线设有阻梗,视电机能知损之所在,犹脏腑或有乖违,诊寸口能知病之所在,电机也”。所言精辟而有通俗之比喻,以此启迪后学,十分确切。其后次子丁仲英、长孙丁济万等汇编《孟河丁甘仁医案》八卷,四册,至今传诵医林,为中医学界所推崇。其他传之后世者,有为学生所选辑,如《诊方辑要》《丁甘仁用药一百十三法》《思补山房膏方集》《思补山房医略》《丁甘仁医案续编》等,有的通过老师审阅编写成册,皆为脍炙人口的著作。

三、人品风格

丁甘仁出生于武进孟河镇,家道小康,童年勤于攻读四书五经,至弱冠偏爱学习医籍,继有济世业医之抱负。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终遂心愿。由于丁氏秉有坚强的事业毅力,兴教育才,终至为人师表。

丁氏平日虚心好学,常喜谈论中医学术以会医友,如与余听鸿、唐容川、张聿青等诸同道相交往,皆为当时名家。他认为学无止境,见闻宜广,开拓视野,汲取他人的长处以补自己的短浅。

丁甘仁中年时期,医务鼎盛,且心慈量宽,乐善好施。对病人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尤其是劳苦大众前来就诊,常免收诊金,甚至赠送药剂、药钱。丁氏热心于公共福利事业,慷慨解囊,有时将自己所得诊金尽助学校、医院及慈善机构,先后被聘为广益堂、仁济堂、联义善会、位中堂、同仁辅元堂、至圣善院等医董。丁氏赞助中医一切医务事宜,不遗余力。他在乡间亦乐于为群众谋福利,如经办武(进)丹(阳)荫沙义渡局、孟河接婴堂、孟河敬老院、通江市文社等,平日捐款修桥、铺路,从不吝啬。丁氏医术好,品德高,他全心全意为群众服务的精神,为群众所敬仰,邻里亲友传颂至今。

丁甘仁晚年精神矍铄,诊务十分繁冗,但仍兢兢业业,以解救病人痛苦为己任。当时,侨居上海的华侨和外国人较多,国外病人至为信任服用中药,向丁甘仁求诊者户限为穿。他平时教导认真,授徒严格,深受学生与病人的尊敬和爱戴。

丁甘仁的一生,是努力继承发扬中医学的一生,是刻苦钻研中医药学术的一生,他为维护中医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当年,孙中山先生尝以大总统的名义赠以“博施济众”金字匾额,悬于上海诊所大厅,以示表扬,堪称名副其实。

丁甘仁卒于1926年夏,享年61岁。身后参加殡礼者有华侨代表及六个国家的公使。丁氏葬于孟河高桥之凤山。

丁甘仁长子孟淦早故,长孙济万;次子仲英,孙济华、济民、济南;三子涵人;长女懋英;幼女德英;重孙景耀、景源、景孝、一谔,重孙女毓明、和君等,有居住中国香港的医生,也有侨居美国的行医者,均有一定声望。丁氏后代绵延昌盛,继承家业,载誉于世。其门弟子转相传授,数以千计,医名遍及全国各地,可谓誉满中外。

丁甘仁热爱祖国,热爱中医传统医学,为开拓我国中医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在中医史册中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本文在撰写过程中参考了《药性辑要》(丁甘仁著,上海思补山房印,民国六年,丁巳孟秋)、《脉学辑要》(丁甘仁著,上海思补山房印,民国六年,丁巳孟秋)、《喉痧症治概要》(丁甘仁著,丁元彦编辑,崇礼堂印,民国十六年,丁卯仲冬)、《孟河丁甘仁医案》(丁元彦、丁济万汇编,崇礼堂印,民国十六年)、《丁甘仁用药一百十三法》(丁甘仁著,沈仲理旧抄本及梁溪侯敬舆校按,中国医药指南印,民国三十年)、《丁甘仁医案续编》(丁甘仁著,吴中泰整理,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年)、《丁甘仁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特刊》(上海中医校友会(筹)印,1985年12月)、《孟河名医丁甘仁传略》[沈仲理撰,上海文史资料选辑(上海市政协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第49期,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4月]、《思补山房医略》(丁甘仁著,朱治安编述,旧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