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进城卖货
晨雾未散时，洛家院里早已人影幢幢。
洛心颜蹲在板车前清点陶罐，红芒叶腌制的酱菜在晨曦里泛着琥珀色光泽。
洛小妹踮着脚往罐口系红绳，天真地问：“阿姐，城里人真会喜欢这些土疙瘩？”
“这叫山珍。”洛大哥把最后一筐晒干的菌菇搬上车，腰间柴刀撞得车辕哐当作响。
洛父忙按住儿子：“轻些，别碰碎你妹妹新烧的陶罐。”
沈煜的咳嗽声从篱笆外传来，书生青衫上沾着露水，怀里抱着用油布裹紧的书册。
他将一叠洒金笺塞进洛心颜掌心：“县衙发的劝农会准入凭证，记得压在摊布左下角。”
洛心颜指尖擦过对方袖口的暗纹，与井底碎帛如出一辙的云雷纹硌得她心头微动。
沈煜却已退开半步，望着车辕上成串的红芒叶灯笼轻笑：“这叶脉里的金线，倒是越发像展翅的凤凰了。”
马车驶过青石桥时，洛心颜回头望见沈煜仍立在老槐树下。
书生执卷的手势有些古怪，拇指正扣在《天工开物》封皮某处凹陷——恰似她昨夜捡到的铜牌形状。
县城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
洛小妹攥紧姐姐的衣角，看花了眼的糖画摊子与绸缎庄之间，洛心颜支起绘着麦穗纹的靛蓝粗布。
刚摆出红芒叶包裹的酱菜坛，隔壁胭脂铺的老板娘就捏着帕子凑过来：“小娘子这坛子倒是稀奇，莫不是前朝海客装珊瑚的贡罐？”
“大姐好眼力。”洛心颜笑着揭开陶封，酸甜气息引得路人驻足，“这是用凤凰山红芒叶腌的酱瓜，您尝尝？“她余光瞥见三个短打汉子挤进人群，领头的疤脸男人靴尖正碾碎半片红芒叶。
“都来看看！”疤脸突然扯开嗓子，“前日王记粮铺吃死人的毒菌子，就是这洛家庄流出来的！”人群霎时骚动，挎着菜篮的老妇慌忙后退，撞翻了装着菌菇的竹筛。
洛心颜按住发抖的小妹，指尖掐进掌心。
菌干散落的轨迹突然与沈煜昨夜画的曲线重合——那书生用茶水勾勒的红芒根系纹路，此刻竟在晨光里与满地菌褶暗纹严丝合缝。
“诸位叔伯婶娘。”她端起青瓷碟走到街心，红芒叶托着的酱菜泛着晶莹水光，“若信不过我们庄稼人，不妨先尝后买。”说着夹起一片塞进嘴里，清脆的咀嚼声压过窃窃私语。
胭脂铺老板娘第一个接过竹签，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酱菜上顿了顿：“哟，这酸劲儿倒是开胃。“围观人群渐渐松动，卖糖人的老翁尝罢咂嘴：“比东街醉仙楼的泡菜还脆生！”
疤脸汉子脸色铁青，正要抬脚踹翻货摊，洛小妹突然举起片发光的红芒叶：“阿姐快看！叶子在变色！”
原本暗金纹路正流转成赤红，叶脉间隐约显出稻穗图案。
人群哗然中，洛心颜瞥见沈煜给的铜牌在阳光下泛出青芒，背面盘龙竟似在麦穗纹里游动。
“祥瑞啊！”不知谁喊了声，买菜的婆子们争相去摸那奇异红叶。
洛大哥趁机揪住想溜的疤脸：“这位兄弟眼生得很，莫不是连我们庄稼汉的拳头也想尝尝？”
斜对面茶楼雅间，描金折扇“啪”地合拢。
锦袍男子盯着楼下热闹景象，腰间玉佩磕在窗棂上叮咚作响：“去查查，那丫头用的红芒叶从哪座山头采的。“他身后掌柜躬身时，袖口露出半截刺青——正是井底碎帛上的云雷纹。
暮色染红县衙飞檐时，洛心颜数着铜钱的手忽然顿住。
最后一位顾客给的碎银上，赫然印着与沈煜铜牌相同的盘龙暗纹。
她抬头望向城门方向，晚风卷着几片红芒叶掠过官道，叶脉金线在暮色里烧成火凤凰的尾羽。
霞光初绽时，县城东街的青砖地上还凝着夜露。
洛心颜推着吱呀作响的板车转过街角，却发现往日相熟的货郎们都侧过脸去。
卖糖葫芦的老汉压低草帽：“颜丫头，王掌柜发话了，谁敢租你摊位就掀谁的摊子。”
“多谢张伯提点。”洛心颜攥紧车辕，指甲在木纹上掐出月牙痕。
小妹踮脚拽她衣袖：“阿姐看那边！”顺着葱白手指望去，城隍庙前的空地上，几株歪脖子槐树正簌簌落着黄叶。
沈煜给的洒金笺在晨风中轻颤，洛心颜盯着准入凭证上的朱砂印，忽然展颜一笑。
她解下腰间红芒叶编织的穗子，转身对洛大哥道：“劳烦哥哥帮我砍些细竹，要带青皮的。”
日上三竿时，城隍庙前支起一顶竹帘招牌。
洛小妹用凤仙花汁在青竹片上描出“洛家田园鲜货”六个字，未干的朱红汁液顺着竹节蜿蜒，倒像是凤凰尾羽的纹路。
洛心颜将晒干的菌菇串成帘子，风过时沙沙作响，竟似金铃轻摇。
“纯天然绿色食品？”绸缎庄的少夫人驻足念着竹牌上的字，鹅黄裙裾扫过装满酱菜的藤篮。
洛心颜捧起青瓷碗笑道：“夫人尝尝这红芒叶茶？清晨采的嫩芽用井水湃过，最是消暑。”
茶汤入喉的瞬间，少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泛起莹光。
众人惊呼声中，竹帘上的菌菇串竟在日头下析出细碎金粉，落在红芒叶茶碗里，漾起粼粼波光。
挎着菜篮的妇人们顿时挤作一团，银钱落在陶罐里的叮当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斜对面茶楼传来杯盏碎裂的脆响。
王掌柜抓着描金扇柄的手指节发白：“去把西山的红土运来，把洛家庄的田埂给我堵了！”他身后伙计袖口的云雷纹刺青在颤抖，暗红纹路宛如毒蛇吐信。
暮色四合时，洛家田垄上腾起滚滚烟尘。
洛大哥抡起砍柴刀劈开装满红土的麻袋，赤红砂砾里竟混着尖锐的瓷片。“狗崽子敢毁庄稼！“他怒吼着揪住偷袭者的后领，却见那人脖颈处赫然纹着云雷图案。
“大哥当心！”洛心颜提着灯笼赶来时，正见寒光闪过。
洛大哥反手将柴刀掷出，刀刃擦着偷袭者的耳廓钉进槐树，震落满枝栖鸦。
暗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月光照亮满地红土里星星点点的金粉——竟与白日竹帘上的金辉如出一辙。
沈煜便是这时踏着露水出现的。
书生青衫下摆沾着泥点，怀里却抱着用油纸包好的《齐民要术》。
他俯身拾起一撮红土在指尖捻开：“这土里掺了磁石粉，难怪......”
“沈先生怎知磁石特性？”洛心颜忽然发问。
夜风掀起书生袖口，腕骨处一道陈年旧疤若隐若现。
沈煜轻笑转身，油纸包不慎散开，书页间飘落的红叶签正落在洛心颜掌心——叶脉金线竟与她发间的红芒簪子交相辉映。
次日市集，洛家摊位的竹帘招牌前挤得水泄不通。
胭脂铺老板娘摇着团扇娇笑：“颜丫头给我留两罐酱菜，昨儿个敷了你家红芒叶捣的汁，可比宫粉还养人呢！”
沈煜执笔替顾客写货单，狼毫突然停在“凤凰山菌菇”几个字上。
他抬眼望向茶楼雅间，正与王掌柜阴鸷的目光撞个正着。
书生腕间力道忽变，宣纸上霎时晕开墨色凤凰，羽尖蘸着的竟是红芒叶汁。
暴雨突至时，洛心颜忙着收拢晒干的菌菇。
油纸伞骨突然在头顶撑开，沈煜的竹叶青衣袖拂过她耳畔：“小心着凉。”伞面绘着的红芒叶被雨水浸透，叶脉金线竟顺着水流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展翅的凤凰图案。
茶楼二楼传来瓷盏坠地的脆响。
王掌柜盯着雨中并立的两个身影，突然扯下腰间玉佩砸向掌柜：“去查那个书生的底细！他腕上那道疤......”
玉佩裂成两半，内侧赫然刻着盘龙暗纹，与洛心颜收到的碎银印记分毫不差。
雨幕深处，沈煜垂眸看着洛心颜发梢的水珠。
少女正踮脚擦拭招牌上的雨痕，浑然不觉腰间铜牌正在发烫——那上面盘踞的苍龙双目赤红，正与她怀中红芒叶上的凤凰纹路渐渐重合。